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靜坐於方桌之前,忽然的陷入沉寂之中,枯瘦的臉上漸漸泛出一絲苦澀。
「那些箭雨很強,真的很強。」他微微的歎息了一聲,繼續說道,「到了最後,我的真氣已然殆盡,但是,那些雨,依然在下。」
「那種感覺,很不好。自打我開始修行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絕望。」
「後來呢?」胖子在一旁也是握緊了拳頭,似乎身臨其境一般。
「許是命不該絕,很幸運的,我遇到了小白。應該說是,小白救了我。」
「小白?」
「就是這條大魚。」
「海神大人?」胖子疑惑的問道。
老道聞言,笑了起來,「你們管小白叫海神大人?這個稱呼倒也新鮮,小白就是一條魚,一條特殊的魚,一條會飛的魚。」
胖子嚥了嚥口水,「它…會飛?」
「它是鯤鵬,從你們的觀念去理解的話,可以把它叫做神獸。小白有翅膀,自然便會飛。只是,因為那場雨的原因,它不能再飛。」老道有些傷感的說道,「小白把我吞進了肚子裡,保護了我;同時,它也代替我承受了那些箭雨。」
「天怒雖強,但小白也是天地間少有的靈物,但天怒畢竟是天道,所以我們也受到了天譴。那一場變故讓我的修為一落千丈,並且,再也沒有了修行的可能。甚至,連站起來都成為了一種奢求。」
老道撩起了自己的道袍下擺,裡面是一雙已經萎縮的雙腿,如果,那兩根近似於白骨的肢體還能叫做腿的話。
胖子有些難過,他明白像任非這樣視修行多過生命的人,當有一天卻不能修行的時候,這會是怎樣的一種落魄。
「見過了修行的萬千風景,卻終究成為不了那畫中之人。」老道苦笑道,「這或許便是命吧。幸而,在那些年,我走過了很多地方,遇見過很多的人,否則,會有更多的遺憾。不瞞你說,我難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那是一段很難熬的時光。」
「世間之人大多以為我在那場天怒中隕落,這也讓他們不敢輕易的邁過那道門檻。因為,很少有人能夠勝過我;即便能勝,也是慘勝。」
「您指的門檻是,見獨境?」
「是。」
「為什麼其他的境界沒有所謂的天怒呢?」胖子問道。
老道瞪了一眼胖子,訓斥道,「我又不是天,如何得知;既然如此,必然有它的道理。」
「但您也說過,我們頭上的天或許未必是那個天。」胖子有些不服氣的說道。
「現在討論這些有甚意義!等你真正能夠修行到了那一天…….」老道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溫和,一種慈愛,「我總感覺,你將來,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修行者。不僅是我,我想,小白也有這樣的感覺。」
「原以為你就算境界不高,也算是個修行者吧,卻沒想到你甚至連修行的門檻都還沒有摸到。」
「不過,正是這樣,將來才有更多的可能性啊。」老道自言自語道,「希望,我還能看的到那一天。」
「那個,前輩。」胖子搓了搓手,說道,「我還沒有決定要去修行,而且,修行對我而言,還沒有足夠大的誘惑。」
本以為會遭到道人的斥責,卻未料到,老道很平靜。
「會有那麼一天的。」
……….
兩人在這大海深處也不知道聊了多長時間。有一點,倒是讓胖子覺得很愜意,那便是那些新鮮爽滑的牡丹魚。只是,讓他忿忿不平的是,不管他怎麼吃,他始終只能吃下一條,而老道,卻能吃下不下三條。
「任老,怎麼才能像你這樣多吃幾條魚呢?」胖子看著還在大口吃魚的老道,嚥了嚥口水,對話多了,兩人彼此間也熟絡了起來。在老道的要求上,胖子不在稱呼他為前輩,而是變成了任老。
「修行啊。」老道似笑非笑的說道嗎,「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很想修行啊。」
「任老,你總的告訴我怎麼修行啊?」
「靜心,感悟。」老道撓了撓頭,想了想說道。
「這話說了也是白說。」胖子嘟囔道。
老道沒有再說話,他微微的向身前伸出了手。
只是一伸手,便憑空多出了幾十顆水滴,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懸停在桌面的上空。然後,他的手指微動,這些水滴便隨之改變了方向。
或而落下,或而旋轉。
在做完了這樣的幾個極簡單的動作之後,老道揮了揮手,這些水滴便如出現之時一般又無聲消失。
似乎覺得很累,老道喘了幾口粗氣。
「這便是,感悟。」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帶著難得的驕傲,「簡而言之,與天地元素,建立起關係。你所感悟的元素決定了你吸收元氣之後,轉化為真氣的屬性。」
胖子依然沉浸在之前的美麗畫面之中,在他的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奔騰,那是他的血脈,他感受到了一種渴望,一種熱血,那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
就像嬰兒對於母乳的渴望,也許,真的如老道而言,他天生便是修行之人。
原來,他不是不想去修行,而是,他不知道自己很想去修行,如今,這扇大門,開
始向他轟然打開。
這,便是血脈的力量。
