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時間,並不算長,不用拿孟婆那種五十萬歲的老太婆來作對比,就是一個普通凡人的一生,三年也只是生命中一段很短的時間。本書同步更新百度搜抓機。
可是當我來到人間界這三年多的時光一幕幕重現,我的心中不知怎麼,卻生出了無限的留戀,只覺得我的一生,彷彿只有這三年多,才是真正的實實在在的東西,珍貴得讓我恨不能將每一秒都刻在骨頭裡融進血液中。
而越是覺得珍惜這三年,我心中也越是生出了無端的巨大的恐懼。
是的,恐懼,我感到了無比的害怕。我害怕這些曾經留在我生命中的印記,這些我珍視的記憶,有朝一日會隨風而去,我害怕因為我生命的終結,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記得曾那般熱愛生命鮮活活過的我。
有朝一日,我手中的一切會成空,會成灰,會成為虛無——這感覺,只是想一想,都讓人淚流滿面。
以前我雖然怕死,但那只是一種本能,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怕得如此具體如此明確。當然,這也是因為今天,我真正面臨到了死亡的威脅。綠眼睛玉帝大人的子彈可是擦著我頭皮飛過去的,而我這個打不死的小白在玉帝大人面前,即使有著可以幫我療傷的笛子,卻還是一個可以被一槍斃命的打得死的小白。
不知為何,上一次我來到這個幻境密室,看到這堆莫名其妙的符文,不由分說就是一陣恐懼,然後一通拿腦袋撞牆。而這一次,這莫名其妙的符文又帶給我太多太多的聯想,攪動我心底的依戀,觸發我對生死的重新認識。這些符文,我明明一個字也不認識,但卻又彷彿,與它們有著密切的、血肉相連的關係……
如果不是孟婆拍著我的腦袋喚我,也許我會就這麼一直站在那裡,站在這些符文前,站它個地老天荒。
不過被孟婆完全不惜力地一通亂捶之後,摸著一陣陣發暈的腦袋,我心裡頭那些難得的深沉的想法,不知怎麼的就淡了許多。方纔還感慨地各種熱淚盈眶呢,現在可是怎麼裝也裝也裝不出大尾巴狼的感覺了。
孟婆把我捶回現實後,等我稍微平靜些,就拿手點著這些符文,問我可是從這些破玩意兒裡頭悟到了什麼?
我聽她問,就很老實地點頭,說是。但,雖然很想把自己的感覺和盤托出,可是面對著她這種「仙福永享壽與天齊」的女神,想到她這種不需要面對死亡的人怎麼可能體會到我對死亡的恐懼?便又抿緊了嘴,沒有再說什麼。
孟婆見我沒有多說,居然並不追問,沉默了一陣後,又問我,對這個人間有什麼想法?
這死老太婆今天很不正常,主要表現在她居然用各種提問代替以前的拳腳相加。但她既然不動手,我也不見得就賤到懷念挨揍的滋味,見她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在問,我也就認真去想,然後搜索枯腸只說了兩個字:「喜歡。」
如果生命是因為活著而美好,那麼我真的沒有理由,不喜歡這個人間界。
孟婆又問我:「既然喜歡人間界,那你對這個人間界的凡人呢?你喜歡他們麼?」
我努力思索了一陣,方才說道:「如果他們來我店裡買東西,那我喜歡他們。如果他們不來我店裡買東西,那我同情他們。」
聽我這麼說,孟婆不由笑起來,邊笑邊問我:「那如果來你店裡買東西的是個壞人呢?你還會喜歡他麼?」
壞人麼?我立刻將那人的形象用奸狗天天和綠眼睛玉帝代入,想了想,點頭說:「喜歡。反正,裁決他們、處分他們這種事,等他們去地府報到時,自有你們這些專業人士去處理。我就只需要負責喜歡他們和他們手裡的毛爺爺就可以啦。」
「……」孟婆無語了,搖頭苦笑,而我回了她一個甜甜的微笑,說:「這話可千萬別告訴小紅知道,不然我可有的受了,起碼得上一個月的思想教育課。」
「你那麼怕小紅麼?」孟婆叉腰斜眼看我,而我雞啄米般點頭。她不禁諷刺我:「做老闆的還怕夥計?怕她罷工麼?」
這傢伙,她不也是個罷工要挾老闆的貨?我趁機說:「你也好意思來問我這些問題,我倒要問你,你躲在這幻境密室裡做啥呢?你老闆都急瘋啦,說什麼你再不開工,三界就都要完蛋了
!大家都要一起死這事兒你到底管不管了?」
聽我這麼說,孟婆當時就樂了,笑吟吟地說:「我擔心那個幹嘛?閻君也說了嘛,沒有孟婆湯就拿你頂,所以我不開工三界最大的損失也不過就是死掉一個打不死的小白嘛。」
