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季貴人到了勤政殿,皇帝還在書房裡和一個大臣說話,她就被帶到旁邊的西閣去等著了。
季貴人坐在那裡,目光放在自己的手指上,她是個美麗嫻雅的長相,看著就端莊高貴,但是,她的手指卻並不是特別修長美麗,至少距離「指如削蔥根」有很大的距離。
她記事較早,三四歲時候的事情至今記得很清楚,她的四妹只比她小兩歲多,當四妹出生後,照顧她的丫鬟婆子就要去照顧她的妹妹了,到她四歲時,她也能幫助母親看顧妹妹了,她時常就守在妹妹的搖籃邊上,只要妹妹一哭,她就搖搖籃,妹妹兩三歲時,因為餓了哭,親娘和奶媽丫鬟們都不在,她記得那天是季衡出生的時候,大家都守到太太的院子裡去了,她守著妹妹,看她哭怎麼也哄不過來,只好去用暖火爐燒了水要給她沖玫瑰露和藕粉,水開了,她提的時候太燙不小心就打翻掉了,腳和手指都被開水燙到了,她也哭起來,是後來四姨娘回來才發現她被燙了,用了好些藥,手指和腳上的傷處才算是清掉了痕跡,但季貴人看著自己的手指,就總覺得自己的手指不夠好看。
皇帝一會兒就到了西閣,季貴人見他進來,就趕緊起身行禮,皇帝對她柔和地笑了一下,說,「瑛娘,免禮吧。」
他在榻上坐下了,宮人很快就送上了熱茶來,然後退了下去。
季貴人謝了恩,就隔著榻上小桌在另一邊坐下了,柔柔望著皇帝笑著說道,「不知皇上遇到了什麼好事,今日這般高興。」
皇帝愣了一下,問道,「看得出朕很高興嗎?」
季貴人抿著唇笑,點頭,「怎麼看不出呢。」
皇帝道,「的確是好事。而且也是關於你的好事。」
季貴人想了想,說,「這個,可容臣妾猜一猜是什麼事?」
皇帝輕輕抬了抬手示意,「你猜。」
季貴人說,「臣妾想,是衡哥兒的事吧。現在也該下榜了,他是榜上有名是不是。」
皇帝笑了起來,說,「瑛娘,你總是這麼通透。」
季貴人也笑了起來,說,「我算著日子呢,知道是最近就要下秋闈的榜了。衡哥兒一向學習勤懇,從不貪玩,似乎是從七歲入京,就沒見他有過孩子的淘氣時候,要是他這樣兒的還不能上榜,那臣妾可不知誰人能夠上了。」
皇帝端著茶杯喝了口茶,似乎是陷入了回憶,想到第一次見季衡時,是中秋在鳳翔殿,那時候季衡才□歲,但是已經是十分老成,雖然神態說話老成,卻是一張白白嫩嫩的包子臉,黑眼睛大大的,像是星辰閃著光,皇帝想得心旌蕩漾,過了一會兒,他才點頭道,「的確如此。他不僅是榜上有名,而且是這次的江蘇解元。」
季貴人說,「父親母親定然會很高興。」
皇帝說,「季家的確是人才輩出,朝宗做事穩妥,也是十分得用;你的父親,現在貴為次輔,實是朝中棟樑;君卿……,君卿呀……」
君卿到底如何,皇帝卻沒有說,只是又看了季貴人一眼,對她一笑。
季貴人總覺得皇帝對待自己,就如同季衡對待自己這個姐姐一樣,雖然她的確是比皇帝大了一歲,但是她是他的后妃,是他的女人,不是他的姐姐。
季貴人端端莊莊地坐著,目光不時瞄到靜坐深思起來的皇帝身上去,皇帝很快就是及冠之齡了,已經完成是成人的樣子。
她記得她剛進宮的時候,皇帝雖然十分老成穩重而深沉,但是面上還是帶著少年的樣子的,這麼兩三年過去了,他是完全徹底地長大了。
他的身上已經是顯出大男人的寬闊的肩膀和寬厚的胸膛,臉部線條也顯出堅毅來,眼神更是深沉莫測,他並沒有守成之君的福態,反而是開疆擴土的開國之君一般的氣勢儼然。這大約是因為他年少登基,一路走來甚是辛苦吧。
