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衡哥兒知道他們回家,季大和許氏都會詢問他和抱琴宮裡的情況,所以就對抱琴吩咐了些話,讓他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抱琴猶豫了一瞬之後,還是答應了他,大約覺得以後他是衡哥兒的書僮,要是不聽衡哥兒的話,日子恐怕會不好過,而且衡哥兒雖然年歲還小,無論是家裡,還是宮裡,卻都是穩妥的,沉穩而心思縝密,完全不像個孩子,不淘氣也不稚氣,值得他信服,更甚者是,衡哥兒現都這麼有心思了,長大了還得了,而他抱琴,以後還是要更多仰仗衡哥兒生活的,從現開始就對他忠心,做他的心腹,只有好處。
兩到家,許七郎已經門口來迎接衡哥兒,馬車從車道進府,馬車伕看到他門口站著,就把車停了一停,打了聲招呼,「表少爺,您怎麼這裡站著。這裡風正大呢,您不冷?」
許七郎一笑,「不冷,不冷。」說著,已經把著車轅,一下子就跳了上去,將馬車伕還駭了一跳,正要說他,他已經撩開厚車簾子鑽進車廂裡去了。
許七郎平常就很喜歡跑跳,上樹爬牆都是他的強項,這樣爬個車,還不是手到擒來。
因為是小車,車廂裡空間可不是很大,坐了個衡哥兒,又坐了個抱琴,也就沒剩多少空間了。
他一擠進去,裡面就顯得逼仄。
衡哥兒本是精神懨懨,已經閉上了眼睛,此時也不得不把眼睛睜開了,沒好氣地看向許七郎,「七郎,跳上車來做什麼?」
他心情好的時候,叫許七郎是叫表哥,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直接叫他七郎。
而許七郎對他無論怎麼叫他,都是不意的。
他嘿嘿笑了兩聲,道,「從這裡到車轎院子還有幾步,就蹭一下車坐。」
說著,又伸手去撩開了衡哥兒用來籠住手的斗篷,將衡哥兒的手捉住了,不由一驚,「的手怎麼這麼冷,這車廂裡,沒有暖手爐麼。」
抱琴應道,「早上大少爺是和老爺坐一車,沒有暖手爐。」
許七郎便道,「這個書僮怎麼做的,明天不要忘了讓丫鬟準備個暖手爐備著。」
抱琴趕緊應了下來。
衡哥兒已經第一時間將手從許七郎手心裡抽了出來,說,「知道就只是手喜歡冷,別的地方不冷。」
許七郎皺眉看著他,「不冷才怪,以為不知道,什麼都喜歡逞強。」
這麼說著,又眼神一變,「這斗篷不是早上穿的那件,這是誰的?」
衡哥兒還沒說,抱琴已經說道,「這件是皇上的舊斗篷,皇上賞給大少爺穿的。這上面有用暗線繡的金龍呢。」
許七郎的臉沉了下去,悶悶不樂起來,「哦,第一天進宮,皇上就賞賜穿他的舊斗篷啦。」
說起來,仔細一想,也許賞賜穿新斗篷,倒還只是讓覺得那是皇帝的重視誰,賞賜一件他自己穿過的舊斗篷,到底是什麼意思,反而會讓多想了。
衡哥兒知道許七郎是吃醋,這個小子,也許是家裡沒有弟弟的緣故,倒是對自己的佔有慾說不出的強,有時候都讓衡哥兒覺得奇怪。
衡哥兒說道,「別亂想,是不小心將茶水灑自己的斗篷上,弄濕了,皇上為了顯示他的仁慈和對臣下的關愛,就隨意讓去拿了件斗篷來給披著而已。他是皇上,可不要犯渾。」
衡哥兒解釋了兩句,許七郎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馬車也已經到了車轎院子,馬車伕放好了馬車凳請他們下車。
