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超風要練功,過長江後就和我分手了,領著穆念慈去和她約好見面的地方,宜興和太湖間的一處小山坳。她還沒到,不出意外的,歐陽克已經帶著姬人蛇奴在此布好了蛇陣。
遠遠望見遍地蠕動的蛇,穆念慈就嚇得貼到我背上,簌簌發抖。我拿出從前歐陽克送我的蛇藥給她吃,自己也吞了一粒。雖然我服了樑子翁的藥蛇血,蛇蟲辟易,但我不想讓人知道。
許多蛇,太噁心了。我也不近前,就站在邊緣,隔了有十丈遠吧,揮手打招呼,「大哥,大哥,我是楊康,你義弟,還記得我嗎?你在這裡幹什麼?」
盤膝坐在蛇陣中央的歐陽克也不起身,衝我微笑頷首:「原來是賢弟,我在這訓練蛇兒呢。這裡不好玩,你先去宜興城等我,我一會就到,再與你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我搖頭道:「不好,你又想騙我,上次你就是不辭而別。我有事找你幫忙,我就在這說。」
歐陽刻苦笑道:「上次是愚兄不對,因為有急事,來不及等你回來辭行就走了,愚兄在此向賢弟賠罪了。有什麼事,賢弟儘管直言,愚兄一定幫忙。」
我笑道:「大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差點忘了,先介紹你們認識。」拉出穆念慈,指著歐陽克道,「妹妹,這是我結拜的大哥,複姓歐陽,單名克,是白駝山少主,他很好色的,你可以不理他。大哥,這是我乾妹妹,姓穆,你認識了,可不能欺負她。」
歐陽克笑道:「不會,絕對不會。賢弟放心,這位穆姑娘嘛,愚兄一定敬而遠之。」
我滿意地點頭道:「你開了口,我當然放心。大哥,上次我們去打獵時,有個穿黃衫的,你還記得不?」
歐陽克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梅超風隨時會到,她早投了金國,小王爺只怕不會讓自己如願得到九陰真經。皺眉道:「記得,那是個姑娘,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個姑娘我也絕對不碰,行了吧?這滿地蛇的,穆姑娘可不喜歡,賢弟還是快點帶她離開吧。」
我伸出一根手指搖搖,「錯。那是我堂姐,四伯的三女兒清平,年方十八,秀外慧中,溫柔賢惠,尚未字人。」
「咳咳咳……」歐陽克一陣咳嗽,明白小王爺的意思了,立刻裝做不明白的樣子道:「賢弟,愚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愚兄終於遇見今生至愛了,上次急著離開,就是去找她了。我已寫信給叔父向她家提親,也許兩個月後,就能請賢弟來喝喜酒了。」
我目光陰沉下來,「是誰?」
歐陽克得意地道:「東邪之女黃蓉,和我門當戶對。」
我不屑地道:「那小丫頭啊,她嫁了旁人,你還是我姐夫。你答應過帶我闖蕩江湖的,你、姐姐、我,三個人一起,不是很好嗎?」
終究是小王爺,任性慣了,頤指氣使,那個郡主,性子怕是也一般,絕對不能沾染。歐陽克無奈地解釋:「賢弟,沒有感情的兩個人,勉強在一起也是痛苦,等你有心上人時就明白啦……」
拖了這麼久,歐陽克也不用絞盡腦汁試圖打消我的無聊念頭了,因為,梅超風到了。
她是施展輕功來的,如御風而行,一身寬大的黑衣,長長的黑髮披散,被風吹得在腦後飛揚。
飄逸,神秘。真好看,仙女稱不上,飛天魔女,當之無愧。
剛至近處,梅超風已驚覺有人,落了下來,側耳傾聽。我迎上去拉著她道:「梅姨,你可來了。我是楊康,康兒,我已經擺脫別的人了,我要去闖蕩江湖玩兒,你要照顧我。」
「楊康?」梅超風很慈愛地左手撫上我腦袋摸了兩下,「小鬼,你是不是又闖禍了,要出去避難?成,你就跟著我吧。這裡還有誰?」
我道:「還有我乾妹妹穆念慈。妹妹,你來見見陳夫人。」
穆念慈上前一福,「陳夫人,你好。」
梅超風只是點了點頭,追問道:「還有呢?」
