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勃蘭登堡國際機場三點半,程迭戈被告知由於氣候原因從柏林飛往曼徹斯特的航班將從四點被推遲到五點半,他打算在機場租用可以提供旅客睡覺的迷你旅店,程迭戈已經連續三十個小時沒有睡覺了。
辦完手續之後經過機場大廳時他看到了一個人,他的前女友榮駿的現女友,諾丁山。
她和一大堆人站在了一塊,看到那些荷槍實彈的警察時程迭戈站停了下來,引領他到迷你旅店休息的服務生告訴程迭戈那是機場的反恐演習,反恐演習將維持在十五分鐘至二十分鐘左右。
諾丁山和數百位旅客站在指定的區域裡,一看就知道她是被臨時拉進來充當這場演習的志願者。
數分鐘之後,程迭戈離開了機場大廳。
迷你旅店看起來更像是太空艙,裡面應有盡有,程迭戈和衣躺在床上,他給在機場工作的朋友打電話,知道諾丁山也在五點前往曼徹斯特的航班旅客名單中,讓程迭戈慶幸的是諾丁山買的是經濟艙座位,他的是頭等艙,這樣就意味著他們只要他小心一點就不會有碰面的機會。
經濟艙?這個女人還是和以前一樣摳門。
恍然間,程迭戈想起了那個時候在nottinghill的時光,也許是在某個週末的午後,她和他到商場去,她總是可以準確的知道哪家商舖可以接受私下打折,她和那些店主討價還價時口氣老練。
此時此刻,呈亮的天花板上正印著他的模樣,躺在深藍色睡墊上的男人表情複雜,程迭戈閉上眼睛,拒絕去從觀察天花板上那個男人臉上的複雜表情。
迷迷糊糊中程迭戈被機場警報聲驚醒,第一時間裡衝進他腦子裡的訊息是:諾丁山也在這個機場裡。
手剛剛觸到門板時程迭戈這才聽清楚房間裡的廣播,廣播提示著警笛聲只是在配合機場反恐演習,按照廣播提示的那樣程迭戈開啟房間的隔音設備,瞬間,這個面積不大的空間還真的宛如處於太空般安靜,一個小時一百歐元的房間還配備了機場部分公共場所的閉路電視。
程迭戈打開閉路電視設備,左下角的那一個方格正在紀錄反恐演習的現場畫面,程迭戈沒有在現場畫面中看到諾丁山,不久前諾丁山所站的位置被別的人取代,下一格鏡頭裡荷槍實彈的警察們正在演習護送部分旅客從安全通道離開的畫面。
程迭戈再次撥通他在機場上班的朋友。
護送旅客從安全通道成功逃脫計劃在三分鐘時間完成,諾丁山也在那撥從安全通道逃離的隊伍中,約為幾十人的隊伍成功通過了安全通道,一部分人被安排往樓梯撤退,一部分人被安排乘坐電梯離開,沒有等諾丁山做出任何表示她就被塞進了電梯裡。
諾丁山被擠到最後一排,電梯門關上,電梯將從4層直接降落至-1層,-1層銜接停車場,也就是說只要電梯門打開他們就算是成功獲救了。
四層電梯,也就是一小會功夫,諾丁山閉上眼睛和自己說著,沒有關係,就一會時間,緊緊閉著眼睛諾丁山迎來了漫長得好像被砍成一段段的時間,只是,在這個幽閉的空間裡時間一如既往得就像是老得走不動似的,機場的警報聲在她的頭頂上盤旋著,讓她噁心讓她呼吸困難。
一時之間,諾丁山感覺自己被人用塑料袋蒙在頭上,思緒也隨著那層塑料袋越罩越緊而混亂,飄散。
混沌間,一些話語來到她耳畔,很溫柔很溫柔。
「諾諾,記住了,這是給一名幽閉症患者的話,以後要是遇到一些意料不到的狀況時,閉著眼睛,想像著有一個稜角形狀的物體擺在你面前,這個物體類似於金字塔,你把思想集中在金字塔最尖端的那一點。」
諾丁山拚命的在腦子裡想著類似於金字塔那樣形狀的物體,黑暗中她好像看到了,然後,她開始去找尋最頂端的那一點,渙散的思緒被拉到了那一點上,漸漸凝集成為一股力量,那層緊緊罩住她的塑料袋彷彿也沒有那麼難受了,沒有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啟。