皇帝留了季貴人同他一起用午膳,午膳後,皇帝要休息一會兒,季貴人也留了下來,為他輕輕揉捏肩膀,皇帝在榻上似睡非睡,只覺得自己所枕著的腿不是季貴人的,而是季衡的,這種恍惚的感覺讓他抬起手來,將季貴人的手拽到了手心裡。
皇帝少年老成,所以就像是要十分注意自己的行止和威儀,即使是和自己的正經宮妃,也很少做出親暱之態,這般拽上季貴人的手,倒讓季貴人有些受寵若驚了,皇帝將季貴人的手捏了捏,然後拿起來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輕聲說道,「朕要催他趕緊上京來。」
季貴人低低地「嗯」了一聲,知道皇帝說的這個「他」是指她的弟弟季衡。
季貴人輕聲說,「三年了,不知衡哥兒長成什麼樣子了。」
皇帝閉著眼睛想像,一個男孩子,從十三四歲長到十六七歲,是變化最大的時候,以前的季衡漂亮得男女莫辨,聲音也嫩嫩柔柔的,這麼三年過去了,恐怕就會完全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吧。
皇帝沒有繼續說季衡,反而說道,「你的表弟許達川,這次也是榜上有名,京裡的榜單前幾天就下來了,朕看了,他不錯。」
季貴人又「嗯」了一聲,說,「父親對我們都教導嚴格,許家表弟自從住到我家,就沒見有什麼玩樂的時候,也是為難他了。」
她又想到已經出嫁的四姐兒,四姐兒當年是屬意許七郎的,想和他婚配,奈何太太沒有這個意思,而且許家也覺得四姐兒是庶出,並不願意讓四姐兒做兒媳婦,所以四姨娘也就只好讓季大人給另外看了人,四姐兒倒是因此而難過了一陣子,而許七郎卻是個一門心思放到詩書上,越發用功讀書了,對四姐兒的心思是一點也不知道,甚至他家裡要給他說的幾門親,他也都是拒絕了的。
許七郎是他家唯一的嫡子,又從小在姑姑家裡寄養,他家裡很覺得對不住他,又寵愛非常,自然是什麼都由著他,於是許七郎是到現在都還沒有定下婚事。
皇帝似乎是睡著了,季貴人要拉過一邊的毯子給他蓋上,這時候,皇帝又發出了聲音來,「齊王的小女兒今年及笄,正好沒有說親,前陣子守道還和朕提起過此事,朕想,給許達川賜婚,如何?」
守道是齊王第二子楊欽桉的字,皇帝當年留了幾個宗室子弟在京城裡,之後就擇優為他們在京裡安排了差事,雖然此事也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對,說違反了祖制,不過皇帝卻不想聽他們說這些,由著他們吵,然後藉著當年吳王一案的後續風波,將一部分大臣又處置了,以事壓事,這陣爭吵才過去了。
楊欽桉因此就在京城留了下來,在宗人府做事,皇帝有時就會傳他進宮,而且有時候又有家宴,季貴人竟然因此倒是見過這位宗室子弟幾次,也就知道了他。
季貴人不能理解皇帝為何要為不相干的許七郎賜婚,心裡想的是皇帝要拉攏江南大商賈麼,但是皇帝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她說道,「那這真是七郎莫大的福分了。」
皇帝休息了一陣子就起身了,季貴人也就告了退。
皇帝一向是周到的,之後就讓人去傳了說讓季貴人的親娘入宮來看她。
許氏回了揚州照顧季衡,京城裡就讓四姨娘管家,而許七郎,許氏則是派了專人照顧,怕她走了,許七郎要學壞。
隔日,四姨娘收拾一番,就帶著五姐兒進了宮來,一路到了季貴人住的瓊瑛殿裡。
見到母親和妹妹,三姐兒十分開心,讓人端了不少宮中特有的點心出來讓母親和妹妹品嚐。
