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許氏和許大舅都收到了季大人的信。
是時,許氏這個許家的姑奶奶還住在許家的宅子裡作客,她每年總時間算起來總有幾個月會住在許家裡的,許家的主子下人們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許氏對人大方,她住在許家,下面時常給她幫忙的下人們都能得到更多賞賜,故而都喜歡她來住。
許家大太太也是很希望她住在這裡的,要是那些個漂亮的新姨娘們很沒有規矩,她出手太過會惹得許大舅不高興,姑奶奶出手說姨娘們幾句,許大舅卻不會怎麼著。
而姨娘們,其實在許氏住在許家時,她們倒是要鬆快不少,因為大太太不少時間要花在許氏身上,在她們身上琢磨的心思就少了,不會對她們太苛刻。
所以許氏住在許家,那是皆大歡喜。
衡哥兒住在許家,每日裡計劃並不會得到改變,依然和在桃花莊上沒什麼差別,不過是看書習字,夫子朱先生被放了假,朱先生給衡哥兒做夫子,反而是自己受益匪淺,他是個鑽牛角尖的人,給衡哥兒授課,不過是教他習字和照本宣科地說一說四書五經,時常被衡哥兒舉一反三地問一問問題,他收了不少束脩,也不好不去好好思考回答問題,給衡哥兒當夫子這三四年,他覺得自己反而長進了不少,想要參加這一年八月的秋闈,所以已經和許氏說好了回家去了,不給衡哥兒做夫子了。
衡哥兒雖然沒有了夫子,每日裡學業卻絲毫沒有放下。
他幾乎是過目不忘,博聞強記,又有著前一世的閱歷,看待事情全面謹慎,對這一輩子,他也算是有了很細的計劃。
因為身體限制,他必須要在季大人跟前爭一個嫡子的位置。
如若被作為女兒,在這個需要女人三從四德的時代,他的日子會非常不好過,相夫教子絕對不是他所想的。再說,他身體是那種樣子,到時候恐怕也不能嫁人,嫁到夫家去,也會被嫌棄,而且,因為是兩套生育系統,很大可能是兩套都不能使用,是沒有生育能力的。
再者,他身體上的缺陷,在他現在還小第二性徵沒有發育的時候還好,要是到了第二性徵發育的時候,他就必須每日吃藥來維持激素平衡,不然會有生命危險。
要是嫁人,哪個男人想娶一個成天吃藥又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所以,還是要作為男人才行。
作為男人,可以建功立業有自己的人生價值就不用說了,到時候娶了妻子,妻子嫁給了他,從此只能依附於他生活,想來也不會將他身體上的缺陷說出去,而他也會對這個女人好,兩人扶持過這一輩子。
但是這一切,都建立在季大人承認他嫡長子身份的基礎上。
如若季大人不承認他,而他又有了另外的兒子,家業就會給這個兒子繼承,要是他沒有別的兒子,而季家作為興化那邊的望族,到時候說不得會有季家族人在季大人百年之後來接收他家的家業,而他季衡則什麼都分不到。
雖然存在很多這方面的問題,但季衡倒沒有花太多時間去想這些,因為許氏和許大舅都不會讓他吃虧的,他們會一步步逼迫季大人承認他的身份。
衡哥兒在許家,許七郎本要進自家學堂裡讀書,因為夫子也不是什麼好夫子,不過是讓許七郎背書然後給說一說大意也就罷了,每次許七郎是好不容易撐著不打瞌睡,在衡哥兒在的時候,他就堅決不進自家學堂讀書,反而更喜歡跑衡哥兒那裡去和他一起學習。
他自己看書背書,有不懂的地方問衡哥兒,衡哥兒還比夫子講得生動得多,再說,衡哥兒長得好看,聲音又清脆稚嫩,不比聽夫子含含糊糊的講授要好得多。
而大太太這時候也不管許七郎,於是許七郎就賴在了衡哥兒的書房裡,許氏讓給他準備了一張書桌,兩個小孩子就每人佔據一張桌子讀書。
許大舅拿到信,這一天甚至沒有出門應酬,讓婆子傳話進仙霞居,讓許氏去了前院書房,許大舅就坐在裡面等她。
許氏知道是大事,而她身上的大事,並不會有幾件,於是進了書房,和許大舅問候了一聲,坐下後就開門見山直達主題,「大哥,是老爺的回信到了嗎?」
許大舅笑著點點頭。
許氏看他高興,就知道是季大人腦子沒有打結,和他們同了心。
許氏也笑了,「老爺是什麼意思,請夫子給衡哥兒?」
她看許大舅這麼高興,必定是讓她帶著衡哥兒進京,當年她是抱著兒子灰溜溜下揚州,現下這樣回去,季大人不派人來接,她是不會簡簡單單動身的。這樣問許大舅,也是故意的。
許大舅將一封還沒有拆的信遞給許氏,又將一封已經拆開的信紙給她,許氏作為商戶小姐,是識文斷字的,而且當年許家上下都寵她,任她發揮,她的水平還不低,不僅是識文斷字,連做賬看賬打算盤這些都懂。
許氏先將拆開的那封信看了,是季大人寫給許大舅的,先是隱晦地說了幾件朝廷裡的事,然後就是感謝他對許氏和衡哥兒的照顧,又說衡哥兒居然一轉眼就長到這麼大了,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沒有見過他長大的樣子,不免想念,而且衡哥兒的學業也的確應該抓緊,在他身邊,有他這個父親親自管教,對衡哥兒更有好處。字裡行間,全是殷殷父子情,完全忘了當年他要把衡哥兒摔死的事。
許氏看完之後,臉上還是帶著笑意,眼神卻冷了一冷,不過她也沒有表達出對丈夫的不滿,就又拆了還是封著的那封信。