一隻手把她從電梯里拉了出來,陌生的聲音和她說謝謝配合,然後那個聲音和她說:「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了,我們已經成功逃離了危險區域。」
對了,諾丁山這時才想起她現在參予一場反恐演習,她今天將搭乘從柏林飛往曼徹斯特的航班,在被告知航班因為氣候原因將推遲到五點之後她被拉去充當反恐演習的志願者。
「你可以把眼睛睜開了。」那個聲音和她第二次說。
諾丁山睜開眼睛,然後,整個世界開始晃動了起來,剛剛在電梯裡的警報聲夢魘一般,讓她想起了在南非那生不如死的幾天,她怎麼求那些人那些人都沒有反應。
停車場黑壓壓的,唯一的光亮來自於一格格的門,那些光亮微弱得就像是一隻隻手電筒,在微光中有一個人影朝著她跑來,那個人影她很熟悉的模樣,連同他的奔跑也是那麼的熟悉。
那會是誰呢?會是誰呢?
「諾諾!」熟悉的聲音在叫著她,那般的焦慮。
是他啊。
諾丁山勾了勾嘴角,伸手,她以為一伸手就可以夠得到他,可手觸到的空空如也,定神想看看他距離她多遠。
可,整個世界依然在晃動著,她一個踉蹌,身體直挺挺往前,在身體直挺挺往前時諾丁山想真糟糕,她的鼻子會不會遭殃。
慶幸的是,那個人接住了她,就是剛剛喊著她「諾諾」的人,就是告訴她關於金字塔原理的人。
那些話,那些溫柔的話近到彷彿是在昨天的事情。
不對,諾丁山想了想,也就在昨天的午後,在日光滿滿的陽台,她在給陽台的花澆水他在一邊看著她,澆完水之後他就告訴了她那些話,說完話之後他在陽台親吻了她。
空氣裡有好聞的nottinghill日光味道,光陰繾綣。
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他把她臭罵了一頓,又,又來了,他工作一投入狀態罵人的話溜得很:蠢得就像一頭驢子,再笨下去就把她丟到窗外去了,記得以後多補充蛋白質。
這會,他又在罵她了,他說她是不是被那些高脂肪食物塞滿了腦子了,一位空間幽閉患者居然敢配合反恐演習。
諾丁山總覺得他現在的罵人方式和之前的罵人方式好像不一樣了,之前她被他罵時她很難過,可這次被他罵時她好像很開心來著,就好像抓到了他的把柄膽子變大了一樣,所以,在他背她時她提他,用腳跟狠狠的踢他了。
「不要動,乖乖的,嗯。」他背著她。
「你剛剛罵我了。」她大聲說著,她以為她說話的聲音很大來著,可事實上很小。
「我不罵你了。」他和她保證。
他一邊保證一邊往著方方正正透著光線所在的方向跑去,他腳步極為匆忙的樣子。
「你幾天前就罵我,你說我再笨下去的話就把我丟到樓下去。」諾丁山說著。
「諾諾?」他在叫著這個名字是聲音極其的慌張。
「閉嘴。」又,又要罵她是不是,諾丁山用更大聲音說著:「程迭戈,你再罵我的話我就要昏倒。」
他不知道她在用多大的力氣讓那些無邊無際的黑暗不要太早包圍她。
「好,我不罵你了。」他說著,發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聽著極為困難的模樣。
諾丁山在程迭戈背上點頭,不過,迅速的諾丁山就想起來程迭戈的一大不是。
「程迭戈,你!」諾丁山加重語氣:「你以後不許讓我搬很重的東西到閣樓上去,要是幫別人的話我是樂意的,可幫你我不樂意。」
是的,幫你的話我可不樂意,要知道,你可是我的男朋友啊,可以為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奉獻生命,可不要給你搬那麼重的東西到閣樓去。
程迭戈的腳步更快了。
這人,是沒有在聽說話嗎?