五姐兒已經是個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已經在看親,但是還沒有定下來。
五姐兒長相清麗,又是十四歲的年紀,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艷的花朵,自然是好看的。
她的生母六姨娘行事一向招人詬病,五姐兒作為她的女兒,倒是一點也不像她親娘,反而很是溫柔大方,做事也十分細心懂事。
在宮裡用了午膳,五姐兒看三姐和四姨娘有私房話要說,便也就找了個借口,到外面廊簷下吹風賞花去了。
正看著花,就聽到一個聲音,原來是身體日漸沉重的徐妃出門來走走,正好看到了她,就著人來問了,五姐兒之前也進過宮來看姐姐,所以認識徐妃,就上前去行了禮,徐妃說,「是季家的五娘子呢。我知姐姐這裡有娘家人來,皇上對姐姐可真是真心,不時就讓娘家人進來陪陪。」
五姐兒笑著說,「娘娘說笑了,娘娘肚子裡有著小殿下,才是一等一的恩寵呀。」
五姐兒陪著徐妃散步,徐妃不時看她,又說,「季家的娘子都長得好看,你多在皇上跟前露幾面,說不得也就可以留在宮裡陪著你姐姐不用出去了。」
她這麼說完,五姐兒臉色就白了白,道,「娘娘千萬不要開這等玩笑,小五可不敢有如此想法,再說,父親已經為小五看好了親事了。」
徐妃看五姐兒果真是無意皇宮,這才笑著說起另外的打趣五姐兒的話來。
而瓊瑛殿內室裡,四姨娘語重心長地拉著季貴人說話,「你當年要死要活地要進宮來,這下真進宮來了,每日裡清清冷冷,又有什麼好呢,你這孩子,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
季貴人道,「娘,我很好,他待我也好。」
四姨娘搖了搖頭,說,「皇上待你好,那你這肚子怎麼不爭下氣。四姐兒已經有五個月身孕了,明年就能給我添個小外孫,你看你呢,還是冷冷清清的。」
季貴人笑了笑,也不應。
要懷孩子,自然不是她一個人努力就行的。
過了會兒,她才輕聲說道,「我看皇上對誰的興致都不高,反而是心心唸唸地想著衡哥兒回京來。」
她才說完,四姨娘就輕叱了她一句,說,「現在京裡誰都不許再說這事了,你怎麼還亂說。你父親現在聽人提起此事,依然是暴跳如雷呢。」
季貴人不再說這事,只是道,「衡哥兒中瞭解元了,什麼時候上京來呢。」
四姨娘道,「太太的信倒是還沒到的,再早也該十月才行吧。」
季貴人說,「太太回來了,娘,你會不會覺得更辛苦些呢。」
四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太太不是個苛刻的人,又一心守著衡哥兒,我倒是和她沒什麼矛盾,只是老六的日子恐怕要難熬一些。太太回來了也好,我就要輕鬆不少,老六又會被她壓著,也不會在家裡倒騰事情了。」
季貴人想了想,就笑起來,說,「六姨娘是太太讓許家舅舅送上京的,這倒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四姨娘卻不以為然道,「太太心思深著呢,六姨娘雖然是不好管束,但是她是個什麼都要嚷嚷開的人,有六姨娘在,即使太太遠在揚州,誰也都不敢做什麼小動作,連老爺這麼些年,都沒有再納妾了,家裡也沒有再添丁。」
季貴人一想也果然是,然後又說起皇帝要給許七郎賜婚的事情。
四姨娘說,「老六還想著讓五姐兒嫁給七郎,看來也是空打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