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岳到時,穆念慈已經換了荊釵布裙,收拾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在向包惜弱告辭，包惜弱自然捨不得這個孝順的義女一個人離家出走，和郭靖都在相勸。
黃蓉拉走了其他人，華岳誠懇地道：「穆小姐，我聽黃小姐說，是無忌對你說了重話？我和無忌，相識雖短，對他的性情,倒也有了幾分瞭解,他恃才傲物,言詞誚刻,時常得罪人。他怎麼跟你說的，能告訴我嗎？」等了一會，不得回答，眼光黯淡下去，輕聲道，「我可以幫你問下真正的原因。」
穆念慈眼睛泛出光彩，感動地道：「真的嗎？華公子，謝謝你。」
華岳苦澀地道：「不必謝我，因為沒有用，無忌這個人，輕易不下決定，決定了就不會悔改。」想了想，沉吟道，「我知道無忌武功好，能察覺到周圍有多少人，你要想親耳聽到的話，得找家酒樓，在相鄰雅間的隔板上做點手腳，這可麻煩了。你等著，我來想辦法。」
穆念慈喚道：「華公子，水晶宮的主人燕無痕燕公子，是郭大哥的師兄，昨天來過，可以請他幫忙。」
華岳道：「水晶宮？這真是巧，無忌喜歡那的點心，每天去，約在那裡，他不會起疑。黃小姐跑前跑後，可真是關心你呢，也叫上她好了。無忌脾氣不好，她再胡鬧下去，那位黃島主也保不住她。」
約定好，華岳、穆念慈跟郭靖去找他師兄幫忙，黃蓉回陸府。她自己的事還懸著呢，不知道洪七公有沒有說服她父親，讓她和郭靖一起去草原。
得黃藥師醫治，洪七公現在看來是神采奕奕，笑瞇瞇地問她：「蓉兒，你想不想當丐幫幫主？全天下的乞丐都歸你管，想查什麼都方便啊。」
黃蓉奇道：「你不是要傳位給燕大哥嗎？」
洪七公歎道：「無痕是個好孩子，就是被他弟弟拖累了。他弟弟殺了我丐幫的弟子，他覺得內疚，堅決辭位。」
黃蓉道：「丐幫有很多人啊，七公你怎麼找我呢？」
洪七公道：「那些都是草莽漢子，有熱血，無謀略。老叫化也不懂，但蓉兒你天資聰穎，家學淵源，大宋平吳曦叛亂之時，你一定可以奇兵突出，既為國出力，也為丐幫增光。」
黃蓉答道：「好啊，我接過你的擔子，你就跟我爹回桃花島，好好養傷吧。」
洪七公爽朗地笑道：「好，好，老叫化總算找到人接擔子，從此就能無事一身輕了。我要教你打狗棒法，你拜我為師吧，這事藥兄是答應的。」
黃藥師點點頭，黃蓉遂盈盈下拜：「徒兒拜見師父。」
黃蓉聰明，洪七公索性將一十二路打狗棒法一鼓腦都傳給她，讓她自己體會去，倒是比教導燕無痕時省心省力多了。
黃昏時，黃蓉就拉著洪七公也去水晶宮。黃藥師更看重聰明悟性，本就覺得楊康有將帥之才，不會看重穆念慈，女兒是在白忙活，他不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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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我去看了下歐陽鋒，告訴他洪七公、郭靖太走運，茫茫大海上居然能遇到船隻，救了他們，已經到臨安了。郭靖我有用，洪七公會消失，這事我來辦，他專心練功，等著對付全真教。歐陽還沒到，傷得真是重呢。我把郭靖的小紅馬牽走了，他就要用上了。笨馬自找的，不肯讓人騎，都長膘了，現在一定沒有我天天跑上四十里的小白厲害了。
先把兩匹馬帶回楊府，聽管家說華岳約我去水晶宮，真好，跟楊鐵心包惜弱打個招呼，我就去了。
就我和華岳兩個，接著昨天的，談論古今戰役，各自心得，我心情也好了起來。
談了一會，華岳道：「無忌，我想問你一件事。我明白這是你的私事，只是，我想知道，你能回答嗎？」
我奇怪地道：「什麼事？」
華岳道：「你為什麼不願意娶穆小姐？」
