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楊麒兒是我行我素慣了的,在眾大臣面前都敢扯他爹的耳朵,在這充滿了脂粉味的碧溪殿裡,自然也就完全無視了其他一眾宮妃,目光只放到了許氏的身上去。
他馬上就滿週歲,禮部已經準備好了他的週歲典禮和太子冊封典禮,不過他自己完全不知這些,也不明白這些。
在長到了一週歲,他現在已經可以走路了,只是走不大穩當,也會說一些簡單的話,也會認人了。
許氏是時常入宮來看他的,孩子最是敏感,許氏對他的喜歡和寵愛,他怎麼會感受不到,故而對許氏也是十分地親近。
許氏這般經常入宮看二皇子,不可能不引起朝臣和後宮眾人的猜測,但是誰也猜不到二皇子乃是季衡所生,最多覺得二皇子的生母同季家有某種關係,但是這種關係,卻是猜不出也打探不出的。
楊麒兒在皇帝的懷裡鬧,要自己下地往許氏身邊去,而且還直接無視了所有人,嘴裡只是叫許氏「喃喃」。
喃喃是帶著揚州話音的「奶奶」的意思,楊麒兒在九十個月的時候就會發這個音了。
楊麒兒長到現在,已經有了一把子好力氣,在皇帝身上鬧騰,皇帝雖然抱得住他,但是也有些要拿他沒辦法了。
只好抱著楊麒兒走到了許氏跟前去,許氏已經有近一月沒有見過孫子了,沒想到楊麒兒還記得她,便感動非常,趕緊伸手從皇帝手裡接過了楊麒兒。
楊麒兒趴到她懷裡去,小小的手就扒到了她的肩上,整張臉往許氏的臉上糊,在許氏的臉上直接糊了一口口水,軟軟糯糯地喚她,「喃喃」。
一張小臉就要笑成了一朵花。
許氏整顆心都要化成了水,真是愛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皇帝讓眾人都入了座,自己也就坐到了上位上去。
他現在沒了皇后,身邊本該坐上後宮品級最高的妃子的,但是皇帝沒有表示,故而誰也不敢去坐在那裡。
皇帝說了些作為一個大家長該說的話,又道,「今日正好是元宵,佳節難得,宮中人少,冷清寂寞,今日有各位夫人入宮來,正好多了些熱鬧。」
邵妃起身來說,「皇上體諒臣妾們,讓能在這佳節同家人共度,眾位姐妹便也想了些主意,出些節目,讓能多些熱鬧。」
皇帝似乎是表示出了些興趣,就抬手有節目就上。
於是邵妃就示意讓舞姬出場,並對皇帝說道,「這是臣妾同眾位姐妹編好的舞,以博皇上一笑。」
後宮裡的這些宮妃們都是大家閨秀,即使有人會跳舞的,但是也不會在除皇帝之外的人跟前跳,故而跳舞的都是舞姬,不過彈琴的卻是一位昭儀,吹簫的則是徐貴人。
徐貴人一張嘴很不會說話,沒想到吹奏曲子卻是很不錯。
邵妃也並不示弱,就坐過去拿了琵琶彈起來。
音樂優美,舞姬舞姿曼妙,碧溪殿裡一時宛若仙宮。
賢妃因為位居宮中妃嬪之首,自然是坐在距離皇帝最近的位置,這次安排座位,也是將宮妃家人同宮妃安排在一塊兒的,許氏便坐在了賢妃的旁邊,在這種必須有誥命才能夠出席的場合,賢妃的生母只是姨娘自然是不能來的,而賢妃同許氏之間又起了些芥蒂,故而賢妃心裡並不如面上那般的開心。
再說,許氏手裡抱著二皇子殿下,二皇子對許氏親暱得不得了,在她的懷裡咕咕嚕嚕地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麼,看他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笑,一會兒又蹙眉的,那嘟囔的話,據判斷該是表達對許氏的想念的意思。
許氏可沒心思去看那舞,只是低聲逗著孫子玩。
兩人雞同鴨講,許氏笑著低頭和二皇子殿下額頭抵額頭,柔聲問,「殿下還記得喃喃吶,近來在皇上跟前聽話嗎,嗯,小心肝兒乖不乖吶……」
二皇子殿下顯然沒聽她說什麼,只是呵呵笑,又嘟嘟囔囔地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兩人都樂得不行,各樂各的。
二皇子殿下樂了一會兒,就轉頭去看場中的舞蹈,看著看著,就看得直了眼,是一副欣賞的態度了,許氏將他抱好,在他的小耳朵上親了親,問,「心肝兒寶貝兒也覺得好看吶。」
二皇子殿下被她親得呵呵笑,又要下地去,許氏不敢放他下地,賢妃也沒怎麼注意那場中舞蹈,一直在含笑溫柔地看楊麒兒。
年前季氏一族遭了倭寇之難,皇帝特許賢妃見了家人,季大人許氏和四姨娘都進了宮來,許氏只是在端陽宮裡稍稍坐了坐,就告了退去了麒麟殿裡看孫子。
季大人倒是和賢妃多說了會兒話,因看賢妃消瘦憔悴,他雖然自己也是精神不大好,倒反而轉過來安慰賢妃了幾句,賢妃也是安慰季大人,「事情已經出了,現在難過也於事無補。皇上說了一定會將被劫走的族人救回來,想來定然是能成的。再說,衡哥兒在江南,也不會讓族人白白被劫走。」
