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驕陽似火,酷暑難耐。
這麼熱的天,就要泡在水裡才舒服,我這麼愛護士卒、體貼部下的好將軍,當然是讓屬下人人皆可下水避暑,淮水髒了,去汴水,每天三個時辰,一個月後還學不會游泳的,淹死得了。
這段淮水是從西南流向東北,金國的泗州和宋國的盱眙隔河相望,汴水在泗州城東注入淮水。把盱眙水軍搞掉了,不用擔心宋軍如飛天將軍般突然出現在泗州了,我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宋軍新敗,士氣低落,就算能從其他防區調水軍來,至少這個月是不會有大仗的了。
泗州城安全了,援軍這時也一隊隊地開到了,首先自然是剛剛傷癒能動彈了的納蘭邦烈。……真想罵人,之前躲哪去了,就算恨我嫉妒我,要借刀殺人,也不能做得這麼明顯啊,沒水平呀。
懶得理這個小器鬼,假惺惺地推薦我部軍醫紹棓東給他,我就拉著抹撚史疙搭出城切磋去了。抹撚史疙搭啊,聞名已久啊,他是臨潢路人,「形不過中人,而拳勇善鬥,所用槍長二丈,軍中號為『長槍副統』。又工用手箭,箭長不盈握,每用百數,散置鎧中,遇敵抽箭,以鞭揮之,或以指鉗取飛擲,數矢齊發,無不中,敵以為神。其箭皆以智創,雖子弟亦不能傳其法。」
論槍法,我們勢均力敵,可他那手箭能單手一擲數支,實在是防不勝防。他也不捨得絕技失傳,想教給我,我聽了會,嗯,是很巧妙的暗器功夫,所以,要下苦功才能練成。天-舒-!替死鬼,上,本統領這幾天殫精竭慮,心神俱疲,這就回去休息了。
然後,是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帥僕散揆領著大部隊到了,泗州城裡最好的府邸,自然得收拾出來讓他,我只好搬到旁邊人家去。()
晚上的接風宴兼慶功宴,總有人向我敬酒,我當然是以戰時為由,堅決不喝,這就冷場了,搞什麼啊,我是來吃菜的。後來僕散揆示意,總算沒人來煩我了。
夜半席散,僕散揆使個眼色,我只得硬著頭皮跟上去,隨他去了書房。
書房中並無他人,僕散揆在太師椅上坐下,我趕緊上前,討好地給他揉揉肩膀捶捶背,「僕散大人好。家父可有信至?」
僕散揆閉著眼睛享受,「康兒啊,你越來越膽大妄為,還指望你父王護你就能沒事了?」
我理直氣壯地道:「我軍斷糧了,沒糧食養俘虜嘛,是押糧官的錯……」
我還沒說完,就被僕散揆打斷,「你會斷糧?康兒,你是我們合力教導造就的,大金國未來的都元帥,你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你是在說我們教的不好嗎?哼,這個借口,誰也不會信。」
我不屑地道:「那又怎樣?有個借口給史官就行了。我部幾無損失,就幹掉了三萬餘宋軍,大家都很高興。這個,大人,賞賜什麼時候發啊?」
僕散揆回首打了我頭一下,佯怒道:「皇上仁民愛物,你膽敢殺俘,凶名遠播,還想要賞賜?自己寫封請罪折子遞上去。」
我揉著頭,固執地道:「我沒錯,我不寫。我自己可以不要賞賜,我又不是沒錢,我的功勞,諸位大人心裡有數就行。我是說對我部下的賞賜,您什麼時候發?」
僕散揆慢條斯理地道:「虎豹騎成立時就言明是以斬首論功,你部拿出來的人頭就四千多,這賞賜我不是開席前就說明已撥給你部功曹了嗎?」
我急道:「那只是之前追擊戰的,後來我以俘虜為餌,全殲宋國盱眙水軍,宋軍全會水,我怕他們能游回去,還特地把床弩搬去對著河心射了幾輪,盱眙水軍或許還有逃回去的,但原先那兩萬三的俘虜,餓了七、八天,絕對是死。這大概是三萬,當時淮水盡赤,萬眾矚目……」
僕散揆道:「我沒看見。我只問你,人頭呢?」
我張口結舌半晌,方道:「屍體都在河裡啊,被河水沖走了一部分,後來宋人打著白旗,開著小漁舟,把剩下的死人活人都撈去了。」
僕散揆做恍然狀,「哦,就是說你沒證據?」
把我氣得發狂,「僕-散-大-人,你不能否認事實!你到底想怎麼樣?」
僕散揆微笑道:「康兒啊,民心向背很重要,你懂這個道理,嚴肅軍紀,你部很規矩,這很好。可是別的人嘛,你也知道,都視部下為私產,縱容部下胡作非為,如今正當用人之際,有士卒在這抗宋前線違反軍紀,你說我管還是不管呢?」