穆念慈都拒絕他了，這傢伙還關心她？我正色道：「既是你問，我就告訴你實話。她的善良、忠義、剛烈，都過頭了，她幻想了一個十全十美的形象，按照她的信念、思維、眼光，一旦發現夫婿不是她想的那麼完美，她會謀殺夫婿的。」
原著裡，穆念慈對黃蓉說「這人作惡多端，日後總沒好下場」，這話不就是暗示黃蓉殺我嗎？
還是前世時的事了。第一次看到時就覺得奇怪，才會一直記得。後來看很古老的連載版，才知道，這話是喜歡郭靖卻被楊康所辱的秦南琴說的，她非常地恨楊康，就想殺他。穆念慈最後在鐵槍廟給楊康殉情。我不記得小配角秦南琴的出處，只能對穆念慈敬而遠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她手上。
「我自己，就信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我喜歡做刀俎，不喜歡做魚肉。我一直向你隱瞞這點，是我不對，不過沒什麼關係，因為你本就是宋國人，秉性正直，她挑剔不了。我不同，我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所做的事情，按她的標準，都是該死的。」
華岳道：「無忌，你的志向，是什麼？」
我笑道：「我想做天下首富。我想到一個好辦法撈錢，十日有道教大會，你跟我去吧，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是彌天大謊。」
華岳道：「我是問你從前在金國時的志向。你到現在還是不喝酒，不賭博，不近女色，每天不是討論用兵就是練武，這麼嚴格地自制，總不會只想以親兵終老吧。」
我看著自己的掌心，繭都硬了。我的志向，當然是統一中國，富民強軍，建萬世不易之基，現在不過是執行第二套計劃，我又沒陷入絕境，怎麼會自暴自棄。緩緩地道：「我若一直在金國，等你們下次北伐時，我會是都元帥。」
華岳輕柔地道：「既然前途似錦，你怎麼會來宋國？」
我突然意識到，這小子在套我的話，他不是同情穆念慈，而是懷疑我來宋國的目的。就是嘛，一個小丫頭，沒有份量請到武學生中的第一新秀出馬。這倒是要好好回答了，他會告訴其他主戰派的，我不怕快入土的辛棄疾，但葉適很受信任。先堅持之前的說法：「我母親要來宋國，我再留在金國，也會受懷疑，不得重用，不如也來宋國。」
華岳道：「宋國重文輕武，歸正人更受猜忌。」
我道：「我知道啊。區別是金國人才多，可以不用我，而你們宋國，人才少，我出頭的機會更大。葉適是文官，丘崇平平，趙方新提拔的孟宗政聽說不錯，還有你，你們都是主戰派，和議公諸天下後，韓侂胄必倒，主和派將上台，所有主戰派都會被打成韓黨清算，那時就是我的機會了。我是歸正人，不可能擁兵自重，又與金國將帥都有舊，我的防禦無懈可擊，無人能破，我最合適替只想安穩度日的主和派們掌握軍隊了。當然了，這個過程中，免不了要討好權貴，打壓人才，穆念慈受不了的。」
華岳點頭道：「你的分析確實有道理，你推演時都只守不攻，就為了這個目的？」
我懶懶地道：「是啊。皇上不相信我，只提拔我爹，這也沒什麼關係，我年紀小了，過幾年正好。」
華岳道：「不打仗，武將的生命還有何意義？你不悶嗎？」
我道：「不對，戰爭會帶來破壞、死亡，所以戰爭的目的應該是結束戰爭，而不是追求個人的功名富貴。宋國的實力若足夠吞併金國，我會北伐的，統一華夏，結束內戰，否則，不如鼓勵生育，多餘的人口向西南發展。那裡氣候炎熱，水稻一年三熟，又有橡膠香料，將來是寶庫，現在就要去佔了。」
華岳道：「你想爭取掌握我大宋的兵權，和金國和平共處？」