這封信是寫給她的,裡面倒是寫了幾句問候她身體的話,又寫了她一個人將衡哥兒帶到這麼大辛苦她了,然後就是說到衡哥兒的學業上,讓許氏帶著衡哥兒上京,這信是讓漕幫帶的,會很快,後面他會派管事劉開下揚州來接她和衡哥兒,讓她抓緊時間整理要上京的東西,其他一切等她和衡哥兒上京了再說。
雖然季大人很是乾淨利落地表示讓許氏帶著衡哥兒上京,連許大舅都這麼高興了,但是許氏的神色在最開始的那一陣有笑意之後,就沉下了臉,眼神也深深的,並不見開心顏。
她將手裡的信又給許大舅看,許大舅看了之後,卻是瞭解這唯一份的胞妹為什麼又沉下臉的。
許大舅就說,「明瀟,作為大哥,我知道你的委屈,當年妹夫毫不留情讓你回揚州來,現在又輕輕巧巧就讓你進京去,別的什麼也不說。你心裡有怨氣也是正常。但是,妹夫他現在已經是三品大員,你看朝中有幾位大人是不惑之年就做到侍郎之位的?妹夫在官場上也是不容易,你作為當家主母,也該多體諒體諒他。再說,你是想讓衡哥兒好,妹夫讓你帶衡哥兒上京,那就上京去,其他的,想太多也沒有意思。」
許氏歎了一聲,道,「大哥,雖如此,這舉案齊眉容易,要夫妻同心,卻是難啊。我許明瀟自嫁給他,有哪點對不住他,我三年上因為無所出,就給他提拔了三個通房上來,他多看哪個姨娘幾眼,我也都照樣地抬舉她。生了衡哥兒,衡哥兒身子是那樣,他就沒有一點情分,還要摔死他,他對我哪裡有一點憐惜之意,對衡哥兒,又有什麼父子之情。衡哥兒這樣,他難道還要怪到衡哥兒身上嗎,怎麼不想想是不是他自己處在刑部為人苛刻損了陰德,害得好好的兒子這樣……」
話還沒說完,許大舅已經呵斥了她,「明瀟,你這話怎麼能亂說。」
許氏歎了口氣,住了嘴。
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他當初對衡哥兒怎麼樣,我也就不想了,我帶著衡哥兒在揚州住的這些年,年年幾萬兩銀子上京,一個公侯府,節省著花用,每年也只得這些銀錢,他花用都是我的陪嫁,我經營出的,要是我進京了,他待衡哥兒又如當初一般狠心,我這次是不會如上一次那般帶著人一走了之的。」
許大舅知道許氏一向是心高氣傲,只是吃虧就吃虧在不是生為男兒。
許大舅又勸了她幾句,讓她千萬不要和季大人執拗,然後就商量起進京的事情。
這要進京的事情,許氏又有牢騷,「我嫁給他時,他家裡哪裡有產業下人,當初就只一個小廝劉開在身邊,這個劉開笨手笨腳的,只因是他自己家裡的人,就死命提拔,現在已經是府裡一等大管事了。我當初帶去的陪嫁,比起他這個人不知能幹多少倍,他卻還看不上眼,這次又派這個劉開來接我,也不派一個和我同心的人來,他這是故意的呢。」
許大舅只好說,「要是妹夫沒說讓你帶著衡哥兒上京,你倒沒這麼多牢騷,這如了你的意,讓你上京了,你反而話多。」
許氏看著許大舅,撐出一個笑來,「我要離開揚州了,以後哪裡再來機會和大哥你這樣坐著對你牢騷。」
許大舅十分疼愛這個小妹,也笑了,是發自內心的溫暖的笑,「以後我得機會也會常進京城去,到時候,你哪裡找不著機會同我說。」
許氏道,「反正不會如這幾年這般方便。」
許大舅道,「我也就你這麼一個胞妹,你要怎麼樣,我難道不是站在你這一邊,妹夫要是事情做得過分,我也會替你說話的。」
說了這些,兩人又討論了些入京的事情,然後許氏就進後院去和大太太說了要入京的事情,大太太則很為她高興,要幫著她整理行李,而且讓用許家的大商船上京,這樣東西裝得多,而且在船裡住著不逼仄。
許氏回到仙霞居時,衡哥兒和許七郎還在書房裡,許氏在門口看了認真專注的兩人幾眼,許七郎在問衡哥兒問題,他規規矩矩站在衡哥兒旁邊,衡哥兒則一手撐著下巴,像個小大人一般,微瞇著眼睛淡淡說道,「『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就是指教導學生的時候,不到他想弄明白其中意思而不得的時候,不能去給予開導,不到他想出來了但是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出來的時候,不要去啟發他,教給他一方面的知識,他卻不能由此而推斷其他方面的,那就不要再教他了。這是從教育者的方面來說的,讓學生要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作為學生,當然就要做到自主思考,學會舉一反三,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不斷去勞煩老師了。」
他的神色平淡,看了許七郎一眼,許七郎就笑了一下,「我下次不會隨便勞煩你了,一定先好好自己想。」
衡哥兒道,「既然知道了,就趕緊去。」
說著,就又要埋下頭去,但是眼角卻看到了在門口的許氏,他便起身過去,「母親,有什麼事嗎?」
許七郎也看了過來,許氏道,「沒事,做自己的事情去吧,你們學習刻苦,但是也不要忘了休息。」
許七郎笑道,「姑母放心,我們定了明天出門去書局買書,順便就在外面玩一玩。」
許氏笑著點了點頭,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