我聽她說得這麼輕飄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大叫:「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啊——
這五個字,一經我撕心裂肺吼出,便迴盪在空曠的幻境密室裡,不知道為什麼,久久不絕,延綿悠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感覺這句話永遠也不會消失了一般。
我當時就驚呆了,訝然地捂著嘴,瞪著孟婆。而她,一臉欣慰地摸著脖子上掛著的那隻鳳凰玉珮,閉上眼,好像聽到什麼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一般,陶醉地閉上了眼睛,口中咯咯直笑,身子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這是女神轉型成女神經病的節奏嗎?我看不懂她,又不敢開口問,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過了好一陣,那句經久不衰的「我不想死啊」才終於漸漸消散,而孟婆也睜開了眼,眼眸子晶亮,如同璀璨的寶石。
她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我,燦然一笑,說:「有一個好消息,有一個壞消息,你要聽哪個?」
我翻一下白眼,說聲幼稚,然後選:「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不用當孟婆湯的備用料了,我決定,自即日起,本女神重返地府,再次上崗。」
果然是個好消息,我大力鼓掌,表示堅決的擁護和熱情的鼓勵。
那麼壞消息呢?我眼巴巴看她,等她宣佈。她卻沒有再說,而是隨意打了個響指,懶洋洋說了句:「咱回去吧。」
黑色的古怪的幻境密室開始扭曲變形,那些堅硬的牆面如同水波般蕩漾,我的身體終於不再感到那種身處冷庫般的寒意,手腳開始回暖,呼吸的空氣裡,也帶著好聞的食物的香氣。
只一眨眼,我就發現自己的週遭一番巨變,而當模糊晃動的一切恢復正常時,我發現自己是和孟婆站在了孟婆靚湯燈火通明的店堂內,準確說,是站在玉帝大人收銀台的前面。
收銀台後的玉帝大人,綠眼睛閃著古怪的光芒,死死盯著我,手中居然還拿著那把槍,槍口居然還對準了我。
我聽到我身後有閻君大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櫆,放下槍吧,剛才我就說過,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
玉帝大人臉上流露出賭徒般的狂熱,大聲道:「好!」
我剛剛鬆一口氣,卻見他說完好後立刻毫不猶豫地朝我當胸一槍,「砰!」
孟婆就站在我身旁,可是她卻如一個閒人,在看一件閒事,毫不介意,毫不動容。
我覺得眼角有熱淚湧出,心中一陣陣悲鳴,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表臉的神啊?說好的放下槍呢?為什麼這麼猥瑣卑鄙啊?神與神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呢?
我的淚水滾滾而落,很快就濕透了衣襟。直到這時我才覺得奇怪,不對啊,中槍的人身上狂流的難道不應該是鮮血麼?
我怎麼沒有流血呢?
我張開眼睛,看到有一隻手,橫在我胸前,看我眼睛睜開,那手掌便攤開露出掌心的一顆子彈,然後那手掌翻轉,噹啷,子彈落地。
一個渾身色彩斑斕的男人,正臭屁無比地朝我微笑,黑色的臉上,一口耀眼的白牙。
李副隊長……他竟然接住了玉帝的子彈!
我瞪大眼睛,而小白警官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攬住了我的肩,讓我頓時一陣心安。
閻君大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嘲笑著玉帝:「櫆啊櫆,哥已經告訴你沒有機會了,你為什麼偏要自取其辱呢?呵呵,你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玉帝大人的綠眼睛一陣黯淡,他頹然丟下槍,一言不發,死死盯著李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