我明白了,「你□臉,我扮白臉?行,只要你肯發賞賜,我的部下絕不能立功無賞。僕散大人,我現在才深刻體會到,薑還是老的辣。」
僕散揆抿了口茶,淡淡地道:「反正你已經凶名遠揚了,虎豹騎銳甚,誰也不會明著跟你對著幹。」
我氣惱地道:「誰說沒有?那個納蘭邦烈,他竟然騙抹撚史疙搭,跟他說我少年輕狂,目下無塵,他們遲幾天再來,就讓我一個人在泗州,日日夜夜面對五萬宋軍的威脅,就會明白朋友的重要了,對我日後的成長很有好處,反正虎豹騎是騎兵,打不過也能跑得掉。這什麼人啊?」
僕散揆豎起一指搖搖,「我不會懲罰納蘭邦烈,因為你是康兒,再難的困境你也能走出來,否則,就太辜負我等的期望了。這次你做得不錯,宋國倚仗水軍勝能進敗能退,跟蒼蠅般討人厭,這回總算是把他們打慘打痛了。但我還是要說你,金宋東以淮河、西以大散關為界,淮河北岸的是我金國子民,淮河水是要吃的,這麼熱的天,你弄幾萬屍體進去?淮河下游若是爆發瘟疫,哼哼,你完了,就是你的罪過。」
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這不是沒別的法子嗎?我也派了人去警告下游百姓,水一定要燒開了才能喝。我早就從汴水裡取了三十缸水備著了,這個月我都不會沾淮河水。」
輪到僕散揆無語了,「你個自私的小鬼,你自己沒事就好,是不是?對了,你是怎麼把宋國水軍的船都弄沉了?即使霹靂子也沒那麼厲害,你用的什麼,還有嗎?」
我道:「是江南霹靂堂的寶貝霹靂神珠,爆炸力比霹靂子強,就一百來顆。三年前我聽說了這玩意,就派人拿了一萬兩銀子去買,他們居然不肯賣,我就索性拿這一萬兩銀子請天下第一神偷妙手空空去偷,這次正好派上用場。」這事是真的,不怕查證,當然那些霹靂神珠已經被燕無痕要去了,我用的是自製的小型炸藥包。「對了,我私人出了一萬兩銀子的,您知道,炸船這事根本是有死無生,我可捨不得派部下去,就找了一百個原泗州駐軍去,我先給了他們每家一百兩銀子的。賞賜我可以不要,但這個您得給我報銷。」
僕散揆道:「他們知道霹靂神珠的威力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沒告訴他們,只說點火後會生出迷煙。哼,這些人在宋軍打來時,居然跟著守官投降,這是叛國,該滿門抄斬的,我是給了他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讓他們成了英雄。我挑的這一百人都比較機靈,都有兒子,我答應他們,只要他們肯去,不論成敗,不論生死,他們的兒子都可蔭官,他們自己應該也明白,他們活著一輩子也掙不到一百兩銀子,當然是買命錢。大人,我記得朝廷是有很多虛銜的,那種連俸祿都不發的小小官兒,給那些人的兒子一個吧。」
僕散揆點頭道:「忠義之後,確該褒獎。」
我等了會,他再不說話了,我忍不住問道:「還有我的兩萬兩銀子呢?」
僕散揆道:「你有收據嗎?沒有我可不能給你報帳。夜深了,老夫還要斟酌詞句,寫份捷報,老夫三千先鋒騎兵就幹掉了四萬宋軍,你說,皇上會怎麼賞賜我呢?」
怕人說你是趙王黨就這麼壓制我,堂而皇之地搶我功勞?老狐狸。我拱手道:「那末將就不打擾大人了,我這就去下令屬下幫忙維持諸部的軍紀,我要把我的兩萬兩銀子收回來。」
我回了駐地就集合全軍宣佈:「本統領一直是怎麼教導你們的?當兵就是為了保護老百姓。咱們從前去草原轉悠時,自然是要燒殺搶掠的,因為那些部落不服大金國的統治,就是反賊,反賊是沒有人權的,但是金國百姓,卻正是我軍糧餉的來源,保護的對象。我知道你們南下後已經忍了很久了,不能搶劫,大家的收入都銳減啊,而且,你們應該也看到了,其他軍隊紀律很差很差。本統領一向通情達理,還是要強調我部絕對不可以欺負老百姓,擾民者死。擾民者死,所以,從明天開始,你們就都出去逛街吧,見到友軍有違軍紀,躲起來,等他們搶完了,再出去殺人搜身,財物上面又沒刻名字,誰到手就是誰的。總之,搶劫百姓是不對的,那太沒品了,黑吃黑卻是對的,大家都是軍人嘛,誰的拳頭硬誰有理。記得,你們弄到的要上交一半給本統領,因為別的將軍找上門來,是本統領出面應付。三個月裡,我要收回兩萬兩銀子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