許七郎先跳下了車,然後伸手扶著衡哥兒下車,抱琴才最後下了。
許七郎大門口接衡哥兒,許氏就車轎院子等著接,看到衡哥兒下了馬車,她就從簷廊下走了過來,一把接住,「衡哥兒,今日宮裡可好。」
說著,也看到了衡哥兒披著的斗篷不是他早上披的那件了。
衡哥兒只好將一切還好和為什麼換了件斗篷的事情說了。
許氏對這件斗篷的事情,也不由會多想些什麼,不過她還是更擔心衡哥兒的身體,衡哥兒迎著風又打了兩個噴嚏,她就緊張起來,趕緊帶著他進了內院,讓準備了熱水他洗澡,又讓熬了薑湯他喝。
衡哥兒進了正房西裡間,熱水已經倒進了浴桶裡,許氏讓大家都出去了,自己卻沒走,挽了袖子要給衡哥兒脫衣服。
衡哥兒略微有些不自,說,「母親,您去歇著,兒子自己來就好了。」
許氏笑道,「又沒多大,還知道害羞了。可是從肚子裡生出來的,現倒害臊了。」
衡哥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許氏替他脫了衣裳,房間裡燃著好幾個暖爐,倒是一點不冷。
衡哥兒自己踩了凳子進了浴桶裡去,坐下後,裡面溫暖的水就讓他滿足地歎了一聲。
許氏就坐浴桶邊的凳子上替他擦背,說,「怎麼出了一身汗,這滑膩膩的。」
衡哥兒就只好把宮裡的學習日程說了,許氏聽到是要上騎射課的,就又皺了眉,「父親倒是同說了,準備給請個拳腳師傅,但是也不是教上場的拳腳,就是養身的功夫就好了,覺得倒是好的。不過這宮裡,一進去就是學騎射,怎麼吃得消。」
說著,已經將衡哥兒的手抓了起來,一看,只見衡哥兒的手掌紅彤彤的,手心裡有好幾個水泡,還有的地方磨出了血,之前衡哥兒一直遮掩著,不僅是許七郎,就連她也沒發現。
許氏這下看到,就是哎呀一聲,心疼地道,「就知道會這樣。這個孩子,怎麼不說呢。這得上藥才行。」
衡哥兒說,「母親,這不是很礙事,等洗完了,手上上點金瘡藥就好了,知道那裡有上好的藥。」
許氏嘮叨說,「就知道,去宮裡做什麼伴讀,只是吃苦罷了。準備好藥,之後去宮裡,就讓抱琴帶身上,傷了就馬上抹上藥,這樣才好。」
衡哥兒嗯嗯地應了,許氏的手柔軟而且溫柔,用香胰子給他抹身上,然後又揉著推拿著,熱水熏著他,一整天的疲累之後,沒有比這個更舒服享受的了。
衡哥兒側頭看著許氏,心裡滿是安穩和幸福的感覺,這世上,不會有比母親更愛他更對他好的了,所以他也不會讓她失望。
許氏發現衡哥兒黑幽幽的眸子盯著自己,就笑道,「看著做什麼?」
衡哥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頭轉開了,「是母親您對兒子太好了。」
許氏笑說,「可是母親的心肝肉,不對好,對誰好呢。」
衡哥兒垂下頭就笑了。
許氏為他揉捏了身子,又為他解散了頭髮洗頭,衡哥兒閉著眼睛,幾乎許氏溫柔的力道裡睡過去。
之後許氏又從旁邊的桶裡舀了乾淨的熱水為他沖洗,衡哥兒站起身來,沖洗乾淨了,許氏就將他從桶裡扶了出來,從一邊的架子上拿過絨巾把他從頭到腳地擦乾,拿了裡衣為他穿上。
許氏自然注意到了衡哥兒□和一般不一樣的地方,她的眼神那一瞬間有些暗淡,但是很快她就又笑著說,「的乖兒子長這麼大了,記得剛生出來那會兒,只像只耗子那麼大。」
衡哥兒自己將裡褲穿上,又展開手讓許氏為他穿上中衣,一層層地加上衣裳,他垂頭說,「等兒子再長大一些,就能夠好好孝敬您了。」