這說法不錯，我接受。我立刻道：「然也。金國要對付草原異族，宋國向西南擴展，都是擴大華夏一族的疆域，不是很好嗎？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金、宋都是華夏的國家，皇帝若昏庸殘暴，就會被另一國吞併，所以，兩國皇帝都會勵精圖治，都會善待百姓。這個脆弱的平衡，維持得越久越好，直到，一國徹底**。那時再好好打一場，估計死個幾十萬人，南北就能重新合為一個國家。損失最小了，多好。」
華岳道：「這才是你來宋國的真實目的。你和別人說過嗎？」
我搖頭道：「沒。跟家裡提過，才開口就被罵作貪戀富貴、認賊作父，一直沒機會說完。我都拿陳亮的《中興論》給他們看了，裡面有一段：『又況南渡已久，中原父老日以殂謝，生長於戎，豈知有我！昔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魏太武以為『我自生發未燥，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為南朝故地』，故文帝既得而復失之。以俚俗論之，父祖質產於人，子孫不能繼贖，更數十年，時事一變，皆自陳於官，認為故產，吾安得言質而復取之！』
「道理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們居然連陳亮都罵，還是天天叫囂金國奪我中原，要報仇，要北伐。真煩。現在又勝不了，打什麼。」
華岳道：「你的想法，太超脫了，大宋君臣軍民，都認為金國是異族。」
我譏嘲道：「世人皆愚。諸葛亮千年來都是忠臣的表率，在我看來，他就是個分裂分子。隆中對時，他提出三分天下，也就是說，他清醒地知道劉備不可能取得天下，扶植他的結果是拖延天下復歸一統的時間，讓亂世多持續幾十年，讓同胞多死上幾十萬。『諸葛亮』三字是名垂千古了，赤壁之戰後，華夏人口一百四十萬，十三年後，降到九十萬，『劉漢正統』，四個字抵得五十萬條生命？」
華岳道：「你太偏激了，三國亂戰，不是諸葛孔明一人造成的。」
我尖銳地道：「每一個謀臣良將都這麼想，都投自己能受重用的勢力，一起造成了亂世延續。錯就是錯，不會因為錯的人多，錯就反成了對。」
華岳默思良久，方道：「楊康，你重視百姓的生命，或許你是對的。但華岳一介凡人，只知有宋。」
我道：「別怪我打擊你，你只是一個武學生，雖有韜略，尚不及我，雖有名氣，只在三學中，得罪文武百官，前途堪憂，你有什麼本事阻止我？你把我剛才的話說出去也沒用，我不肯說怎麼反攻兩淮，主戰派本就怪罪我，再怪也無所謂了，因為他們很快就會倒台了，主和派聽說了會歡迎我加入。」
華岳凜然道：「我知道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還是會盡力而為。」
我把桌上的燭台放在地上，雅間裡立刻暗了，過了一會，慢慢再把蠟燭放回桌上：「所謂『居高聲自遠』，你是宋人，會作詩，條件其實比我好。史彌遠沒找過我，卻在拉攏你，你只要稍假辭色，就能青雲直上。你只要能比我先升上去，先掌握兵權，自然可以再次北伐，到時，還能命令我做先鋒呢。」
華岳怔怔望著燭火，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你說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我不知道，當我開始屈服妥協之後，我會不會漸漸忘記最根本的初衷。當我為了達成目的，而不再介意手段之後，我會不會因為迷戀手段帶來的方便，而不再記得最初的目的。」苦笑一下，「我說不過你，我沒有你那麼強的自制力，我想，我還是做我自己好了。」
誘惑失敗，這是孤忠之臣啊。我鄭重許諾：「如果我掌權時你還活著，我會讓你去西南開疆拓土的。」我的計劃若能成功，十年內就能一統，張世傑出生了嗎？就讓華岳頂他的角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