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千金笑順利開張了,桃花本打算女扮男裝,但是貼了兩撇小鬍子之後覺得男裝不如女裝好看,便本色出演了,只不過臉上的妝濃的像唱戲的,衣服穿的花紅柳綠的——像一隻五彩斑斕的山雉,連年齡感都模糊了。
辛情盤下了這青樓,正如她說的,給桃花玩,她自己充當幕後神秘兮兮的「十四娘子」,十天半個月穿上一襲黑色寡婦服,夜晚時分帶上黑面紗到「雞店」裡晃一圈,留下一團黑色迷霧。其餘時間在家裡帶孩子——確切地說是恐嚇。時間久了,坊間便有了些傳言,比如十四娘其實是西山亂墳崗成精的蝙蝠精,要不為啥總是一身黑漆漆。還有的說看過十四娘的眼睛,一看就是狐狸精,看了一眼之後他回去好多天都夢到狐狸精。也有的說十四娘根本就是女鬼,否則為啥怕見太陽?而且據傳以前十四娘來千金笑巡查,他們仔細看了竟然腳是不著地的——種種傳聞都把十四娘向非人類方向演化。不過,雖說越看越覺得這千金笑是個鬼店,可是卻越發激起了許多男人的探奇心理,越發想有機會一睹十四娘的真容。千金笑的價格很高,踏進門的時候若懷裡沒幾張銀票恐怕會臨時患上軟骨症。
像所有的非正當性質的營業場所一樣,總會有所謂小混混來收保護費。這鎮子上雖然不乏真正的狠角色,但是他們肯定都在水底潛著不會輕易出手暴露自己,否則也不會躲到這邊境小鎮。來收保護費的也就是真正的小混混。
不過自從十四娘發了一回威差點砍了一個小混混的手指頭千金笑就真正消停了。
那天晚上是辛情每半月一次的巡店時間,桃花卻病了發燒成了朵粉面桃花。幾個小混混喝多了花酒開始胡鬧,不只賴賬,還掀桌子砸碗,大聲嚷嚷讓十四娘來拜見他們兄弟,否則拆了她的千金笑。辛情在樓上看著聽著,問小丫鬟這混混鬧了幾天了,丫環說好多天了,擾得好多客人都不來了。
辛情想了想,拿了塊黑紗包得跟阿拉伯婦女一樣,讓小丫環拿了精緻的茶具和滾燙的熱水來,親自泡了上好的龍井茶,然後看小丫環,小丫環笑著從袖子裡拿出個小小的藍瓷瓶子給她,說是桃花娘子讓轉交的。倒了些白色藥粉到茶裡,這才裊裊娜娜的下樓了。來到桌邊也不言語,聽著那幾個小混混的下流話自顧自倒著茶水請他們喝,一個小混混便讓她敬了才喝,還欲伸手扯她臉上的黑紗。辛情冷笑著端起茶杯迅速朝著他眼睛潑去,趁著小混混們發愣的空擋,辛情迅速從袖中拿出刀抵在小混混的脖子上。
「小兔崽子活膩歪了,敢到姑奶奶的地面上撒野,睜開眼睛看看,我就是十四娘。」幾個小混混欲動,卻忽然腹中絞痛。
辛情冷笑:「肚子疼了?疼得恨不得把腸子掏出來吧?掏吧,省得姑奶奶我一會兒親自動手了。人的下水和豬狗的沒差別,又髒又臭,姑奶奶一向不願意動手收拾。不過,好多年不殺人手還真癢癢。乖,再疼一會兒就不疼了,永遠都不疼了。」邊說著,手指頭在小混混的臉上劃來劃去,對著情人一樣,然後眼睛裡升騰起了妖氣:「哪一個先來?不要怕,要相信姑奶奶我的功夫,一刀下去保證不疼的,哪一個先來?」聲音媚得能把人骨頭酥掉。
千金笑裡立刻鴉雀無聲。黑寡婦十四娘終於出現了。
辛情讓丫環倒了滾熱的茶親自灌到小混混嘴裡,小混混燙得很又不敢動,只能咬牙皺眉地吞了下去。
「不是要讓我十四娘來拜見你嗎?怎麼樣?茶我也敬了,接下來該算賬了。」然後見那笑著看臉色刷白的小混混,小混混哆哆嗦嗦地說著什麼「你要是敢,明天就有人來拆了你的千金笑」之類的,辛情哈哈笑了兩聲,輕輕將他脖子上劃出幾道血痕:「明天?放心,姑奶奶做事很乾淨的,沒到明天你就什麼都不剩了,到時候就算告姑奶奶都沒有證據,呵呵,好好想想下輩子投生到哪兒吧。」
邊說著邊又在他脖子上輕輕劃了一刀,小混混開始告饒,辛情仍笑著劃啊劃,最後小混混可能覺得沒希望了,便破口大罵,辛情剛開始沒理會他,等他罵完了,辛情笑著握住他的手,誇他的手指頭形狀好,然後出其不意地將那手放在地上,一刀砍下去,小混混轉過頭閉著眼睛,殺豬般叫了起來,辛情拍拍他的臉:「喊什麼?姑奶奶多年沒殺人,這刀歪了,等一下再哭吧。」然後看小混混,「你的腳趾好看嗎?我還差六個腳趾才能收集齊呢,要不,我連你的腳趾頭也一併砍了?」
