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皇帝說話一向是和藹的,這叫住抱琴的話,也並不嚴厲,但是抱琴還是被嚇著了,趕緊回過身噗通一下子又跪下了。
衡哥兒詫異地看向小皇帝,「皇上?」
小皇帝也看了他一眼,然後拍了他的手一下,問抱琴道,「這斗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不是被人欺負了,你跟著你的主子第一次進宮來,如果就被人欺負到頭上來,以後就更不會有好事。」
衡哥兒沒想到小皇帝這麼直接地將這話說了出來,而且一點餘地也不留,他不得不做出不安來,對小皇帝道,「皇上,應該只是抱琴他笨手笨腳自己弄髒了……」
小皇帝卻抬手制止了他繼續說話,反而是問抱琴,「你趕緊說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抱琴跪在地上手抖了一下,一直沒敢抬頭,戰戰兢兢地說道,「皇上恕罪,是……是奴才自己笨手笨腳……」
小皇帝沉下臉不高興地道,「這是朕的地方,如果誰撒謊,朕就讓把他拖出去拔了舌頭。」
衡哥兒沒想到小皇帝有這麼狠的時候,朝他看過去,只見小皇帝沉著臉的確是威勢感十足,他不得不也跪到抱琴旁邊去了,「皇上息怒,饒了抱琴吧。」
抱琴則是瑟瑟發抖,「皇上饒命。」
大堂裡出的事情,自然很快就傳出去了,在院子裡的趙致禮和徐軒也進來了,看到衡哥兒和他的書僮一起跪在門邊的位置,不由都覺得詫異。
北方冬天很冷,即使是偏殿大堂的門口也掛著簾子阻擋外面的冷氣進來,不過衡哥兒和抱琴跪在門口,只要有人掀開簾子,依然能夠感受到外面襲進來的冷空氣,讓人凍得一顫。
趙致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徐軒則皺了一下眉,沒問,眼神卻在衡哥兒和小皇帝身上轉了轉。
小皇帝過去將衡哥兒拉起來,「你趕緊起來,朕沒有要罰你的意思。只是,朕不想聽到人在朕跟前撒謊。」
衡哥兒只好為難地說道,「但是皇上,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
小皇帝卻說,「朕不能讓你受了委屈,本來就是朕讓你來陪朕的。」
說著,他就朝跟進來的大太監李安濂道,「之前幾個書僮在旁邊院子裡的耳房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季卿的斗篷到底是怎麼弄髒的,去叫人來問,是誰弄髒的,就打二十大板再說。」
衡哥兒不得不怯怯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似乎有點怕他的樣子。
而小皇帝已經又問抱琴,「你是叫抱琴?趕緊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講了,還要讓朕多問幾遍嗎。」
語氣裡已經帶了怒氣。
趙致禮和徐軒也盯著抱琴,眼神深沉,各有心思。
抱琴不得不說道,「回皇上,這斗篷的確不是奴才弄髒的。奴才初次進宮來,生怕出錯,在耳房裡,只是坐著等候大少爺下課差遣,只因……呃……人有三急,去了一趟淨房,回來時,斗篷上就被潑了茶水,還被踩了腳印,不能穿了。奴才不知道是誰這麼過分,做了這種事,問了房中的人,他們也說不知道。」
小皇帝皺了一下眉,衡哥兒也不得不皺了一下眉,在心裡歎了口氣。
小皇帝到大堂裡的正位上去坐下了,而且讓趙致禮他們也坐下,衡哥兒也只好去皇帝下手坐下了。
看來是小皇帝自己想要借這件事發脾氣而已,衡哥兒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了。
只是看小皇帝這個樣子,倒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這一通火了,衡哥兒不覺得他只是為了替自己出頭。
沒一會兒,李安濂就帶著幾個人進了大堂裡來,幾個人一進來就都跪下了,這幾個人,有趙致禮帶來的書僮趙義,徐軒帶來的書僮安順,當時在耳房裡伺候的小太監小耗兒,這個叫小耗兒的小太監,腦袋長得有點尖,還真是像個小耗子樣。
小皇帝沉著臉,「到底是誰將季卿的斗篷弄髒了?」
當時這幾個人在耳房裡,定然是誰故意弄髒了斗篷,而且聯合起來故意欺負衡哥兒主僕,而且料定了他們不會吱聲,只是沒想到小皇帝居然會過問這件事,所以此時跪在地上的三個人,都有點戰戰兢兢,最害怕的,恐怕還是那個小太監,畢竟另外兩個人,也是有主子撐腰的。
三個奴才都向皇帝求饒,卻不說到底是誰弄髒的斗篷,只說他們當時也沒在耳房裡,不知道當時到底是誰進去過耳房。
小皇帝一向是個喜歡笑的平和的少年,沒想到這時候卻很生氣,他直接將被柳升兒奉到手邊桌上的茶碗端起來,一股腦就朝跪在那裡的三個人扔去,茶碗裡是熱茶,灑在了地上,碗則直接摔在了跪在最中間的安順身上。
小皇帝氣紅了臉,看向趙致禮,趙致禮說道,「皇上,不就是一件斗篷灑了茶水弄髒了,季衡一會兒覺得冷,就將臣的斗篷給他披著吧。」
小皇帝哼了一聲,皺眉道,「難道朕不知道給季卿一件斗篷。」
趙致禮被他堵得臉色不大好看,不過小皇帝畢竟是皇帝,他也不好和他爭執,於是站起了身,走過去一腳踢在跪在那裡的趙義肩膀上,將他踢得翻倒在了地上,罵道,「你這個狗奴才,在皇上跟前還要隱瞞實情嗎,故意讓你的主子背著罪名是不是,現在不說,等回去了,看怎麼罰你。」
