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我忙得團團轉,宋臣們更忙,忙著為平叛做準備。
本來我算好了時間,六月上旬打下和州,中旬議和完畢,我從桃花島回來時,金使團應該已經回去了。但是,我低估了宋國主戰派的頑固,他們堅持反攻兩淮,拖到六月下還自以為有希望,還在打,害得本人要展示軍事才能,在沙盤上把他們的一切已實行和未實行的設想統統粉碎,才讓他們死心。拖到七月初,我要開始撒彌天大謊了,索性讓老張多留幾天,看完我的表演再走。
時間表被打亂了,我也估計不出來趙擴什麼時候會去平叛,只好讓知非指示裘千丈,就去向趙曮進言。將帥用誰,是會先定下來的,進言宜早不宜遲。首席幕僚,意味著其他幕僚都盯著找錯挑漏,裘千丈和郭佳一樣,沉湎酒色,不做實事,是不會被逮著錯處的,但出謀劃策是他的本職,每次都第一個進言,還料事如神,才能一次次地加強趙曮對他的信任和信心,最終真正成為其心腹。
於是,裘千丈滿面春風地去找皇子,第二次進言:「恭喜皇子,就要成太子了。」
趙曮道:「此話怎講?」
裘千丈道:「議和結束,就要去平逆賊吳曦了。吳曦就是覺得他的祖父、父親功勞大而朝廷賞賜薄,才叛變的,剿滅叛賊、收回四川五十四州的功勞,不可能讓哪個將領承受,所以這平叛主帥,必由皇室中人擔任,可不就是皇子你嗎?無論朝廷怎麼重懲,吳曦發的檄文告示在四川是家喻戶曉,還緩慢地由西向東流傳,越來越多的百姓對朝廷生出怨憤,那檄文專門攻擊列代皇帝,攻擊當今皇帝,則說他擅起兵端,以致絕後。皇子親去,在戰場上打敗吳曦,讓四川百姓親眼看看皇子身為勇將之後(趙匡胤在後周是勇將)的英姿,才好重收人心啊。國無儲君則不寧,今年,皇七子、皇八子夭折,皇上的運道實在不好,現在以穩定人心為要,與其等皇子收復四川後,在臣子們的一片擁戴中,不得不以儲位相酬,不如先立,裨使平叛更易。」
趙曮道:「你覺得,皇上能想得這麼透徹?」
裘千丈道:「皇子不是說,是由吏部尚書史彌遠推薦平叛將帥人選嗎?他是主和派,爭來這事,是要打壓主戰派,偏偏主和派中無能人,而臨安最出色的年輕人,反對北伐的華岳還是主戰派,都不理他,楊康來自金國,談不上忠,史彌遠只能推薦您任主帥,主戰派為將。勝了,功勞都是您這位皇子的;敗了,責任都是將領的。皇子繼續在皇上身邊學習怎麼處理政務就好。史彌遠會挑您在的時候去面聖,好在您面前舉薦您,讓您承他的情。而他的理由,自然不會是黨爭,只會是我先前說的那套,能打動皇上的說辭。史彌遠若是笨得想不通,皇子也可以著人去教他啊。」說罷哈哈大笑。
趙曮點頭道:「本王明白了。但是,裘先生,平叛真能輕而易舉嗎?只殺吳曦一人即可?金軍若是插手,我們當如何?」
裘千丈道:「皇子放心,舍弟千仞一定能成功的。有完顏煥做人質,完顏綱必不敢輕舉妄動。舍弟的事,皇子可別說出去,以免洩露。」
趙曮道:「先生放心,本王誰都不說。本王聽你的,這幾天好好伴駕。」
如裘千丈預言的,史彌遠和新的簽書樞密院事——御史中丞衛涇,以及辛棄疾,共同求見皇上。這兩個主和派,一個主戰派,代表的就是宋廷百官的態度。
參見皇帝後,史彌遠先開口道:「微臣奉皇上之命,挑選能任平叛將帥的人選。名單在此。」將名單交給馮義呈遞於皇帝去翻看,接著解釋道:「經微臣與朝中各同僚研討,一致認為,歸正人楊康最合適。此人實乃天縱奇才,集縱橫、兵、墨三家之大成,亂世可縱橫沙場,盛世則宜置之高閣,備其才而不用,為名將而非忠臣。如今正是用他之時,皇上慧眼識人,臣等佩服無已。」
宋帝皺眉道:「史愛卿,你怎麼會推薦楊康,此人可是心向金國的。莫非,朕曾召見他,你就以為朕要重用他,才如此作為?」