我又倒了顆蛇藥出來,「那邊是我結拜的大哥,西毒的侄兒歐陽克,他在這聚蛇為陣玩兒呢,這是蛇藥……」
聞言,梅超風立刻搶了蛇藥吞下,一連後退了三丈。
趁她此時不再手按小王爺頭頂百會穴,歐陽克一面三枚飛燕銀梭分上、中、下三路打去,不讓她再接近小王爺,一面飛身進擊,一面還叫道:「以下犯上,妖婦受死!」他的手下,則在原地吹笛,驅動蛇陣前行。
「梅姨照顧我妹妹。」推了穆念慈過去,我拔劍攔下了歐陽克,「大哥,你在這布蛇陣,難道是要暗算我梅姨?」
歐陽克見蛇陣邊緣離梅超風還有五丈遠,沒有自己纏著,她就能施展輕功脫身,急道:「此婦方才以你為質,其心可誅,你快讓開,待愚兄拿下她問罪。」
我緩緩搖頭,「大哥,我干了壞事,皇上要殺我,我是逃出來的,再也不能回金國了,再也見不到家父,梅姨已是我唯一的親人。若是她從前得罪了你,我代她賠罪,還請你看在你我結義的情份上,不再追究。」
歐陽克一怔,知道自己找尋黃蓉的兩個多月來,中都必然發生了什麼,聽小王爺的口氣,顯然不欲人知,難怪他開口就自稱楊康,原來是要在宋國躲避金帝的追殺。既然如此,自己還客氣什麼?掩飾什麼?口氣陡變,縱聲叫道:「姓梅的妖婆子,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把《九陰真經》交出來,公子爺就放你走路。」
梅超風左手抓著穆念慈,右手抽出銀鞭,冷笑道:「沒有。康兒,你不是發愁沒有高人指點,劍法不能精進嗎?聽說歐陽鋒那派是一脈單傳,此人武功高強,已得西毒真傳,我幫你殺了他,你就有機會拜在西毒門下。」
歐陽克氣極反笑:「梅超風,你目盲心也盲啦,居然想叫我的義弟跟你聯手殺我?就算他肯,你們能殺得了我?」
我回頭道:「我不跟你聯手,梅姨你看不見啊,別傷著我了。」轉回來,淡淡地道:「大哥,以前我和你切磋過,平手。」
歐陽克道:「那是我讓你的好不好?你還真以為自己能跟本公子相比?沒有別的人知道你的行蹤吧,你死在這也沒人知道,」雙目一軒,寒光凜冽,「是不是?楊-康-」
威脅我?此時群蛇已漫山遍野地鋪了開去,我遂點頭道:「是這樣。」手腕一抖,刷刷刷一連發出六招,攻向歐陽克,每一招都是極凌厲地按著使劍六訣,點、崩、截、挑、刺、扎,一時劍氣如虹,攻勢猛惡之極,一邊急道:「去太湖,水面上看他怎麼擺蛇陣。」
穆念慈才叫了一句「阿康」,就被梅超風帶走,隨風飄來一句,「那小子怕死,輕功帥得很,跑得掉,我們先走。」
無語。梅超風,我沒在你面前使過輕功吧?
歐陽克真火了,手中折扇直削橫拍,上下飛舞,簡直是要取我的性命,幸好我的青釭劍利,讓他有所顧忌。打了三百多招,估計歐陽克再追不上了,我輕笑道:「大哥,我說我們是平手嘛,還要再打下去嗎?」
歐陽克立時收扇後退,退開十丈,把我一個人留在蛇陣中央,這才回話道:「你劍法著實了得,從前你並未出全力。哼,你服的蛇藥已要失效了,不想被萬蛇所噬的話,就棄劍認輸。」
我詭異地一笑,施展輕功,在蛇陣中連點幾下,次次踩在群蛇身上借力躍起,立時遁去。
歐陽克目瞪口呆,對在外圍圍成一圈的姬人道:「蛇咬他了嗎?」
我追到太湖邊,湖面一條小船,離岸三丈遠,梅超風在船上打坐,穆念慈則焦急地望著湖邊。
我躍上船,道:「我回來了。妹妹你會划船吧,往那邊劃,那有個歸雲莊,莊主很好客,我們去避一避。大哥的蛇陣太厲害了,我再不想碰見他了。」
穆念慈深以為然,立刻拿槳划起船來。
我則掏出把梳子,坐到梅超風身後,「我一不在你就披散頭髮嚇唬人,別動,我給你梳髻。」
梅超風道:「為什麼不肯跟我聯手殺了歐陽克?」
我慢慢給她梳理長髮,「梅姨,那是我大哥,我不想你受傷,但也不想傷他。反正我不回金國了,你有很豐富的江湖經驗,我看得見,我們一路去尋找殺害姨父的仇家。」
梅超風冷笑:「我的仇家是宋國人,我要在宋國找,他們若躲起來,幾年都找不到,難道你還陪著我,不回金國嗎?」