他似乎陷入了一片清靈之中,他的眼前竟然豁然開朗起來,他看到了一片海,一片廣闊無垠的大海,那是他生活了十五年的海,他一直都在那裡,但他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溫暖和包容。
彷彿,他就是海,海就是他。
無數的海鳥從他頭頂上飛過,發出嘹亮的叫聲。
無數的海魚在他的身邊游過。
他感覺很是舒服,很是愜意。
然後,這舒服愜意之感忽然便消失。他聽到了一聲聲低沉的呻吟,熟悉而陌生,那是每晚在他的小木屋中,承受痛楚的掙扎。
這樣的痛楚,激起了無盡的海浪,那道道呻吟之聲猶如春雷一般在大海深處迴盪。
因為痛楚,他的眉尖蹙的越來越緊;因為痛楚,這片海,海浪滔天。
在這片海浪之中,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色素衣的少女,少女在向著他奔跑,對著他微笑。那是蔡蔡,那個在雲溪村對他不離不棄的女孩,那個在深夜為他送饅頭的女孩,那個在他出海時為他潸然落淚的女孩。
奔跑中的少女臉上出現了驚慌,因為,在她的後面,巨浪襲來,轉瞬之間,她便消失了在海浪之中。
「不!」胖子怒吼道。
他用力的伸出了雙手,想去拉起女孩。
可是,那體內幽谷之中的痛楚依舊,他的雙手所到之處,又哪裡還有女孩的影子。
空中,一個皮球迎面而來,胖子躲避不及,皮球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臉上;然後,無數的皮球從四面八方飛來,宛若一顆顆流星,破開了空氣,劃出了絲絲的火光,皮球頃刻間化作了一個個火球,在那火球周圍,還夾雜著半大孩子的嘲笑聲。
胖子的身子劇烈的顫抖了起來,他不甘,因為不甘,所以憤怒。
他隱忍了十五年;
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該幹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他就這樣活著,卑微的活著。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活著,他失去了自己的尊嚴;
他不敢在自己心儀的女孩面前吐露心聲;
他為了兩斤的鹹魚乾,甘願被人當作小丑。
「我都已經入海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還要來羞辱我!」他的神情變得堅毅起來,甚至於變得有些寒冷,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專注,越來越利。
「我是寧海,海便是我,我便是海。」他喃喃的說道,「海便是我,我便是海。」
在他的氣海深處,忽然散發出一陣耀眼的光亮,彷彿被引爆了一般,他又感覺到了之前的那種溫暖和包容,這種感覺變的越來越烈。
他的眼神不再鋒利,神情也不再寒冷,他的面容越來越平靜,平靜之中流露著一種,自信。
他揮了揮手,那不可一世的海浪竟然如熟睡的嬰兒一般變得安靜起來,平靜的海面上倒映著點點金色的陽光;
他隨意的動了動手指,無數的水滴便如聽見了召喚一般,爭先恐後的向他奔來,他們有序的形成了一道道水簾,懸浮在胖子的四周,於是,那些如流星般投射過來的火球彷彿撞上了一堵牆。
就如飛蛾撲火一般,這些火球,連同那些嘲笑譏諷聲,瞬間便消失在了水簾之中。
面前的海面驟然升高,一個白衣少女被海水緩緩托起,她在對著胖子微笑,她的笑很迷人,胖子鬆了一口氣,他輕輕的問道,「蔡蔡,你還好吧?」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然後,她妙曼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胖子詫異的伸手去抓她的手,但他伸出的手竟然透過了她的手心。
少女變得越來越模糊,忽而又明亮起來,因為,她的週身都在散發著光芒,最後,她竟然化作了無數的光點,這些光點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空中升起。、
胖子揉了揉眼睛,抬頭望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已黑。
只是在這黑暗之中,在他的視線之內,竟然出現了無數的星辰,這些星辰,排列成了那個熟悉的女孩的面容,看著他。
他感到一絲絲的星光從天而降,從他的每一處毛孔滲透進他的身體,匯聚到他的幽門之處,經脈之中,那刺骨的痛楚被這星辰之力緩緩的衝擊著,中和著。
他感到一片眩暈,在他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彷彿看見了夜空之中閃爍著這樣一句話:
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老道有些震驚的看著身旁昏迷的胖子,有些欣慰又有些嫉妒的說道,「寧海,你可知道,你真的是天賦異稟!這哪裡是在感悟,這分明就是頓悟!而且,在頓悟了海洋之力之後,只差一點,就頓悟了星辰之力。」
「你,真是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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