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在小白警官家醉生夢死的生活,隨著鋪子的重新開張而結束。
終於可以抖擻精神坐在簇新裝修的鋪子裡,我也不是不興奮的。
但是看著那由孟小紅一手佈置的店堂,看著那惡俗程度甚至超越了之前老蔡家鋪子的裝修水準,看著那鑲金邊的貨架、鑲金邊的櫃檯、鑲金邊的桌椅、鑲金邊的天花板,我忽然琢磨明白了一件事,閻君和孟婆這倆boss,哪裡是給我配了個幫襯我的夥計,這分明是把我貶為了夥計——職務為老闆的夥計。
因為,哪家的夥計敢越俎代庖替老闆拿主意制定裝修方案?而且,還不許老闆運用老闆特權來否定這種可怕的方案?!
我憂桑地看著那位職務為夥計的老闆孟小紅,是的,她現在和任何時候一樣,怎麼看都比我更像個老闆。
她此刻正舉著新買的土豪金蘋果手機,唾沫橫飛地跟骨灰盒批發商砍價談條件,各種無恥下流撒潑耍賴,集奸商與強盜於一身,就差掏出她那條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的紅手絹對著聽筒搖晃。
呃……在我這麼暗自腹誹的時候,她居然真的說服了對方開視頻通話,我切一聲,痛苦地閉上眼睛。
不知為什麼,每次看到普通人類被這貨忽悠,我都會產生一種高端物種悲憫低端食物鏈生物的假仁假義,那心態,基本上就等於普通人類一邊拒食狗肉一邊大啖豬肉。因為,雖然對孟小紅的卑劣行為極為鄙視和不屑,但我對這種卑劣行為帶來的粉紅色毛爺爺,卻極為喜愛。
想到曾經殺人濺血的血魔大人,如今,竟然蛻變成了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奸商,我只能表示,世事難料,難料啊!
我正這麼感慨呢,就聽門口響起孟小紅執意安裝的電子感應器發出的迎客招呼,與其它鋪子假熱情的「歡迎光臨」的招呼不同,孟小紅別處心裁,將我們家的迎客語設置成了「請節哀」。
她原聲錄製的娃娃腔,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邊撫摸手臂,一邊探頭朝門口看過去,只見我家重新開張後的第一位客人正款款邁進店門。
和我一樣,孟小紅也對這首位光顧新店的客人極為重視,原本正抱著電話侃侃而談的她,一看到店裡來人了,立馬「啪」一聲將手機拍到櫃檯,腰一扭就迎了上去。
來的,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穿白衣面容憔悴的女人。
常有人說要把自己瘦成一道閃電,我卻一直不知道瘦成一道閃電會是什麼樣子?但今天、此時、我終於知道了,人,真的能瘦成一道光,一個飄忽的影子。
這位白衣女人五官很美,但實在太過乾瘦,臉上掛著一副孤苦的神色。她的身材極其瘦削,因為實在是沒有肉的緣故,所以整個人前後平整,正反兩面皆是坦途,四肢軀幹如竹竿似的空空蕩蕩套在白色長裙之中。和她過於瘦小的身材不同,她的手裡,拎著一個白色的大手袋,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看起來鼓鼓囊囊的。
一進門,這女人就被店裡金光閃閃俗氣逼人的裝修陳設晃得睜不開眼。她猶豫著,止住腳步,身體微側,一副又要逃跑又想一探究竟的糾結樣子。
既進我門,孟小紅哪裡容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個骨灰盒子離開,趕緊搶上一步攔在門口,嘴裡溫柔招呼:「家裡頭是誰仙去了呀?想買些什麼呀?要不要來個葬禮一條龍服務?」
她的手腕一抖,紅手絹開始招搖。
那白衣女人一看就是個斯文人,雖然有點魂不守舍,但還是條件反射般禮貌地回應孟小紅,一邊文雅地點頭,一邊卻在往門口退縮,想繞過孟小紅逃走。
但當她的眼裡抹過一道紅光後,卻立時轉變了想法,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主動跨前一步,輕聲說:「我想買個骨灰盒,嗯……要最好的,最貴的。」
孟小紅呵呵一聲:「最好的,最貴的,那可是一大筆錢呢。」
白衣女人嘴角扯動,因為太過乾瘦,她的面皮皺起,笑得比哭還難看,輕輕答道:「儘管給我看,錢不是問題。」
孟小紅一聽就回頭招呼我:「老闆,把那壓箱底的千年金絲楠木骨灰盒子拿來給這位姐姐上眼。」
