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又一次念起咒語,念著念著,手中的骨灰盒忽然開始震動。
我有些心慌,閻君給我骨灰盒的時候只教了召喚咒語和使用咒語,卻沒有告訴我這玩意兒還自帶震動效果。
震動太大,我又沒有防備,骨灰盒幾乎落地。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抓住了它,一臉緊張。
那已經不再美麗的美女看著我焦頭爛額的緊張樣子,嘲笑道:「你緊張什麼?如果我沒弄錯的話,那個要被收走的,明明是我……」
孟婆笑:「這是她的第一次,你要體諒……」
「……」要不是還得唸咒語,我一定會開口還擊的!
咒語聲中,魔女的身體慢慢虛化成霧態,骨灰盒彷彿強力的抽氣機,將她吸入。她從雙腳開始被一寸寸進入骨灰盒,在只差一個頭在外面的時候,空中傳來了她發出的最後的抱怨:「什麼破盒子啊,居然不是金絲楠木的……」
我剛在心裡說:「躺進去什麼木頭都一樣。」
她整個人就都不見了。
骨灰盒也停止了震動,盒蓋自動緊緊閉合。
我猶自傻傻地捧著,孟婆接過去看了看,輕鬆地說:「齊活!」
我問她:「她真的已經被我裝進去了嗎?我怎麼沒覺得這盒子的份量有變化?」
孟婆笑了笑,將骨灰盒正面指給我看。
不知什麼時候,骨灰盒正面出現了一張照片,照片裡那個面目平淡的婦人,嘴角噙著一絲嘲弄,挑眉微笑。
我擦著額頭的汗,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任務!
美女被收進骨灰盒,笛子本來自顧自地漂浮在我的頭頂,此刻忽然輕輕地奏了一段旋律,歡欣鼓舞。
孟婆沒給我一點整理興奮情緒的緩衝時間,自顧自就大步往胡同深處走,之前走丟的經歷太恐怖,我不由自主就甩開胳臂緊跟著她一路走到一個院子前,站定。我指著院門,問:「裡頭是啥?神仙?妖怪?人?」
孟婆斜我一眼,一手推開虛掩的黑漆木門,就這麼如入無人之境之境一般,直直走了進去。
深夜的院子裡,沒有妖魔鬼怪,只端正地坐著一位白髮的老太太,在老槐樹下驚疑不定地問我們:「你們是什麼人?」
我看著這位一臉褶子蒼老的婦人,忽然就知道了她是誰,不由自主放低了聲音,寬慰她說:「別怕,我們是好人。」
而孟婆並不如我一般客氣,冷冷道:「受人之托,過來給你帶一句話。」
老太太渾濁的眼盯牢了孟婆,點點頭,問:「那麼,你先告訴我,我此刻究竟是在夢中,還是,我的夢已醒來?」
孟婆答她:「你醒了。」
老太太呆呆看著她,眼角漸漸有淚,劃過面頰。過了半晌,她才用手擦拭眼角,沙啞著嗓子感慨:「為什麼要醒來呢?這麼好的夢,為什麼要醒來呢?」
我問她:「夢是假的,現實是真的,人總是要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比較好吧?」
老太太憐憫地看我:「你沒有做過美夢麼?那種即使知道是做夢,也不願意醒來的美夢?」
我搖頭,表示不理解。她與我話不投機,便轉向孟婆問道:「你要帶的話呢?」
孟婆沉默了一秒,然後說:「你要等的人,不會回來了。」
老太太「哦」了一聲,既不吃驚,也不悲傷,過一分鐘,淡淡說:「好的,知道了。」
孟婆便道:「你早就知道,也早該清醒。要是你早早醒來,你早已子孫滿堂頤享天年,又怎麼會落到孤獨終老的地步?」
我吃驚地問孟婆:「你怎麼這麼說話啊?」