史彌遠叩首道:「皇上,微臣一心為國,並無偏頗。朝中能戰者,都在防守長江,不宜輕動,京城總得留一個知兵的。」京城還在汴京時,兩度被金軍圍困,第一次,城中有李綱,守住了,第二次,李綱被排擠走了,朝廷無人可用,以至二帝百官蒙塵。史彌遠相信,皇帝也一定牢記這個教訓,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年輕一輩中,以華岳、楊康最佳,華岳可信而楊康不可信,故留華岳用楊康。此人生於金國、長於金國,一時舊情難忘,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不會介意攻打吳曦。微臣也想過,如何防他,這也是學皇上的做法,就是——留其母楊包氏在臨安,任命其父楊鐵心為先鋒。楊康孝順,為了不讓父親打敗戰被斬首,自會出力。」
楊康孝順?哼,這是孽龍啊。宋帝沒想到他的臣子們都被楊康的表象騙了,滿心不悅地道:「朕恩遇楊鐵心,是因為他忠心不二,並非要用楊康。楊鐵心是要去平叛的,他的本事,做不了先鋒,留在中軍吧。」
「微臣愚味,皇上聖明,楊鐵心魯莽衝動,是不足以獨掌一軍,自定行止,只合留在中軍,聽主帥吩咐,做一勇將。」史彌遠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權、名、財、色,全試過了,收買不了華岳,經過多日討論,同黨們都認定皇上是要重用楊康,他今日才如此說話,指望能討皇上歡心,不想卻是拍馬拍到了馬腿上。
衛涇壯著膽子開口:「皇上,楊鐵心和楊康是父子之親,用了楊鐵心,楊康就能知道我軍軍情。」
宋帝陰著臉道:「朕會把楊康留在臨安。你們本來想舉薦誰為主帥?」
衛涇道:「朝中一致推舉皇子親率大軍,破除逆曦的謠言。」
宋帝道:「朕是中意皇兒。但你們這份名單上,將領都是些什麼人,能輔佐皇兒嗎?」
史彌遠道:「啟稟皇上,我等本來以為,指揮有楊康一人即可,所以,除兩員平庸老將外,其他都是武學生,希望能把他們培養起來。楊康桀驁不馴,無屈於人之度,但他自視甚高,容人之量是有的,可在戰後論功行賞時,從士卒中簡拔人才。現在的鎮江副都統制**雄,就是畢再遇從小兵中提拔的。不用楊康的話,那就只能在經過荊湖時,從趙方趙大人那抽調干將了。」
宋帝道:「那就調趙方的人。再說一遍,朕不希望,楊康接觸朕的軍隊。」
史彌遠、衛涇喏喏,獨辛棄疾沉聲道:「皇上若不用楊康,當殺之。」
宋帝一驚,乾笑道:「辛老,你這是幹什麼,朕只是覺得,我大宋豈無人哉,何必用金將教導出的人,並非對楊康不滿。」
辛棄疾道:「楊康疏於禮節,博學多聞;小心謹慎,沒人守衛時不會熟睡;平時都焉焉的,說起打仗才會興致勃勃。看得出來,金人是有心栽培他做都元帥,才自小嬌慣他,養成他特立獨行的性格。他有聰明才智,有雄心壯志,他為主將,是能百戰百勝,迭建奇功,受三軍愛戴,但正如史大人所言,此人桀驁不馴,不甘下人,久之必反噬其主。他在金國沒有名氣,自己說是因為怕死,才一直在完顏襄、完顏宗浩身邊,不曾獨自領軍,但據華岳等人觀察試探,這小子漠視生死,也不愛美名,分別是因為他性格有缺陷,金國也不敢重用。我國就是用此子,也該在他訓練出一支精兵、提拔出幾個將才之後,就殺掉他。決定了不用,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宋帝大奇:「辛老也承認他是人才,備而不用就是,何必非要殺他?」
辛棄疾望著皇帝道:「公孫鞅曾為魏國宰相公叔痤家臣,公叔痤病重,語魏惠王:『公孫鞅年少有奇才,可任用為相。』又言,『王既不用公孫鞅,必殺之,勿令出境。』魏惠王不聽。公孫鞅奔秦,主持變法,令秦國富強,與魏國戰,取河西之地。韓信初隨項羽,任執戟郎中,言不聽計不從,改投劉邦,漢因此人而得天下,逼得項羽烏江自刎。
