「再等一炷香吧。」
夏氏也有些等不及了,微微皺起眉頭。再打量初晨時,也不覺得她好看了,女子不懂得兼修內在,相貌再好也有人老花黃的一日。夏氏耐著性子暫且再給初晨些時間,若再做不出來,休怪她給這小丫頭難堪。
香燒過一半的時候,眾人已經不耐煩了,各自聊天。眼見著香快燒到底了,忽聽甜脆的少女聲傳出:
「新竹高於舊竹枝,
全憑老干為扶持;
下年再有新生者,
十丈龍孫繞鳳池。」(註釋1)
初雪聽到詩,十分驚訝,不可思議的看向初晨,驚歎她這個七妹妹真的變了,由外至內徹徹底底的變了。她笑著端起酒杯,自甘受罰,連飲三杯酒。
夏氏細細品味詩中的意境。年輕人再有出息,也是由長輩們的悉心教導出來的。人最該這樣,不能忘本。夏氏滿意的點頭,稱讚初晨詩做得好,雖費了些時候也是值得的,眾人也陪笑著順著夏氏的話讚歎了幾句。
「你這首詩借我用用,拿它去教訓我那個不肖子。他若懂事了,敏兒的女紅也可不必再學了。」
夏氏說此話時,臉上笑意滿滿的,眼裡頭閃爍出寵溺之情。
夏氏剛提起她的小兒子,王氏臉色立時難堪起來。上下牙齒緊緊地咬合,生怕自己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張氏聽不大懂王妃的話,這兒子懂事和高敏的女紅有什麼關係?
至於王妃話中所言的小兒子,張氏倒是知道些。她好歹是侯府的大太太,京都名門中的醜聞、八卦事兒多少聽得一些。早有傳聞說秦王夫婦十分寵溺他們嫡出的小兒子,他們的『寵』和一般的父母『寵愛』不太一樣,據說已經達到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地步。
張氏本以為傳言不可信,如今看了**成是屬實的。
秦王王妃夏氏統共生了兩個兒子,大兒子是秦王世子朱懷山,年紀剛滿十九歲,和鎮南候府的嫡女夏敏定了親,因去年王妃生母過世,將婚期延到了今年。小兒子叫朱懷璧,十四歲,京都人都稱他懷璧公子。且說這位懷璧公子,在京都城那可是個傳奇人物。五歲便逛遍了京都八大青樓;六歲納十名美女為通房;七歲改好男色,養了十二名小倌;八歲調戲尼姑;九歲以後,一直和十八個尚同吃同住……不管是什麼人,只要聽到懷璧公子這四個字,活該認命的繞道走。
更有世人戲言他:
「翩翩公子好風流,
日夜酒色琴鳴中;
數盡古人後來者,
懷璧公子當居首;
世人弗敢隨其後,
莫有權貴傍腰身;」
從此話裡可見,秦王夫婦對朱懷璧的寵愛的確過分到極致。
秦王身居高位,幾乎沒人敢管他的家事。若是皇親長輩們管管他們也好,偏太后也極為溺愛朱懷璧。秦王是太后的小兒子,太后素來對他寵愛有加,那麼對她小兒子的小兒子,太后更是喜歡不得了。據說縱然懷璧公子怎麼使壞,甚至算計到當今太子的頭上,老太后仍是一貫的掛著笑臉誇他好,還鼓勵他『多玩玩多鬧鬧』。
秦王王妃夏氏一句話,引得在場人心思各異,不高興的、憤恨的、嫉妒的、焦慮的、好奇的。
初晨想要拒絕夏氏,她不願自己的詩流傳出去。然這首詩是在公開作下的,內容也沒什麼,況且早也有過閨門女子的詩句流傳出去的佳話,初晨左右找不到理由拒絕王妃。()初晨只好委婉的提醒夏氏:「只怕初晨的詩太小家子氣,污了公子的眼。」
夏氏以為初晨說此話是謙虛,贊同她才貌具備性子不驕不躁,將來准有出息的。夏氏喜歡初晨的性子,親熱的拉她的手道:「他的性情最乖張,仗著自己有些才華不把別人看在眼裡。我就是要拿這首詩,打打他的臉。」
提起小兒子,夏氏又有說不完的話,眉眼飛揚,臉上笑意不斷。初晨細細的聽著,彎下眼角,和王妃夏氏一遭兒笑起來。
張氏也跟著賠笑,違心的奉承說滿京都城都曉得懷璧公子的好名聲。王氏狠狠地剜她一眼,張氏趕忙斂住笑容,低頭假意品茶;心裡卻疑惑:王氏先前擺明了想討好王妃,她好心幫襯反成了驢肝肺。這王氏的反應倒也奇怪,她和這個懷璧公子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得。
王氏道幾個姑娘坐著拘謹,向王妃提議讓她們自己玩去。得到應允後,高敏拉著初雨和初虹,並著初晨一起逛園子。