孟婆不理我的阻攔,聳肩,對那老太太道:「只有懦弱的人才會抱著幻想生存,我告訴你,這不叫執著,叫愚蠢;這不是癡情,叫癡線;你這麼傻乎乎的一等就是五十年,既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感動。你這麼幹,唯一的價值是讓後人引以為鑒,不要重蹈覆轍。」
她又冷笑:「哼,不過,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以為癡情的傻瓜,在你之前有無數人,在你之後還是會有無數人。」
老太太已無法維持淡定,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孟婆,嘴角顫抖,只會說:「你、你、你……」
我不能說孟婆不敬老,因為這傢伙剛過完五十萬歲生日,教訓這麼一個連一百歲都不到的老太太,那還不跟幼兒園老師訓小朋友似的順理成章。
我只能說她言而無信,明明答應了美女會給老太太說一個美麗的謊言,人家一進骨灰盒就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話難聽給老太太說什麼。
我向她指出了這一點,但她卻叉著腰,理直氣壯地吼:「是,我是答應了要幫她做一件事,但是我也說過,我能做到我才做。要我騙這麼一個可憐蟲,讓她到死都抱著自己那點兒上不得檯面的委屈過日子,老娘做不到!老娘就是看不慣這些蠢材,為了一點點虛無縹緲的承諾,搭進自己一輩子的好日子!」
我也吼回去:「可她都多老了,也許明天就會死掉,你何苦在她臨死前戳破她一輩子的幻夢?」
孟婆冷笑:「上了奈何橋還不是一樣美夢戳破,小白啊小白,現實與夢境,你真的懂得分辨麼?」
她這句話對我來說,太過深奧。
我不懂得回答,愣在那裡握緊笛子,一如握緊了我的現實。
離開那老太太的院子,我還來不及繼續埋怨孟婆的冷酷無情,就一眼見到一位白衣美女站在路燈之下,夜風中,她身上的寬大白衫飄飄,亭亭而立,美如夏荷。
我嚇得了起來,見鬼般叫道:「你?你不是被我關進骨灰盒裡了麼?」一面叫,一面就伸手去抓孟婆手中的骨灰盒,想要確認一番。
孟婆抱住骨灰盒推開我,說:「這是西施!你忘了她的臉已經還回來了麼?」
西施換了張臉後態度也好了很多,女神范兒地優雅點頭,向我道謝:「小白,謝謝你幫我把被偷走的容貌拿回來。」
我恍然大悟:「我說夫差也不能那麼重口味啊,不過你之前的臉又是怎麼回事?看起來也不是骨灰盒裡那位的樣子啊……」
「哦,我的臉是被偷走了,之後我就沒有臉了。之前你看到那張臉是我們家村口東施姑娘的,她真是好心,竟然把最珍貴的臉送給了我。多好的姑娘啊,寧可自己不要臉……」
呃……我很無語,心想這種臉要不要的也不算事兒吧,美女西施大概還以為人人都跟她一樣在乎自己的臉呢,那也只能用「呵呵」來回應她了。
西施說完這兩句,伸手往後一招,偌大的閻君一號唰一下就出現半空之中。
西施身形一晃,姿態動人地飛進機艙。孟婆看著我,臉上帶著壞笑:「小白,你現在選一下,是被我抱著飛進飛機啊,還是自己走回家去?我得提醒你一句,這兒到家不算遠,大概是一千七百公里。」
我傻在了當場,糾結地看她。而她,伸出手,作了個抱抱的動作。
孟婆今晚真的很不正常,不知道她到底是遇到了怎樣的幻境,我眨著眼,努力回憶之前在地府學過的定魂咒。
不過還沒等我把咒語想全呢,孟婆手一揚,腿一抬,忽然就做了一個打壘球的動作,我的身子一下便飛了起來,啪嘰,穿過機艙門,準確落在了座位之上。
我去,這是把我當球打麼?
我可是堂堂地府代理人啊!有沒有搞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