我這小破店裡哪有什麼千年金絲楠木的骨灰盒子,我瞪大眼看著孟小紅,她嘿一聲,歪歪嘴,我低頭一看,貨架深處果然藏著一個仿金絲楠木骨灰盒子,我滿面狐疑捧將出來,孟小紅立時接過去,獻寶一般,朝那白衣女人說:「看!多氣派的骨灰盒!千年金絲楠木做的,身份的象徵!這種老料現在市面上可不多見了,姐姐你算是趕上了,今天本店老店重開第一天,特價酬賓,原價99999,現在只要88888!是的,你沒聽錯,只要88888!」
孟小紅說得如此熱鬧,但那白衣女人看起來並不為這天大的便宜所動,她仔細看了一眼那只骨灰盒子,搖了搖頭,不滿意地淡淡地問孟小紅:「這個,還不夠貴重。如果這是你們店裡最最貴重的骨灰盒子,那麼,我只能去別家再找了。」說完,她就轉身要走。
哇塞,這下連我這種天良未泯的准奸商都激動得渾身冒汗了,一把推開孟小紅,鑽到貨櫃下方一通好找,捧出一個鑲鑽滾金邊嵌滿玉石翡翠八寶琉璃的紫檀骨灰盒來,說道:「這位女士,請留步,你來看看我壓箱底的這只骨灰盒。這可是我的私人珍藏,原本是要留給我的好朋友用的。你先看看這鑽,南非原礦鑽,看看這切割,看看這大小!你再看看這24k金邊,純金收工打造,氣派!再看看這翡翠,看看這水頭,看看這綠!還有這玉,多潤多通透!再看看這整體採用的老紫檀木,看看這老紫檀獨有的顏色,紋路!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可是你人生只可能遇見一次的頂級骨灰盒,是我店壓箱底的鎮店珍品,除了我們家,你隨便去哪兒,都找不到第二隻!」
白衣女人眼神迷茫地隨著我的介紹打量著這只骨灰盒,在我終於停止誇耀後,問我:「看起來是很貴重,價格呢?」
我挺直了背脊,緊張地手心冒汗,小心翼翼在心裡給自己鼓勁加油,拍著膽子假裝鎮定地說:「三十八萬,一口價,不打折。」
「三十八萬啊……」那白衣女人依舊眼神迷茫地望向那只骨灰盒,點了點頭說:「果然是很貴重。嗯,很好,我要了。」
神馬?這樣也行?我和我的小夥伴孟小紅都驚呆了,雖然說坑人是不對的,但,把一個造型惡俗到令人髮指,貼滿假貨的,供應商作為贈品贈送的破骨灰盒賣出三十八萬的天價這種事……實在是太爽啦!我偷偷朝孟小紅豎起大拇指點贊,這紅手絹搖得實在是太給力了有木有!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計算起三十八萬元可以買多少箱小龍女最愛的貓罐頭?可惜腦袋一陣陣發暈,怎麼算也算不清楚。
大概我心算三十八萬等於多少貓罐頭的樣子看起來太癡呆,白衣女人轉過頭將談話對像改成了看起來稍微正常一些(實際上是震驚過度反而臉色平靜)的孟小紅,說:「這樣吧,骨灰盒三十八萬,我再加多你兩萬勞務費,我們就湊個整數,四十萬成交,好嗎?」
咦?這是在講價嗎?怎麼越講越高了?到底誰是賣家誰是買家啊?這下,連原本還能維持表面正常的孟小紅也懵了,悄悄地收起紅手絹藏於背後,期期艾艾,問:「你,你,你,四十萬?呃……你肯定?」
果斷放棄做心算的我挺身而出,接過孟小紅的話,非常非常非常鎮靜的,一臉做慣大生意見過大場面的大老闆做派的,淡定地問:「刷卡?支票?現金?支付寶?本店概不賒欠哦。」
那女人嘩啦一聲抖開手裡拎著的白色大型手提袋,一邊掏出一疊又一疊粉紅色毛爺爺堆在櫃檯上,一邊輕聲說:「呃,這裡是二十五萬,還有十五萬,等你們幫我收屍的時候,在我床頭櫃抽屜裡拿吧,我保證,一分錢都不會少你們的。」
「收屍?」我眼睛瞪圓了,上下打量她:「大姐,我耳朵不好,你能再說一遍麼?」
「收屍」,她口齒清晰地重複:「三十八萬是骨灰盒錢,還有兩萬,是麻煩你們幫我收屍和火化屍體的勞務費。」
我去,這……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我指著這白衣女人,又指著那堆粉紅色的毛爺爺:「你,你,你,我讀的書少,你別逗我,你老實說,你到底想要幹嘛?」
那白衣女人並不回答,只遞過一個紙條:「明天凌晨三點,到這個地址來給我收屍。我會身穿白色婚紗,自二十六樓墜下,骨碎身裂,腦漿塗地。所以,拜託你們幫我收屍之前,別吃宵夜,免得到時候吐我一身。你不知道,我有潔癖,受不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