小混混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辛情便看向另外幾個:「你們的腳趾好看嗎?給我幾個好不好?」那幾個連滾帶爬地縮到一起,因為腹痛一點力氣都沒有,求饒的聲音聽起來像貓叫。
辛情拿帕子輕拭刀刃,動作悠閒得很。擦完了看一眼小混混:「這是你們第幾次來折騰了?非不讓姑奶奶我消停會是不?今天,給你們一個小小的懲罰,再敢來,別怪姑奶奶我不留情面。滾吧。哦,對了,如果你們要去告官儘管去,至於是否有去無回我就不知道了。別跑那麼快,那個肝腸寸斷我沒放那麼多,回去喝兩升水就好了∼∼」小混混連滾帶爬出去了,辛情將刀重新插到桌面上,接過小丫環遞來的帕子擦手。
環視一圈靜靜的人群,辛情輕聲笑了,說道:「打擾各位的雅興了,請繼續,今天一切算我十四娘的,希望各位盡興,少陪了。」
然後又如來時一樣裊裊婷婷地提了裙角上樓去了消失在二樓轉角處。
上了樓的辛情急忙從側樓梯下了樓從後門偷偷出去上了馬車早已準備的馬車走了。
回了家,卻見桃花正笑著逗辛弦和辛月玩。見一個黑撲撲的人影進來,辛弦和辛月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你故意的?跟我玩陰的。」辛情扯下紗巾,辛弦和辛月咯咯笑了,奔著辛情使勁。
「不這麼做,誰知道十四娘的厲害呢?呵呵。」桃花又妖孽一般的笑著看她,「我不是給你留了毒藥?就知道你能對付的。」
「謝謝你的高看,不過,如果以後還有這一招兒,你就自己玩吧。我沒興趣。」辛情說著抱過自己女兒進房去了。
她進房去了,桃花換上夜行衣揣了幾張銀票出門直奔鎮上守備府去了。
自從「差點」流血事件發生之後倒真是沒人敢來白喝花酒了,辛十四娘的形象也有所轉變,終於脫離了鬼魂的行列見得了陽光了,不過,這回給辛十四娘安排的角色是以前江湖上某個殺手組織的殺人魔頭。於是,又出現了另一個據說是來自江湖的傳言,沒人看到過辛十四娘的容貌,看過的人都死了。據此推理出來的就是辛十四娘是醜得慘絕人寰怕被人看見臉,所以見過她的人才都被她下了毒手。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日子是消停了。辛情和桃花也過著一如既往的生活,安靜平和。過去的事兩人都盡量不去提起。不過,十月間發生了一件事,讓一些陳年舊事又沉渣泛起。
那日,辛情和桃花正在三樓某間雅間裡對面坐著喝酒,透過那鮫綃的簾幕看下面的男男女女、真情假意。
「我這傾城傾國的美貌被這樣無聲的浪費掉了。」桃花眼波流轉。
「不想浪費啊?」辛情輕輕啜飲一口酒斜睨桃花。
「廢話,你要知道我的美貌是應該被全天下的男人們崇拜的,不是用來關在這裡做老鴇的。」桃花嬌聲說道,還順帶比劃了一個蘭花指。
「不想浪費也成。過來,我教你。」辛情勾勾手指,桃花挪到她旁邊的位置,卻見辛情一把拔下頭上的簪子扔在她面前:「劃吧,劃下去就不用擔心浪費了。」
「你這個女人,一定是嫉妒我,才這麼想要毀我的容吧?」桃花輕蹙眉頭,一副西施病態狀。
「嗯,我嫉妒你。過來看,大人物來了。」辛情說道,桃花跟著探頭過去,幾個微躬著身的男人跟著一個微挺著肚子的綠袍男人進來了,一進門便大叫著要找幾個天姿國色的姑娘。一個老媽媽桑扭著水桶腰忙上前伺候他們上三樓到了最貴的雅間去了。
「鎮上的守備?官府的人怎麼想到這裡耍?」桃花用手指繞著一綹頭髮。「那綠衣服的似乎還有些來頭,這種熱鬧不看太對不起自己了,你先坐著,我去看看熱鬧。」
擰著腰晃出去了。辛情不動聲色地坐著。
好半天,桃花才鬼一樣又飄回來了,似笑非笑地看辛情:「這幾天真的會有熱鬧看,還是大熱鬧。」