「程迭戈,你聽到沒有?」諾丁山大聲嚷嚷,她以為會在停車場裡聽到她大聲嚷嚷的回音,可事實上沒有,她的發音就像螞蟻一樣似的。
「我聽到了,都聽到了。」他回答,聲音大得嚇人。
方方正正的格子好像越來越近,黑暗越來越盛,諾丁山喃喃說著:「程迭戈,你可是我的……」
那個「男朋友」的發音被大片的黑暗所吞噬。
最後一刻停留在她腦海裡的那一組畫面:紅磚牆綠色不知名的蔓籐植物,深淺兩色的窗簾溫暖亮堂的燈光,程迭戈脫下了眼鏡,眼鏡擱在桌上手朝著她,她穿著他的襯衫緩緩往著他走去他手一扯她就跌落在他懷裡。
若干的聲響,若干落在她眼皮上的光線在混沌的思緒游離著,然後變成了一組對話聲音,那是兩個男人在說話,一個聲音是陌生的,一個聲音是熟悉的。
陌生的聲音:「你說的那種情況是一個人腦部受到阻力而出現思維斷層所導致的部分記憶缺失。」
熟悉的聲音:「你所說的會不會對她身體產生負面影響。」
陌生的聲音:「不會,你朋友這樣的狀況就類似於倒時差,只要得到休息時間很快就沒事。」
小小的一會時間過去。
熟悉的聲音:「你剛剛所說的記憶缺失會維持多長時間。」
陌生的聲音:「居於你朋友是由於幽閉症所導致出現的短暫休克,再加上期間沒有經過任何撞擊我想在她醒來時就會恢復。」
再小小一會時間過去。
那個熟悉的聲音來到她的耳邊和她說了一些話,他的聲音低到更像是一場夢囈一場喃喃自語,她努力去辨別他的說話內容,最終無果。
那聲線讓人沉醉,在那道讓人沉醉的聲線中她沉沉睡去。
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諾丁山幾乎要以為她一不小心掉入了昔日的漩渦裡。
一燈如豆,男人坐在那裡,低著頭。
看清楚那個男人是程迭戈之後諾丁山下意識的迅速想逃,因為,她的思緒幾乎在她一睜開眼睛時全部回來了,包括……
包括她那句見鬼的「程迭戈,你再罵我的話我就要昏倒。」
她現在是二十六不是十六歲。
環顧四周,現在諾丁山正處於類似於太空艙一樣的空間裡,低著頭的程迭戈看似在睡覺,橢圓形的窗戶印著外面黑壓壓的天色。
擺在一邊的鐘錶註明著現在為凌晨兩點時間,顯然那場反恐演習讓她錯失了回到曼徹斯特的航班。
阿駿非擔心不可,諾丁山慌忙去找手機,她的手機就擱放在程迭戈所坐位置一邊的小桌子邊。
幽閉空間恐懼的後遺症還殘留在她的腦子裡,諾丁山不得不找到支撐點一步一步移動到小桌子那邊。
手觸到手機,手機顯示正處於關機狀態,剛剛想開機。
「是想打電話給阿駿嗎?」程迭戈的聲音就這樣突兀響起。
手一抖,手機掉落在地上,側臉,諾丁山觸到程迭戈的目光。
「昨晚,我用你的手機發短信給阿駿告訴他你明天才回去。」程迭戈看著她說。
說了一句」謝謝」諾丁山彎腰去撿手機,那該死的後遺症所導致的讓她身體失去了平衡。
當她的身體跌落於程迭戈懷裡時,數十個鐘頭前最後殘留在她腦子裡的畫面捲土重來。
程迭戈脫下了眼鏡眼鏡擱在桌上手朝著她,她穿著他的襯衫緩緩的往著他走去他手一扯她就跌落在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