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榜後,季衡位居榜首,作為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再加上他和皇帝之間的那點曖昧的傳言,自然是讓他備受矚目。
放榜後,皇帝就安排了瓊林宴,作為獎賞和慶賀。
這次瓊林宴並沒有安排在鳳翔殿,而是安排在城東湖邊高地上的御苑行宮裡。
從城門出去到這行宮,騎快馬也要大半個時辰,坐馬車得花費一個多時辰了。
這裡是皇家的一個小花園,裡面假山池水,亭台樓閣,綠柳成蔭,花木成行,因為趙太后十分喜歡牡丹,這裡邊還培育了很多牡丹,只是沒有宮裡的伺候得好,開得不如宮裡的絢爛,卻也因地勢寬廣比宮裡的規模更大,而更有一種花開如雲的美感。
這個時節又正是牡丹開放的時節,所以將瓊林宴安排在這裡,就更是一種美事。
而且這裡還有著距離京城最近的一個小溫泉,泉水很適宜養身,但是又不至於要到皇家湯泉山行宮那麼遠的地方去,所以受皇帝的歡迎是一定的。
在皇帝沒有自己掌權前,他心裡估計也有覬覦這裡,但是當時這裡是作為太后的專用,他是沒有來的,現在太后被軟禁起來了,他就將這裡改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將瓊林宴安排在了這裡。
將瓊林宴安排在這裡,自然並不只是他對這次進士們的重視和寵愛,更多是對季衡的祝賀。
作為一甲榜首,季衡免不得要打馬遊街讓人觀瞻,不過他只走了很少一段路,因為季衡名聲太大,京城裡幾乎是傾城而出去追逐和觀看,完全造成了交通擁堵,即使派了軍隊維持秩序和保護這三人的安全,也有些要控制不住場面的樣子。
季衡一身紅衣,眉目如畫,又被太陽照得滿臉泛紅,的確是好看的,不過因為人們太熱情,他簡直有要重複「看殺衛玠」之虞。
季衡深受其苦,面上還要保持笑意,街邊的人們完全無視了榜眼和探花,只是叫著季衡的名字,而且紛紛小聲議論著季衡的長相,不過季衡並不認為這裡面有多少尊敬,大家還是更多喜好八卦,即使他不是狀元,只要什麼時候游個街,估計也能有這麼多人來圍觀,原因不過是他和皇帝之間的那些曖昧傳言。
皇帝正在去行宮的路上,禁衛軍護著皇帝一路前往,有侍衛騎馬飛快地到了皇帝的御輦後面,對著大太監柳升請示之後,就被放行上了前,御輦停了下來,侍衛下馬跪下行禮後就說了京城季衡他們的境況,又道,「只怕再如此遊街下去,要出大亂子。林大人的意思是,可否停下來。」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看殺衛玠的典故,所以一聽來報信的侍衛這麼一說,就又驚訝又擔心地說,「那讓趕緊停下來,就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他知道季衡身體不好,要是這麼騎馬曬一路就病倒了,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皇帝擔心著季衡的狀況,就讓侍衛趕緊去回信說不用再繼續遊街了,而且還讓柳升去辦,讓太醫院裡的翁太醫趕緊去接住季衡,給他看看病,別出什麼事。
皇帝一直到了行宮都還在擔心季衡的身體,而且有點自責自己怎麼就沒有先想到這種可能性而讓季衡以病告假免了這樣的遊街。
皇帝在行宮裡安頓下來,已經又有侍衛飛快來報,說遊行已經結束了,新科一甲三人都沒什麼事。
然後柳升也進了房裡來對皇帝道,「翁太醫那邊回了話,說季狀元無事。」
皇帝這才放下了心,想要趕緊傳季衡過來,又怕他一路勞頓累到了,便也就沒有傳他。
瓊林宴是在下午開始,陸陸續續地這一科進士們也都被接到了行宮,季衡到得算是稍晚,他上午打馬遊街出了一身汗,所以回家去洗了個澡換了裡衣才又過來的。
在行宮的天香園,裡面正是一片牡丹競相盛開的盛況,因皇帝賞賜,此次瓊林宴,一共有三十多個人參加,包括一甲三人,和二甲的前三十名,所以此時天香園裡有不少穿著紅袍的新科進士在賞花談天。
季衡剛進去,就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畢竟他是這一科的進士,出於比較的心思,大家也都去閱讀了他那隨著榜單一起被流傳的魁首卷,作為進士,大多數都還是心高氣傲的,不過對於季衡那份魁首卷,即使在文無第一這種思想下,大多數人還是願意承認季衡的魁首卷的確是不錯的,所以對這位以貌美而聞名的少年,大家就更多了好奇。
季衡一時和一眾人等應酬著,這次位列二甲第九的彭桑站在人的外圍看著季衡,他是個清清靜靜的性子,自從李閣老下台之後,他家因曾經和李閣老家裡有聯姻,也受到過一些影響,好在他這次中了進士,大約對家族的起復還是會有好的影響的。