衡哥兒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頭髮,坐許氏溫暖的臥房裡,由著許氏為他的雙手上了藥,又用紗布包好了。
房裡不僅有一方炕,又因許氏不大習慣睡炕而更喜歡睡床,房裡就又有一架酸枝木拔步螺鈿床,燒著的三個暖爐散發出的熱氣,讓房間裡十分溫暖。
炕上是燒熱了的,許氏讓衡哥兒坐上面,還用被子將他搭好了,端了薑湯讓他喝,許七郎坐炕上另一邊,許氏讓他也喝了一碗薑湯,還說,「看到大門口,也冷著了吧。下次不聽話,姑母可不顧及,讓吃幾個手板心了。」
許七郎喝著薑湯,笑嘻嘻地撒嬌道,「侄兒知道姑母最心疼,才不捨得打。」
許氏被他逗笑了,「看捨不捨得。」
說著,又摸了摸他的頭髮和耳朵,讓旁邊伺候著的大丫鬟去拿了面脂來,給許七郎臉上抹了一層,又給衡哥兒抹了一層,連坐一邊椅子上候著聽訓的抱琴,也被她賞了一盒這金貴的面脂,然後又賞了抱琴銀子和一對護手護耳,說他,「跟著大少爺進宮,宮裡處處都要仔細著,也要知道愛惜自己才好。」
抱琴道了謝之後又表忠誠,許氏說,「是老爺選的,老爺選的自然不會錯。不過,以後是跟著大少爺,大少爺才是最應該上心的正經主子,知道要怎麼辦吧。」
抱琴說,「奴才都明白,奴才是大少爺的。」
許氏這才點了點頭。
季大從衙門裡回家來之前,衡哥兒已經將宮裡的一日報告給許氏聽了,他刪刪減減,那些不能說的都沒說,只講了宋太傅和林師傅都是怎麼講課的,宋太傅作為博學大儒,的確是貨真價實,不是浪得虛名,讓他受益匪淺,而林師傅,也果真如京裡所流傳的那樣長得英武俊美,只是不愛笑,整個過程都板著臉,像是大家都欠了他錢,而那百步穿楊的馬上箭技,林師傅沒有表演,雙劍神技,就更是連劍也沒見過。
衡哥兒說得活潑,故意逗許氏開心,許氏也果真是笑了,不過許氏可不是好糊弄的,之後就直接道,「宋太傅就不必說了,天下皆知的有學問的,自然不會是假把式。林指揮使,這內院裡,也聽過他的名頭,為據說是極正直的。皇上能夠賞賜給斗篷保暖,想來也是讓咱們知道,他很看重,不會虧待,母親只是擔心跟著皇上的另外兩個伴讀,都是高門大戶裡的世子,會不會對不好。」
衡哥兒心裡歎了口氣,臉上卻還是笑意,道,「才第一日去,還沒和他們混熟,不過看趙家的世子,是個極傲氣目下無塵的,怕是不好結交,兒子也不想和他結交,徐家的世子,倒是要內斂一些,不過也傲氣,他們今日都沒怎麼和兒子交談,故而兒子沒有他們的趣事講給母親您樂一樂。」
許氏又被他逗笑了,擰了擰他的嫩臉,「呀。」
坐旁邊的許七郎得知衡哥兒和趙家世子徐家世子都不熟的時候,倒是比較開心的,他生怕自己是個過牆梯,衡哥兒去了宮裡,就把他忘了。
看看自鳴鐘,時辰也不早了,各房都來請了安,對於衡哥兒第一天去宮裡,大家都挺好奇的,衡哥兒也不藏私,將宮裡的所見所聞都講給大家聽了,他說得歡快,大家也聽得高興,聽了一回,又對衡哥兒表達了關心,她們也就回了各自的住處去。
許七郎和衡哥兒一向是許氏這裡用膳,幾個正吃著,季大這時候才回府了,進了正房東間裡來。
許氏趕緊起身為他脫了身上的披風,又親自領著他進了裡面淨房去伺候他洗面擦手,然後為他換了一雙棉鞋……
衡哥兒和許七郎這時候自然不好再吃,只得坐那裡等,又讓了丫鬟去讓廚房裡再上兩個菜來,就是把單獨做給季大端過來。