我傷感地道:「回不去了。實話對你說吧,三月時,來了個人,她說,那才是我父親,楊鐵心,要我跟他們去宋國。父王放他們走了,他們現在楚州。我是無顏面對父王,何況,皇上也知道了,若非宗浩大人,我已經死了。」
梅超風皺眉道:「包惜弱竟然陷你於死地?金國皇帝還會派人來追殺你嗎?」小子,你別連累我。
我斷然道:「不會。宗浩大人會上奏,說我已經死了,皇上會信的。再也沒有完顏康這個人,我以後,都只能叫楊康了。希望皇上見我死了就消氣,不再責罰我父王。」
劃了半夜,終於到歸雲莊了。一上岸,我就從懷裡掏出兩塊面紗來,「戴上。婦道人家,不可以拋頭露面。」當先而行。
梅超風接過就戴上,跟在我後面,感覺到穆念慈還在原地遲疑,回頭笑道:「我仇家多,必須掩面,你和我一起,還是個未嫁的姑娘,當然更要戴。要不,你裝成丫鬟?」
過了一座大石橋,到得莊前,只見樓閣紆連,竟是好大一座莊院。民脂民膏啊,所有江湖義士,都是這麼替天行道的,怎麼能不消滅他們?
我抓了門環敲了兩下,「有人嗎?」
「來了來了。」大門開了條縫,一個家丁伸出頭來,「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我先拱了下手,方道:「打擾貴莊了。在下楊康,和舍妹、姨娘欲去臨安,途中錯過宿頭,聽說貴莊主慷慨好客,所以,腆顏借住一宿。」
家丁道:「好說好說,公子配劍,不知是哪派的名門高弟?」
我低頭看看腰間的劍,「家師是全真教的長春子,可惜我沒學全他的本事。」
一個老人拉開那家丁,大開正門,肅容道:「原來是長春真人的高徒,快請進,但我家少莊主好武,知道楊少俠大駕光臨,一定會很高興,留楊少俠多盤桓幾日。小老兒陸貴,是這的管家,先帶楊少俠去看看客房,這就著人去尋少莊主回來,怠慢莫怪。」
我拱手道:「陸管家客氣了,在下初入江湖,籍籍無名,能見到俠名遠播的陸少莊主,是在下的福氣。」頓了頓,又道,「我姨娘雙目不便,舍妹和她一間房即可。還請陸管家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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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湖心,陸冠英領著七十二寨寨主,千餘小船,團團圍住金國欽使和迎接其的兩千宋軍那百艘大船。
小王爺不在,楊安國只得去找那姓段的宋將商量,還沒過去,就見其副將驚恐地上了己方的船,奔到自己面前,壓低聲音道:「楊刺史不好了,我剛才去稟告大人,卻發現他已中毒死了。一定是那些賊人幹的,早早就下毒害了段大人,亂我軍心。如今我們兩軍是同舟共濟,還請貴國小王爺出面安撫軍心,指揮抗敵。」
楊安國面目一陣扭曲,歎道:「此時此刻,我也瞞不下去了,我家小王爺跟美人遊湖去了。這位兄台,看你也是個將軍,就請你來統一指揮,自楊某以下,一體聽令。」
副將尷尬地道:「我這官是買來的,我不會打仗,還是楊刺史指揮吧。」
楊安國瞪大眼睛,「我從前起義時就大家一窩蜂地往前衝,這水面上,我怎麼知道該怎麼辦?你們宋國不是水軍很強嗎?你怎麼可以不會打仗?」
其心腹汲政湊上前道:「老大,我們北人都不會水的,要不投降算了?大不了交出所有銀子,沒什麼好捨不得的,小王爺說了,繞道蘇州,就是讓我們發財的。我們跟隨欽使,那些賊人,應該不敢殺我們吧?」
楊安國和那副將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道:「好,你去遞降書。」
汲政揮著塊白布,抖抖索索地上了賊船,去向他們總瓢把子遞降書。
陸冠英從屬下手上接過降書,看也沒看,隨手扔了,只問:「常山郡王呢?」
汲政結結巴巴地道:「小王爺他……他帶美……美人……游……遊湖……」
陸冠英目光一凝,握緊拳頭,「他不在?什麼時候走的?你不用怕,我們沒有惡意,而是想拜見貴國王爺。」