「說來聽聽。」辛情看她的表情,直覺這事情沒那麼簡單。
「到時候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桃花笑言。
沒有等到去看的時候辛情便知道了,第二天鎮子上貼了告示,五日後,慶王王駕將經過鎮北五里處的官道,這幾日要嚴加看護,五日後民眾不得經過此段官道。看到這個告示,辛情才忽然想起了那個被她刻意想要遺忘的人,然後想到,桃花說慶王一干人等都死了,為何現在又冒出來了?難道也是死遁?真是奇怪,這樣心慈手軟不像是拓跋元衡能做出來的事。若說他是看在太后的面上似乎也不太可能,他狠起來可是六親不認的,那到底是為了什麼?想問桃花,可是看到桃花那一臉期待辛情還是忍了。算了,殺不殺與她又有何干。她已經不是皇宮內他的寵物了,沒必要去猜他的心思。
不過,雖說如此,這幾日辛情偶爾還是有些若有所思,偶爾會走神。看看女兒,忽然驚覺女兒們的鼻子和拓跋元衡的如出一轍。
好不容易到了王駕經過那天,早飯桌上沒見到桃花。辛情在家裡給辛弦和辛月洗衣服收拾房間沒事找事忙了一天,桃花直到黃昏時分才回來,滿臉的興奮之色。抱著辛弦和辛月說今天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如果她們要聽要說好話討好她。辛情在一邊搖搖頭,拽過自己閨女告訴她們「事不關己還是高高掛起的好,明哲保身才是正道。」桃花聽了撇撇嘴。
晚飯時,桃花勾搭丫環問自己一天的行蹤,丫環本來就伶俐懂她的心思便問了,桃花這才得意洋洋地開口。
「我呀,今天可累死了,為了看一眼什麼王駕,我可是一天沒吃東西。」桃花說道。
「小姐,你去看王駕了?不是不讓去看嗎?」丫環問道。
「不讓正大光明地看,我是偷偷摸摸的看。」桃花說道,看一眼辛情:「這王駕真是氣派,王爺坐的那轎子真是描龍繡鳳金銀璀璨哪,賣了估計能值不少錢。還有後面那個什麼娘娘的鳳輦,也是很漂亮呢。丫頭,你見過鳳輦嗎?」
丫環爽快搖搖頭:「沒有。」
「哎呀呀,真可惜啊,連你都沒看過啊?我以為你在京城連貴妃、皇后的鳳輦都看過呢。」桃花故意惋惜的口氣。
丫環又搖頭,「沒見過。不過,不是說是王駕經過嗎?怎麼會有娘娘的鳳輦呢?」
「我聽說啊,這慶王不是原來那個慶王。兩年前慶王謀反被殺了,老婆孩子泰山泰水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什麼的都被卡嚓了,這兩年聽說皇帝經常夢見慶王來跟他哭訴懺悔,所以皇帝念及手足之情,又考慮到太后喪子心痛,特意恢復了慶王的爵位,並將自己的七皇子出繼給慶王,七皇子那麼小,便命他的母妃一同前往封地照顧了。」桃花說道。
丫環點點頭不置可否。辛情抬手給辛月擦嘴角的飯粒,辛弦正湊過來挖辛情碗裡的飯,被辛情拍了一把:「吃自己的。」
「喲喲喲,可憐的小弦弦小月月,來,到桃花姨這裡來。誰讓你們命不好投胎到這個夜叉娘的肚皮裡。人家的娘擔心孩子連自己相公的寵愛都不要了也要去陪著孩子,命苦啊,來,桃花姨抱抱。」桃花一副憐惜的口吻,動作誇張地從辛情懷裡抱走了辛弦:「唉,攤上這麼個夜叉娘也就算了,連爹爹也沒有。」
給小東西洗了臉正哄她們睡覺,桃花又鬼一樣出現了,隨意爬到大床上和兩個小東西鬧成一團。
「小弦弦小月月,桃花姨告訴你們啊,你們爹爹啊∼∼」打住,兩個小東西對「爹爹」這個新名詞比較陌生,桃花掃一眼辛情:「你們爹爹是個千古昏君,心狠手辣、六親不認、荒淫無度、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弒父殺君、逼母離宮、殘害手足,你們說爹爹是不是個大壞蛋?」桃花笑瞇瞇地。
可惜倆小傢伙對這些四字一組的詞彙理解不上去,看桃花笑瞇瞇地便跟著點頭,辛情在一旁搖頭,缺心眼的孩子被騙了都不知道,人家罵她們老子是混蛋她們還點頭。她們老子是大混蛋她們不就是小混蛋了?