季大收拾好到飯桌上位坐下了,許氏他旁邊坐下,丫鬟們已經擺好了他的碗筷湯匙,又上了菜上來。
季大先喝了許氏為他舀的湯,沒有多問衡哥兒話,只是說,「先用飯吧,一會兒將宮裡的事同說說。」
衡哥兒應了,於是又吃起來。
不過有季大,飯桌沒有之前那麼鬆快。
飯後衡哥兒漱了口,一會兒丫鬟又端了他的養身藥來,衡哥兒喝了藥,才和季大要去前院裡說話,這時候許氏說,「老爺,有什麼話就衡哥兒的房裡去說吧。衡哥兒身子骨本就不好,今日宮裡又累又冷的,您沒看他已經疲乏了嗎,又要出門遭一遭風,這可不好。」
季大聽她這麼一說,再看衡哥兒,的確看他精神不大好,他也心疼兒子,就道,「那好吧。」
衡哥兒和季大坐自己的臥房裡,房裡也是和許氏房裡一樣的設置,所以他就上了炕,的確是很暖和,季大就隔著炕桌坐他對面,才問起他宮裡的事情。
衡哥兒便把對許氏說的那些說了,只是用了很穩重的詞彙。
季大點點頭,然後才道,「聽說上午皇上罰了一個小太監,是因為那小太監弄髒了的斗篷。這是怎麼回事。」
衡哥兒沒想到季大消息這麼快,照說要從宮裡得到這些小道消息,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衡哥兒只好不隱瞞,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還說了斗篷上鞋印的事。
季大沉吟了好一陣,然後才道,「平國公一直是支持皇上的,這次他送了孫子進宮做伴讀,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據說皇上和平國公府世子關係一向不錯,如果是他的書僮故意弄髒的斗篷,大約是心裡不忿受皇上的看重。這樣沒把事情鬧起來,倒是好的,不然這麼點事情鬧大,和平國公府世子關係僵了,以後倒不好處。」
衡哥兒之前一直苦讀書,又是個小孩子,朝中很多事,自然是不清楚的,此時聽季大這麼一說,心裡才明白了些什麼。
「父親,那林指揮使,又是誰的呢。」
季大沒想到他會把問題問到這個上面來,愣了一下,又深思了一陣,才說,「這個就不好說了。林家雖然沒有封侯,但是林家現軍隊裡,威望最高,比起幾個靠軍功封侯的老侯府來說,更像是侯府。據說林老將軍和李閣老有些暗地裡的關係,李閣老也一心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林儀,但是林家還沒樂意。和林儀也沒有太多交道,不過據看,他是個正直穩重的,到時候,還是會站皇上身邊吧,當然,權勢面前,這些也是說不准的。」
衡哥兒心裡這下有底了,明白皇帝雖然宮裡肯定艱難,但是也不是舉步維艱,還是有很多大臣站他身邊的,不管是為了將來的權勢,亦或是為了保住正統,或者是為了當年先皇的恩情。
季大又和衡哥兒說了幾句話,衡哥兒還有課業沒做,他也就先出去了。
衡哥兒練了一下午箭,手臂軟得不行,寫字都很艱難。
而宋太傅佈置的課業可不少,他忙到二更了,才勉強把課業做完,許七郎想找他玩,也被打發走了。
許氏則是對他心疼不已,又讓做了宵夜,讓他吃了些東西,又拿了藥油替衡哥兒揉了酸軟的手臂,才讓他上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