季大人聽賢妃這麼一說,心裡就想她畢竟只是個婦人,目光短淺,就正是因季衡在江南,救族人之事才更加難辦,要是族人沒救出,季衡那便是受族裡的怨懟,要是費了大力氣去救回來了,難道不會有人給季衡加一個公器私用的罪名。再說,在季大人心裡,那被劫走之人,大多是女人,女人被倭寇劫走,安有不被糟蹋的,縱使被救回來了,以後也該是沒有臉面活下去的了。
所以季大人同季氏一族族長的想法倒是一樣的,將男孩子救回去就行,其他就罷了。
季大人便對賢妃說道,「你弟弟在江南,事情也是難辦呀。你在宮中,若是有時機,多親近皇子殿下也是好的。」
賢妃便歎了一聲說道,「父親,您這話倒是從何而起。皇上親自教養二皇子殿下,其他宮妃一律不許接近,除了母親時常入宮來看殿下外,再無他人被允許去接近殿下了。再說,父親,您也看到了,不是女兒不去親近殿下,母親去殿下那裡,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帶著女兒去呢。」
季大人如此便不好再說了,只是歎了口氣。
許氏以為季大人必定是會敲打四姨娘,讓四姨娘不將二皇子殿下是季衡所出之事告訴賢妃的,所以她便沒有親自敲打四姨娘,但季大人卻沒有想到這一茬,或者是他認為賢妃知道了也無不可。
賢妃畢竟是二皇子殿下的親姨娘,殿下在宮裡,現在還小,被皇帝喜愛,有時候連和朝臣議事,二皇子殿下離不得他,他都能把孩子抱著一邊哄孩子一邊和臣子說話,這份寵愛可想而知。
但季大人覺得季衡不願意做女子入後宮,現在更是遠在東南,皇帝對季衡的感情漸漸淡了,寵幸起其他妃子來,到時候皇帝還會有其他子嗣,再對二皇子殿下的寵愛恐怕就不會這麼深了,再說,二皇子殿下是現在還小,等真再長大一些了,孩子頑皮起來,皇帝說不得也會厭煩自己帶著他,那時候,二皇子殿下在這後宮之中沒有個別的照應,怎麼能好。
所以季大人總還是想賢妃能夠照應二皇子殿下,即便是四姨娘對賢妃說了二皇子殿下的身世,他認為也無不可。
季大人先於四姨娘離開,只剩四姨娘了,賢妃便挽著四姨娘的手,帶著她進了裡間臥室裡去。
在榻上坐下了,四姨娘便說,「是姨娘無能,這麼一年多了,都沒能再進宮來看看你。你在宮中受苦了。」
賢妃眼眶也有些發紅,道,「娘,您這是什麼話。是女兒無能才對呀。」
兩人互訴衷腸,四姨娘憐惜女兒消瘦憔悴,賢妃覺得生母這麼一年多來老了很多,心疼難忍,這樣一番之後,賢妃就說起正事來,道,「皇上抱了二皇子入宮的時候,宮裡宮外都在打探他的生母,但至今沒有什麼結果。皇上不讓別人親近二皇子,只是為何偏偏允許太太入宮來看殿下呢。女兒也曾讓人帶話父親那裡,以為父親知道些什麼,父親卻是沒答。既然只是沒答,卻不說是不知,可見父親是知的。二皇子的生母到底是誰,娘,您可知。」
四姨娘心裡憋著這個秘密,這一年來琢磨其中的奧秘,但是至今沒有參透,反而是覺得季衡邪性了。
她朝門口看了看,賢妃便說道,「娘放心,沒人敢來偷聽。」
四姨娘便低聲對賢妃說道,「二皇子殿下是衡哥兒生的。」
賢妃聽後開始完全沒反應過來,怔了一會兒才睜大眼睛驚道,「啊?」
四姨娘知道誰都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只好又解釋了一句,「的確是衡哥兒所生。去年衡哥兒養病有八/九月之久,就是去養胎生產去了。」
賢妃笑了起來,「娘,衡哥兒是個男人。」顯然是不相信。
四姨娘卻道,「當初衡哥兒出生後,太太就帶著他回了揚州去,老爺可說過衡哥兒是兒子!衡哥兒七八歲上從揚州回京城,老爺才說他是兒子。那時候也是族裡有人覺得老爺生不出兒子來,要送族中男孩子給你老爺做嗣子,老爺才讓太太帶衡哥兒入京的。」
賢妃蹙了眉頭,顯然是想明白了,驚道,「衡哥兒難道一直女扮男裝嗎。」
四姨娘卻搖頭,又說,「我看衡哥兒不像女人,當年太太生下了衡哥兒,老爺是很生氣的,當年有府中老人記得老爺同太太在房中吵架,老爺聲音很大,似乎說過怪物一詞。後來太太下了揚州去,給太太接生的婆子和丫鬟,除了太太最親近的那幾個親信,其他人,都沒了音信。」
賢妃震驚了,「怪物?」
這也是這一年多來,四姨娘揣度出來的最終結果。
賢妃盯著楊麒兒看,發現楊麒兒那雙眼睛的確是十分像季衡,她在心裡想,「怪物生出來的孩子。」
她又去看皇帝,心想皇帝是如何被季衡所蒙蔽,才能接受一個可以生孩子的男人。
不過即使季衡是怪物,也是她的弟弟,她知道那機密,也並無意洩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