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鐘左右,日光透過樹蔭的縫隙垂落在樹下的長椅上,諾丁山坐在長椅上,那日光讓她昏昏欲睡,眼睛漸漸瞇上,然後……
「諾諾!」驟然響起的聲音在嬌嗔著。
如果,這個時候恰好有人經過這裡的話聽到那聲「諾諾」一定會停下腳步細想,一邊想著一邊心裡疑惑著,到底那個叫「諾諾」的人是老人還是孩子,聲音聽著明明已經很蒼老了可那語調卻是像一個孩子在撒嬌。
諾丁山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來拿好手中的書,剛剛她給克萊兒講故事來著,克萊兒很好哄,一束茉莉花一件印有「我愛克萊兒」的t恤就把哄得她眉開眼笑。
剛剛想接下去講故事一隻手擋住了書本,諾丁山盯著那隻手,瘦,細小,佈滿皺紋,手蓋在那隻手上,不忍看。
「怎麼了?我的故事講得不好嗎?」諾丁山低頭,看著躺在自己腿上的克萊兒。
五月的天氣,那個孩子依然戴著毛線帽子,因為她知道諾諾要來看她,諾諾要是看到她的頭髮變得比上次還少一定會很傷心的。
克萊兒在諾丁山腿上搖頭。
「我只是有點睏了。」她和她說:「諾諾,你也可以睡一下,然後,等我醒來再給我講故事。」
說完之後她伸了一個懶腰,看著克萊兒諾丁山閉上了眼睛。
小會時間過去就傳來了克萊兒均勻的呼吸聲,諾丁山緩緩張開眼睛,手指輕輕的去觸摸她的左邊臉頰,用了一點力道望著腮邊一按,果然,那裡都凹下去了,克萊兒連左邊的兩顆牙槽也脫落了。
淚水從諾丁山的眼眶裡無聲淌落,上個月是右邊這次是左邊,怪不得她說話時都在捏腔拿調,笑的時候不敢大聲笑,克萊兒怕一笑就會被諾諾發現她所有的大牙都掉光了。
接下來呢,接下來就是記憶力衰退了,然後所有器官腐化衰老……然後就像是人類所必須經歷的自然規律一樣,完成了所有的旅程某天在睡夢中離去。
驟然間,剛剛還發出均勻呼吸看起來就像是已經睡著的人睜開了眼睛。()
眼睛是克萊兒全身唯一沒有老去的地方,純真,無邪。
「別哭。」她伸手為她擦拭眼眶的淚:「我沒有生氣,我捨不得生諾諾的氣。」
「我知道。」她應答著。
克萊兒只是想她,就像她想克萊兒一樣,諾丁山也想整天和克萊兒呆在一起,可不能啊,她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
諾丁山任憑著克萊兒擦乾她眼眶裡的淚水,眼前重新恢復清明,諾丁山繼續給克萊兒講故事。
故事還沒講完,諾丁山聽到了克萊兒這樣的話「諾諾,我知道我有一天會死。」
書本掉落在了地上。
諾丁山板著臉作勢要推開克萊兒,她手緊緊的纏著她的腰,嘴裡哀求著「諾諾不要生氣,你聽我說。」
諾丁山頹然坐回座椅上,克萊兒把臉埋在她腿上,蒼老的聲音從她的腿上透露出來:「諾諾,我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有時候我也想快點去見媽媽和艾瑪兒,可是我捨不得你,我想一直一直陪著你,諾諾,我想和你說的是假如有一天死神來到我的面前,我會用我所有力氣推開它,見一次推一次,直到我沒有力氣我推不動它了。」
抑制不住的淚水再次泛上諾丁山的眼眶。
「所有,諾諾,到那個時候,請你不要太傷心,因為你已經盡力了,就像是克萊兒每一次用力推開死神一樣。」
「答應我,諾諾。」
諾丁山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把話引到了克萊兒喜歡的葉醫生身上,克萊兒喜歡的葉醫生叫做葉光中,華裔青年,幽默風趣,很得這裡的孩子們的喜歡。
諾丁山和克萊兒說起她今天早上是搭著葉醫生的順風車來到這裡,在克萊兒熱切盼望目光下諾丁山事無鉅細講了她搭順風車的細節,她還順帶誇獎了葉醫生的穿衣品味。
克萊兒聽手舞足蹈,諾丁山沒好氣的提醒:「克萊兒,你得安靜一點,因為你的葉醫生正在看你。()」
「真的嗎?」
諾丁山點頭,那位葉醫生就在距離她們不遠處的地方,他現在正在看她們,而且已經看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那兩個人抓住了葉光中的目光,坐著的叫諾丁山,躺著的叫做克萊兒,很特別的兩個人,那兩個人的特徵很明顯,克萊兒喜歡說話,諾丁山不喜歡說話,可當她們在一起時大多時候都是諾丁山在說克萊兒在聽。
發生在這兩個人身上讓人感動的事情很多,諾丁山為了不讓孩子們欺負克萊兒她買了討喜的禮物一個個拜託他們到那裡玩都要帶上克萊兒,而克萊兒一有空就纏著葉光中讓他教她學中文,因為那是諾諾的母語。
葉光中所就職的機構是倫敦唯一一家針對早衰症孩子設置的類似於療養所類型的醫院,醫院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angel醫護,他半年前來到這裡。