鎮南候府的園子可比信遠候侯府的大多了,二倍不止,奇花異草隨處可見。令人不禁感慨:鎮南候和信遠候雖同為侯爵,在京都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別。鎮南候襲爵於鎮南公,父輩功勳赫赫,且手握實權;況且高家早冊封公爵之前,已是有名的書香王族,根基深厚,人脈極廣。而信遠候則是村夫出身,且爵位只封那麼一代且沒實權,她們在那些真正的名門望族眼裡根本不值一提。
高敏頗有優越感,很有大家風範的帶著她們三人隨處逛悠,耐心地和她們一一解說鎮南候府的繁華。初雨、初晨見高敏親和,心中巴不得結交上她這樣的大家閨秀;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巧言討好高敏。沒多大會子,三人成了摯友,無話不談。說笑間,高敏側頭用餘光掃向後頭,見被她們冷落的初晨似乎在發呆,神情有些失魂落魄。
高敏得意一笑,從腰間扯下一對蝴蝶玉珮,與了初雨、初虹二人,算作結交的禮物。玉珮材質精美,一瞧就是好東西,初雨、初虹自然感激,高敏很大聲的說不必客氣,眼睛卻瞟向初晨。偏偏初晨臉上原有的呆滯不見了,面容平靜、神態怡然的觀賞風景。
高敏又氣又恨,看見前方的頑石林,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趁著初晨看風景,高敏帶著初雨、初虹和丫鬟婆子們快步走進去。
初晨意識到她被落下的時候有些晚了,雖快步跟了進去,但進了頑石林,裡面假山層層疊疊,排布錯亂,羊腸小路七拐八彎的,很容易藏人;初晨走了沒幾步,不僅不見高敏等人的身影,連她們的說笑聲聲音也聽不見了。
初晨試著喊了兩聲,不見她們回應,原地等了會子。突然有穩健的腳步聲傳來,初晨忙躲在頑石後頭。腳步聲越來越近,停了一會兒,腳步聲又響起來,最終漸漸地遠去。初晨這才敢探出頭來,按照原路返回。出了頑石林,初晨瞧距離四五丈遠的地方站著一名二十多歲的高大男子,背對著她。初晨早先聽腳步聲便覺得像是男子,故此並不太驚訝,只小心的藏在假山後。
不一會兒,鎮南候府的大奶奶初雪領著幾個婆子來。初雪遠遠地頓住腳,由婆子上前跟那名男子說什麼,男子搖搖頭走了,隨後初雪也帶著人走了。
初晨這才敢出來,一個人按照原路往回走,路過荷塘的時候,隱約聽到荷塘邊傳來的爭吵聲。
礙於先前發生的事兒,初晨忙躲到一顆較粗的柳樹後頭,探頭望去。
塘邊水榭上站著兩名少年,分別穿著青色和白色的錦袍,穿青色的那位衣著更華貴些,手拿的白玉骨扇更是價值連城。
初晨瞇起眼,隱約瞧得見倆人的長相。穿白的那人正是鎮南候的小兒子高曦,青的那位她不認識。初晨冷眼瞧著相貌比高曦好些,那股子惹人厭的囂張勁兒也比高曦更甚。二人似乎在吵架,互不相讓。初晨沒心思欣賞倆小孩子打架,歎口氣,背靠著柳乾站著,毫無耐心的等待二人吵完。
……
「高曦我告訴你,小爺就要把這子放這!」
「君子下棋,落子無悔,你才剛把子落下,現在反悔,來不及了。」
「我不是君子,可以悔棋!」
「無賴!」
「聽你這話意思,你是君子了?高曦,你真好意思點頭。我且問你,君子會罵他人是無賴麼?」
初晨聽到這,禁不住勾起嘴角。這位青衣少年說話,還真是,有趣。初晨禁不住好奇以驕傲面容示人的高曦,此刻會是怎樣的窘迫的神情,偷偷地探頭去瞧。
此時,高曦已經被氣得七竅生煙,臉頰通紅的,脖頸上青筋暴露,指著對面人嘶吼道:「我即便罵你,也是君子。」
青衣少年聞言噗嗤樂了,悠哉的坐下來,搖晃著手中的扇子,緩緩的對高曦講起道理來。
「你罵人既是無禮,無禮之人如何仁?不仁之人怎可謂君子。你稱自己是君子,舉止卻和君子之儀相差甚遠,這便是世人常言的『表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如此表裡不一的人,應稱為『小人』,故高曦兄確非君子實乃小人也。」
作者有話要說:註釋1:引自——清.鄭燮《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