「皇上不願殺楊康,可是因為那所謂的萬物生剋之理、長生不老之術,只有他一人通曉?他告訴我們的,一定比留給金國的少,只要他死了,天下再無人精通此道,也就行了。楊康投宋,是因為孝順父母,他本人其實並不願來,隨時可能後悔,重投金國。金國窮困,楊康在我大宋捲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交給金使團帶回,金國君臣高興都來不及,必然原諒他叛國之罪,自古忠孝難兩全嘛,出脫他很容易。到那時候,就算他還是不能領兵,多參悟點天書之秘,多造出幾件新武器,都能讓我大宋危矣。」
宋帝知道辛棄疾很欣賞楊康,現在卻提議殺之,可謂純忠,他很感動,如果楊康真的只是一個兵家奇才,他必接受建議——不能用則殺之,但他絕不可殺能讓他統一天下的關鍵人物,沉默了會,答道:「朕不能無故殺戮忠良之後,辛老你不必說了。」翻著名單,問史彌遠:「史愛卿,後一半,是各府、縣的新任知府、知縣?」
提起本職,史彌遠精神來了:「是的。四川的地方官,或死節,或從賊,全部要換。皇上放心,這些人裡,每一個,微臣都詳加核查過,都是忠心可恃,也精明幹練的人。」
宋帝道:「很好。你把名單一起報上,是想學金國,讓文官隨軍出征,打下一地,任命到該地的文官就留下,立刻張榜安民、恢復秩序、穩定人心嗎?倒也可以。這麼快就定下人選,愛卿辛苦了。」
史彌遠感動地道:「皇上過獎。微臣無能,恨不能親上沙場,只有在這些地方為國效力了。」
宋帝道:「荊湖南、北路,已經招了九萬新軍了,平叛就以皇兒為主帥,帶一萬御前忠銳軍,擇日出征,中途吸納其他新軍,共十萬大軍,去剿滅逆曦,收回四川五十四州之地。這是地圖,三位愛卿,你們都來參詳下,皇兒該如何進軍。」
在辛棄疾、史彌遠、衛涇告退後,宋帝和悅地道:「皇兒,他們說的要點,你都記下了嗎?」
趙曮道:「兒臣記住了。」
宋帝道:「好。逆曦辱罵我大宋列代先帝,萬死難辭其咎,朕想過了,明日就發詔冊封你為太子,為你正名,以便破逆曦的謠言。只是,國事艱難,你又出征在即,冊封典禮會不夠浩大。」
趙曮道:「父皇處處為兒臣著想,兒臣能體會到這份拳拳愛子之心,我們父子之間,何須禮節。」
宋帝道:「是啊,我們是父子。你的太子妃,可是中意周虎之女?」
趙曮微微臉紅:「是的,求父皇成全。」
宋帝道:「周氏是很好,就是,她父母雙亡,得守喪。」
趙曮堅定地道:「兒臣願虛位以待。」
宋帝看看年輕的養子,笑了:「祭告先祖後,是可以大婚的,等你平叛回來,朕為你們安排。」
趙曮歡喜地道:「謝父皇。」
宋帝道:「有件要事,你記得。好打的仗,都交給楊鐵心,別人的功勞也可以記他頭上,總之,給此人報功,朕好給他陞官。不要問為什麼,這事很簡單,你要做好。」
為什麼?楊康您都不用,為什麼獨獨恩寵楊鐵心?為什麼不能問「為什麼」?你有什麼事瞞著所有人?趙曮帶著滿腹疑問,恭敬地答道:「兒臣遵旨。」
史彌遠和衛涇回六部,邊走邊談。衛涇道:「想不到辛棄疾這麼狠毒,往日沒口子地稱讚楊康,奏對時卻提議殺他。咱們去告訴那倒霉孩子吧,他被辛棄疾賣了。」
史彌遠道:「你想拉攏楊康?能成功。但是,拉攏來了有什麼用呢?皇上的態度很堅決,就是不用他。」
衛涇笑道:「正好,就讓他私下出主意啊。他才十八歲吧,太年輕了,就當官也不像話。」
史彌遠想了想,搖頭道:「不妥,我們去觀察過他,此人性情驕縱乖戾,不可能甘心為人所用。再說,他擅長的是兵法,要讓他制定戰略,必然要提供詳細軍情,皇上知道了,會當我們是在洩露軍機吧。」
衛涇猶豫地道:「可是,高明的策略,是能將我們的損失大幅降低的。」
史彌遠道:「衛大人,我知你是因為入樞密院,急著找個長於軍略的人才為助。若是和金國又打起來,用華岳,他一定會全力以赴。至於楊康,無根的浮萍,就讓他漂走吧。」
衛涇歎道:「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