他這話教訓得很好,只是也說了,要帶他回去了才罰他,而不是說皇帝可以罰他,其實有偏袒家奴之嫌。
小皇帝聽完沉著臉沒說話。
徐軒看趙致禮做出了表示,他便也不得不朝他的書僮發了火,不過卻是有些分寸的發火,「在皇上跟前不好好答話,我是不會在皇上面前保你的。」
衡哥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倒是發覺了,雖然小皇帝,徐軒,趙致禮三個人,以趙致禮的年齡最大,已經十四歲了,在這個時代,已經可算是成熟的個體了,但也許是他尊貴的身份的緣故,他太過自傲而且囂張,心眼其實反而不是很多;而徐軒,雖然也很驕傲,而且看不上衡哥兒的樣子,但是在面對皇帝的時候,說話做事其實都很收斂。也難怪宋太傅會覺得趙致禮是更需要磨練心性的。
而小皇帝,雖是這三人裡年齡最小的,反而讓人看不明白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心機完全不是一個孩子所有。這大約與他天生聰慧有關,也與從小在皇宮這個大的險惡之地長大有關。
因趙致禮和徐軒都發了話,兩個主人都這麼說了,跪在那裡的三個人,小耗兒不得不最先哭著打破了僵局,「皇上饒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看放在椅子裡的斗篷漂亮,粉綠粉綠的,還流著光,趁著季公子的書僮抱琴去了淨房的時候,就將斗篷拿到手裡來看,卻不想斗篷外面的料子太滑,一時沒拿穩,掉到地上了,奴婢怕將斗篷摔地上弄髒,就急慌慌彎腰去撈,卻把放在茶凳上的茶碗弄翻了,茶碗裡的水灑在了斗篷上,奴婢慌亂裡不小心又絆倒了,人也摔在了斗篷上,在上面踩上了腳印,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犯了錯。當時趙世子的書僮和徐世子的書僮都不在,奴婢看沒人,就匆匆將斗篷撿起來放回了椅子上,怕被人知曉,就趕緊躲出了耳房去。皇上,事情就是這樣的,是奴婢犯了錯,請皇上降罪。」
小皇帝坐在那裡,神色沉著,沒有說話。
趙義大著膽子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那斗篷怎麼就弄髒了,奴才當時在院子裡曬太陽,回屋後就見抱琴質問斗篷髒了的事,但奴才真的不知道。」
他這樣說,安順自然也就附和他。
人如何才能完成小耗兒所說的拿不穩斗篷,又弄灑了水,還摔在了上面踩髒了斗篷這種高難度動作。這個自然沒有人去關心,其實只要去看看斗篷上面的腳印是不是小耗兒的就行了,畢竟小耗兒穿的鞋子是宮廷裡小太監們統一的軟底黑布鞋,而另外兩個書僮,穿的卻是靴子,腳印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小皇帝應該也是能夠想到這點的,但是他沒有再追究,只是說道,「雖然你不是故意弄髒了季卿的斗篷,卻瞞而不報,被問起還在朕跟前撒謊,拖出去打二十大板,發配下去,以後朕不想再看到你。」
小耗兒自然還要說「謝皇上恩典。」
然後被拖了出去,打板子是故意在院子裡打的,要以儆傚尤,小耗兒看著也還小,最多十三四歲,想來也是肉嫩的,板子打在身上,是沉悶的聲音,還有小耗兒的慘叫。
衡哥兒沒有說話,似乎是有點被嚇到了,等院子裡那二十大板打完了,人也被拖走了,李安濂來問小皇帝,「皇上,現在用膳嗎?」
小皇帝抬手表示可以了,就見小太監們提了膳食來,在和書房相對的另一邊東次間裡擺上了午膳,小皇帝來拉了默默的衡哥兒去東次間裡,衡哥兒一直垂著頭,小皇帝就說,「下午還要上騎射課,可要多用些才行。」
衡哥兒只好道,「嗯。謝皇上。」
在飯桌上,小皇帝坐在上位,讓衡哥兒坐在了自己的左下手,右邊則坐了趙致禮和徐軒。
飯桌上擺了二十來道菜,驗食的小太監先驗了一遍食物,然後皇帝才抬手讓大家一起吃。
寢不言食不語,飯桌上自然是沒有聲音的。
想吃什麼,只需要指一下就好了,就有伺候的小太監幫忙夾到碗裡,衡哥兒其實是有食物偏好性的,不過在這裡用飯,也只是每一樣都只嘗一筷子,即使真有哪道菜有毒,只吃一筷子,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衡哥兒故意讓自己吃得慢,在小皇帝放下筷子不用了以後,他也就放下了筷子,接了小太監端上來的茶水漱口,又慢慢用起飯後茶來。
但是另外兩人卻都還在長身體,自然吃得要多一些,小皇帝便讓他們繼續吃。
雖然從上午的課結束,到下午的課開始,中間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要說用午飯睡午覺也夠了,不過中午出了斗篷的事情,時間一耽擱,在飯後,就沒時間睡午覺了,幾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小皇帝和趙致禮他們去換了下午上騎射課穿的騎射裝,就直接去了演武場。
衡哥兒沒帶騎射裝來,就還是穿著上午穿的圓領衫加無袖襖子,去演武場的風大,便披了一件小皇帝讓拿來的斗篷,衡哥兒其實不要他的斗篷,奈何小皇帝十分堅持,他就只好披上了。
斗篷是灰鼠皮的,寶藍色,雖然是半舊,但是襯著衡哥兒玉白的面色,人和斗篷都顯出了幾分明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