原來是想投效小王爺的,早說嘛。汲政噓了口氣,說話立刻流暢起來,「不知道,是楊刺史安排的。」
陸冠英陡然站起出艙,對著金、宋聯軍沉聲道:「我們接受投降。你們全部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聚在船頭等候,我們上船拿了銀子就走。」待金使座舟上的人被捆了,馬上帶了十二個武功最好的寨主登船,親自翻撿船艙。
就一個大樟木箱,裡面有幾件衣服,幾本詞集,但到處都找不到最重要的國書。
陸冠英命人帶進那金國刺史,溫言道:「楊大人,你可知貴上把國書放哪了?」
楊安國大奇,反問道:「國書?你問國書?」
陸冠英點頭肯定,「對,就是國書,金國皇帝給宋國皇帝的信,交使者帶來的。」
楊安國搖頭道:「我不知道,小王爺從沒提過,不過他只是副使,正使是禮部尚書張行簡,他走海路的,也許在他那裡吧。」
金國竟是派了兩個使者,而另一個可能已到臨安?那這一個正巧消失,宋將離奇中毒,難道,這是一個陷阱?陸冠英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你們小王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楊安國老老實實地道:「是晚飯後,他讓我們和宋軍立刻過湖,趁我們登船,亂糟糟的,他就走了。」
這時,莫厘峰上的金頭鰲石寨主衝了進來,面色蒼白,拿了封開了封的信遞過來,「少莊主,這是新投來的那個馬青雄在段指揮使身上找到的,你看。」
陸冠英接過,信封上寫著「太湖好漢啟」,信紙上寫的是:
「皇孫一命嗚呼,金軍報仇雪恨,韓相惱羞成怒,太湖雞犬不留。」
真是陷阱。陸冠英一把把信揉成一團,「石大哥,有誰看過了?」
石寨主道:「很多人都看過,現在,恐怕眾人全知道了。少莊主,韓相真會為難我們嗎?」
「我們今晚什麼也沒幹。」陸冠英一拳打向楊安國,一面道:「傳令,把金軍、宋軍全殺了,放火,鑿船。」
「別殺我!」楊安國勉力避過這拳,左支右絀,「我是義軍首領,我是反金的,跟你們一家啊……」
艙外一人道:「少莊主別信他,這個楊安國,是進妹邀寵,才到手了個刺史的位子,他根本就是死心塌地地投降金國了。」
此人,自然就是鬼門龍王沙通天的弟子、黃河四鬼之三的奪魄鞭馬青雄。陸冠英冷冷看著他一鞭打死楊安國,這才道:「馬大哥,金國皇孫是聽得風聲才早早跑了,不知這風聲,是如何洩露的?」
馬青雄暴跳如雷,大喊大叫,聲震全場,「你懷疑我?就因為我師父被趙王騙去,現在還在金人身邊臥底?這些天來,你一直派人看著我,我有機會通風報信嗎?何況,那信上寫明『皇孫一命嗚呼』,他死了,金軍才會給他報仇,韓相才會以為你們辦砸了事,才會派官軍來圍剿。這個皇孫完顏煥,可是趙王唯一的兒子,很可能是金國下下任皇帝,肯定是真的死了。老子若是金國奸細,敢害他嗎?不知是哪方的勢力,想要宋金繼續打下去,才幹出這種事來。」
有理。陸冠英忖道:就看完顏煥會不會再出現了。他若活著,終會現身,那沙通天的投誠就是假的,若是再無此人,那就是真的死了,怕是韓相和我等都被利用了,如馬青雄所言,幕後黑手是想要宋金再度開仗,那麼,最大的可能是逆賊吳曦,或者,西夏,吐蕃。我還是盡快回報相爺,讓他詳查。
湖面上,開展了場一面倒的屠殺,亦有那悍勇的官兵脫困反抗,一時間,叫罵聲、呼叱聲、兵刃相交聲、身子落水聲交織。隨著聲響漸弱,一艘艘大船燃燒起來,燒著燒著就慢慢下沉,湖面,又恢復了平靜。
躲在陸冠英座舟的艙頂上看著這一幕,郭靖舒了口氣,心想:義弟無事,真好,一定是穆家妹子勸得他一起回歸大宋了,太好了;黃蓉,則眼神冷厲,心下暗恨:完顏康,你好,連詐死脫身都要給金國製造侵宋的借口,真是死心塌地的金賊,你所謂的隨父母回宋,是跑來禍害我大宋吧?本姑娘,一定不讓你陰謀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