「不過,你們爹爹雖然這麼壞心腸,可是,他被一個女人整得很慘哦,他呀費了大力氣討人家開心,人家理都不理,甩甩袖子就走人。不但走了還帶走他的孩子,活生生讓他妻離子散、母子相忌、兄弟相殘,你們說這個女人是不是更壞?是蛇蠍?」桃花還是笑瞇瞇地勾引兩個小傢伙。
兩個小傢伙正欲點頭附和,被辛情一聲輕咳打斷:「過來睡覺了。」倆小傢伙乖乖鑽進被窩又面對面側躺,各自攥了小拳頭放在嘴角邊,被辛情輕輕拍著睡了。
「唉,還好這對小妖精是公主,否則又要像她們娘一樣禍國殃民了。不過,如果嫁給奚祁的兒子就可以了。」桃花媚笑著也跟著拍兩個小傢伙睡覺。
辛情看著自己漂亮的兩隻小粉團沒言語,她可不想她們變成邯鄲那樣,也不想她們嫁進什麼富貴之家跟人鉤心鬥角把自己累死。
「那蘭花被拓跋元衡玩夠了厭棄了,一個旨意打發到邊遠之地自生自滅去了,可憐啊,作為工具卻忘了自己的用途,妄圖變成掌握工具的人,要和皇后太后聯手整死你,結果呢,拓跋元衡把你放生了,把她扔荒無人煙的地兒去了。本指望著兒子,這下更好,死了一個,剩下那個出繼給逆臣慶王,生生世世沒有出頭之日了,還皇位呢,這輩子能再看見京城的大門都是奢望嘍。」桃花笑著說道,口氣裡沒有絲毫的同情:「我跟你打賭,拓跋元衡駕崩那天肯定下旨弄死七皇子。」
「幸災樂禍。」辛情說道。
「是啊,我就喜歡看人倒霉。說起來,她有今天跟你有莫大的關係。」桃花說道:「也可以說根本是被你害的。」
「此話怎講?」辛情問道。她害得?她最後被人害得要自殺哪有功夫和精力、權力去害人。
「怎講?還能怎講啊?五朵花四朵給你陪葬了,剩這一朵早晚都落不著好。你當拓跋元衡好色到什麼都忘了?拓跋元衡跟海棠花說過,他喜歡女人,但是對手送來的女人他只喜歡她們的身體。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就可以像秋天衰敗的草一樣,一把火燒了,所以∼∼死是必然的。還有,拓跋元衡還說,海棠花其實死的冤枉,她那一撞昭儀的孩子並沒有流產,也不至於害死貴妃你。」桃花瞥她一眼:「你知道昭儀的孩子怎麼沒了?
「沒了?哦,原來沒了。」辛情說道。她都被囚禁了還知道誰生誰死啊。估計是昭儀自己弄掉的。
「拓跋元衡除掉的。紅花**丸。」桃花笑得陰鷙。
「真好笑。」辛情冷笑兩聲,一個重子嗣的男人會下手除掉自己的骨肉?除非那不是他兒子——呃,不是他兒子∼∼他竟對昭儀起了如此的疑心?
「這可不是我編造的,是拓跋元衡對海棠花說的,所以說她死得冤枉啊。」桃花笑了:「拓跋元衡這一招出繼真是缺德,喂,你說,拓跋元衡會不會這麼對你?」桃花問道。
「會。」辛情說道。
「你這個人今天真無趣,惜字如金啊。哦,再告訴你一件事,我聽說這次拓跋元衡讓所有皇子都離開京城前往封地了,只除了你的六皇子。」桃花說道。
「那不是我兒子。」辛情說道。
「算我說錯了,是獨孤皇后的六皇子。你說,七皇子都被攆出京了,六子怎麼就不出京呢?」桃花戲謔地問道。
「你這麼拐彎說話很有趣嗎?我告訴你,跟我沒有關係的事我不感興趣。如果這都是你現在主子指使你的你還是住嘴的好,否則我也不擔保哪天會殺了你求個清淨。」辛情說道。
「真是無情。」桃花一個骨碌坐起來,理理髮絲,嬌弱地歎口氣:「算了,不跟你說了,說了也沒用,你就是鐵石心腸。」
桃花走了辛情小心熄了燈,在床邊小心躺下,藉著月亮透進來的微光看著睡得正香的女兒,這一輩子她再無所求了,只盼著女兒健康平安地長大,將來能有真心疼愛她們的男人替她保護她們下半輩子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