彭桑微笑著看了季衡幾眼,發現季衡忙於應酬,他便又低頭看花,季衡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季衡和他只算是相識,沒有任何深交,不過他還是專門走到他的身邊和他行禮道,「清君兄。」
彭桑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不由略微詫異,也趕緊回了個禮,「君卿賢弟。恭喜你了。」
季衡笑著道了謝,又互相恭喜了一陣,然後說了幾句閒話,就聽到唱禮太監道,「皇上駕到。」
於是一應新科進士都趕緊進了園子旁邊的大殿裡去,按照位置站好,又等了一會兒,太監又唱了兩遍「皇上駕到」,皇帝才真的來了,一應進士這才趕緊下跪行禮,然後太監唱了「平身」後,大家又才起身。
皇帝在幾位老臣的跟隨下進了大殿,十分端正地坐在皇位之上,姿態是十分沉穩的,看不出他還未及冠,不過他臉上帶著笑意,在尊貴裡帶著和善。
而幾位閣老也都在,連這次的主考和副主考也都在,在皇帝坐下後,也讓他們都坐下了。
皇帝說了些場面話就開始賜宴,瓊林宴對於這些來參加的進士們來說是一生的大事,但是對於皇帝來說,大約只是他一日的一個行程罷了,不過這次他也是十分關注的,皇帝記憶力十分之好,他竟然能夠記得這前三十三人每個人的名字,於是每個人他都要叫上前去詢問兩句,如此表示對進士們的重視。
而且他是從最後往最前叫的,第一個被叫的二甲三十名祖籍是貴州,被皇帝點名叫上前的時候,心中十分吃驚,好在皇帝將每個人都關懷了,才沒有讓他戰戰兢兢地想自己作為此處最後一名怎麼會如此受到皇帝關注。
最後一個自然是季衡,季衡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禮對答,皇帝問別人都是他們的家中情況,或者讚揚其殿試中答卷中的精彩之點,問季衡卻是,「上午沒有累著吧。」
季衡行禮之後,低眉順眼地說,「多謝皇上關懷,並未累著。再說,榜眼劉伯儒劉兄年歲較長,更應得到關懷才對。」
劉繼宗,字伯儒,已經四十七歲了,因為皇帝喜歡用年輕人的緣故,所以劉伯儒已經算是來參加瓊林宴的人裡年歲最大的了。
所以季衡有此一說。
但季衡這麼說了,倒讓劉伯儒有點不自在起來。
皇帝看了劉伯儒一眼,果真關懷了一句,劉伯儒只好又出列行禮回答,季衡也就轉移了話題,入列不再和皇帝說話。
他實在不想在瓊林宴上皇帝也對他表示不一般的關懷,惹人閒話。
宴會並沒有持續多久,皇帝也就要走了,而季衡作為狀元接著要帶領眾進士到孔廟去拜謁聖人孔子,然後還要去國子監立碑,不過皇帝卻以季衡年歲尚小,而劉伯儒年長,由他代季衡辦此事最好,由此,他竟然就把季衡留了下來,讓禮官帶著其餘進士們走了。
季衡有點傻眼,皇帝則回到了行宮裡他的住處去,季衡被內侍也帶去了皇帝身邊,這是一座不小的三層高樓,裡面佈置堂皇裡帶著雅致精美,皇帝為人沉沉穩穩不顯不露,從他的面上看不出他的性子來,但是他喜歡的東西,其實很好奢華和濃墨重彩,於是這行宮他的寢殿也就被佈置成了這樣。
季衡卻是喜歡簡單素雅的,被帶上樓後,皇帝正坐在窗邊榻上,手裡拿著一隻漂亮的小玩意兒在把玩。
季衡上前行了禮後就說,「皇上,您這樣將微臣留下來,不是徒惹人閒話嗎。」
皇帝笑著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也拉到了榻上坐下,說,「朕想你今日一大早起來就去遊街,到此時都沒有休息過,一定是累了的,而去孔廟行禮,和到國子監立碑,又是一大番事情,不到晚上不會完,你身體可受不了,就讓劉榜眼代替你去就好了,他年歲長,又正是德高望重。」
季衡無話可說,在同年們面前被皇帝留下來,對於他,可並不是好事,只怕是一生污點,而當時他又不能拒絕皇帝,若是在同年面前讓皇帝難堪,那污點也好不到哪裡去,又反而會把皇帝得罪了。
季衡當時反正是左右為難,於是此時就是滿腔怒火。
皇帝察言觀色,自然也知道季衡在生氣,他將手裡拿著的那個玩意兒遞到了季衡的手裡,又握著季衡的手拍了兩下,說,「君卿,你此次中了狀元,你作為朕的伴讀,朕也是與有榮焉,所以要留下你來,朕單獨為你慶賀。這個也是給你的禮物,不是賞賜,就是送你的禮物。」
看皇帝如此討好,季衡便是有再多的怒火也發不出來了,而且也的確是又生出了感動之意,他將那玩意兒接到了手裡看,發現是一塊懷表,比起上次許七郎送給他的那一塊也並不差。
皇帝見他握在手裡觀看,神色上已經有了放鬆之意,就道,「這是前陣子西方使臣前來的貢品,送了兩隻,朕留一隻,這只就給你。」
季衡沒有拒絕,皇帝既然是送的禮,不是賞的賜,他也就不必對皇帝謝恩,於是只是對著皇帝笑了笑,輕聲說,「謝謝你。」
皇帝會為季衡和他之間的任何一點親近開心,此時見季衡放開了心扉,自然也高興地笑了起來,道,「朕就知道你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