angel醫護有最為專業的醫療團隊和經過專門訓練的醫護人員,與其說它是一家醫院倒不是說它更像一個兒童樂園,針對早衰症患者定期的心理疏導,童真童趣的格局設計,空氣良好,綠蔭如蓋使得那群有著相同遭遇的孩子們在這裡也像普通的孩子們一樣綻放著他們的微笑。
讓孩子們發至內心的微笑自然離不開金錢,angel醫護的費用貴得嚇人,根據葉光中對於諾丁山的觀察,那可是有點摳門的姑娘,angel醫護地理位置位於北倫敦郊區,公車最後一站距離這裡有1.5英里距離,如果時間允許的話諾丁山都是走路過來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是想省下的士費。
而且,今天葉光中還發現了一件事情,她的包是半年前的包鞋是兩個月穿的鞋。
可就是這麼一個摳門的人卻讓克萊兒住進了這麼一家以盈利為主的醫療機構,而放棄了費用相對少得多的公益醫療機構。
下午三點左右時間,一小部分孩子因為服用上個禮拜剛剛引進的新藥出現了頭痛煩躁嘔吐現象,克萊兒是這一小部分孩子之一,而且還是最為嚴重的。
落日西沉,葉光中站在樹下,距離他十幾步遠的所在,諾丁山背著克萊兒在草坪上來來回回走著,她的腳步極慢,她背著克萊兒一邊和她說著話,聲音溫柔絮絮叨叨說著小小的皺巴巴的克萊兒初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情景。
「那個時候正是nottinghill陽光最為充沛的好時節,克萊兒很乖,不哭也不鬧看著很討人喜歡的模樣,蘇珊娜讓我給你取名字,那時我心裡的高興著,覺得蘇珊娜把這個任務交給我充分的證明了對我的信任,也對,我的成績每次都可以把艾瑪兒甩了好幾條街。」
「我想了很久,然後,我給你取了克萊兒這個名字,克萊兒,燦爛,我希望你長大之後就像陽光一樣,蘇珊娜和艾瑪兒也很喜歡這個名字。」
「長大後的克萊兒就像我們所希望中的那樣變成了一縷陽光,克萊兒,你覺得呢?」
諾丁山沒有得到回答,她再試探性的叫了一句「克萊兒。」她還是沒有得到回應,第三句「克萊兒」聲音已經飆高到更像是在尖叫,如果仔細聽的話還可以聽出飆高的聲音在顫抖著。
驟然提高的聲音讓被新藥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孩子勉強睜開眼睛,她用虛弱的聲音回應她:「怎麼了,諾諾?」
從葉光中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諾丁山的表情,得到克萊兒的回應之後她如釋重負。
腳繼續在草坪上行走著,她一邊走著一邊和背上的人說話。
「克萊兒。」
「嗯。」
「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記得,當克萊兒二十歲的時候,諾諾要帶她環遊世界。」
「棒極了,我們現在可以先計劃一下,說看看,克萊兒最想去的地方。」
「最想去的地方啊……那時我們就先從埃菲爾鐵塔出發,然後埃及的金字塔,美國的迪士尼,加勒比海區的好望角,非洲的大草原,亞馬遜流域。」
「還有呢?」
「還有……諾諾。」
「嗯。」
「埃菲爾、金字塔、迪士尼、好望角大草原亞馬遜都可以不去,但北京的長城一定要去,那是諾諾的國家。」
「對,克萊兒說得對極了,北京的長城一定要去,到那個時候我們登上了長城,我們在長城最高的地方合影。」
「合影的時候我們要一起說茄子。」
「是的,一起說茄子。」
「諾諾。」
「嗯。」
「我們的約定能不能提前兩年,把二十歲改成十八歲不行嗎?」
「克萊兒!」這聲克萊兒已經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了。
沉默。
「克萊兒,你給我聽著,約定是一種不能輕易改變的承諾,所以,約定是二十歲就必須是二十歲。」
沉默!
「克萊兒,你剛剛的那些話讓諾諾傷心了,在諾諾的心裡克萊兒一直是一位守信用的好孩子。」
「我的話讓你傷心了嗎?」
「嗯,傷心到回去以後我可能吃不了飯睡不著覺。」
「那好吧,二十歲。」
「嗯,二十歲!」
悄悄的從樹下離開,葉光中走在醫院的長廊上,漸漸的腳步慢了下來,回頭去看那兩個特別的人,她背著她還在草地上走著,趴在諾丁山背上的克萊兒就像是這方西沉的日頭一樣,死氣沉沉。
回到辦公室,葉光中打了一通電話到德國。
夜幕降臨,諾丁山輕輕的拿開了克萊兒拽住自己衣擺的手,把她的手放回被單裡,直起腰躡手躡腳去拿包,手剛剛夠到包。
「諾諾,總有一天王子會拿著水晶鞋找到你的。」小小的聲音在她背後說著。
這話諾丁山常常聽到。
關上克萊兒房間的門諾丁山就看到了克萊兒很喜歡的葉醫生。
「我是專門在這裡等你的。」他說:「我們可以談談嗎?」
這位葉醫生已經換回他早上穿著的衣服,看著他諾丁山皺了皺眉。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想和你談談關於克萊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