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到了中隊,老兵的臉始終是平靜的,在他們的世界裡永遠都是冰冷沒有感覺的。
對於自己的生死已經置之不顧,但面對身邊人的傷亡,我們卻始終放不下,幾小時前還好好的人,這會兒卻沒有回來。
新兵永遠是新兵,有著作為一個普通人最微妙的情感,總是隱藏不住悲傷,憤怒,歡笑,該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這一刻只要給我一秒鐘,我就能睡著,眼下在沒有任何念想,只想快點收拾完,讓我好好睡一覺。
「集合!快!都廢了嗎?看你們疲疲沓沓的樣子!你們都累了嗎?讓你們好好精神精神!」
梁澤海從通訊室走了出來,來到訓練場,看他樣子不知道又會有什麼事等著我們。
許久,我們才從各個角落裡鑽出來,換水帶的換水帶,修器材的修器材,滿世界都是。
梁澤海等得很不耐煩了,黑了我們一狠眼轉身走了進去。
「鈴鈴鈴!」
三聲急促的電鈴彷彿帶著梁澤海的怒氣,但不知道他為什麼而怒,但這會我們的苦難隨之而來。
只聽著後面車庫一陣雷動,執勤備戰的副班和備勤力量出動了,穿著戰鬥服的老兵。
明知道是梁澤海拉的緊急出動,他們還是把戰鬥服穿好了,站在我們後面等待著。
梁澤海再次出現時換了一身迷彩,戴上了戰術手套,一雙黑幫陸戰靴,眼神死死的盯著秒錶。
「60秒!冬天的成績你們用到了夏天!很好!二出動為什麼沒人開!曹俊東人呢?你們誰能告訴我?」
我們都沒吭聲,明知道這電鈴是對副班備勤戰鬥班拉的,我們選擇了沉默。
「報告!他出警去了沒有回來!」
劉輝解答了梁澤海的疑問,但這對於我們來說卻是致命的,劉輝沒有出動,所以不知道現在的狀況。
看著那張臉,怒氣在提升著,這個時候如果還不知道他的目的,我想這個兵白當了。
我想只要好好睡一覺,這些事都算過去了,這場戰鬥我熬下來了,不希望還有些什麼不愉快,因為傷了三個人,所有人都在隱藏著自己內心的不平靜。
「還有人知道嗎?吭個聲!怎麼就一個人知道嗎?」
繼續的等待,戰鬥回來的老兵自然不會去觸及梁澤海的傷疤,沒有出動的老兵一臉茫然的看著。
「馬紅星!你們譚班長呢?你知道他在哪嗎?」
梁澤海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馬紅星,那張臉現在看著真不怎麼舒服,我快忍不住問候他了。
如果他心裡有什麼,可以等我們休息好了再來收拾我們,但這個時候我為他的不明智而隱忍著。
「報告!譚班長還沒回來!通訊室只有我一個人在!」
「你想知道他在哪嗎?你們都想知道他們在哪嗎?我告訴你們!他們現在在醫院裡生死不明,你們還能安心睡覺嗎?我們的兄弟在醫院裡躺著你們還能躺的安穩嗎?啊!」
梁澤海指著我們,歇斯底里的怒吼著,如果這是白天一定能吸引很多市民,看看他這指揮員的指揮魄力。
但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站在消防車前,等待著不屬於我們的苦難。
他是狼,所以我們也是狼,他可以為兄弟,為人民去死,我們也可以,他可以憤怒,我們同樣可以。
就這樣站著,聽著他的咆哮,來自內心的憤怒,如野獸般的哀傷,這一戰我們損失太重,誰都承受不起兄弟就這樣住進醫院。
這一刻,任何言語都表達不了自己的心情,只能像梁澤海一樣,指著我們怒吼著。
「站好!都啥表情?把你們的表情放自然!手給我放好了!」
梁澤海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已經變成了拳頭,死死的握著,也許是心裡拽的太緊了。
「地下室集合!快!」
目光裡始終透著死亡的氣息,冷冰冰的看著我們,這個時候我應該上去狠狠的揍他一頓,但我顧慮著。
這樣的夜已經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但我卻接受著,因為他是個好幹部,即使他揮淚斬馬謖,我也認了。
沒有誰抗拒他的命令,三級也好,二級也好,一個個快步走進地下室,那個被我們成為「練獄」的地方。
「俯臥撐準備!」
「殺!」
「你們是什麼!」
「軍人!」
「什麼軍人!」
「中**人!」
「你們肩負著什麼!」
「維穩!處突!戰鬥!犧牲!」
「你們怕死嗎?」
「不怕!」
「怕你們的兄弟死嗎?」
「……」
聽到這句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著,低著頭,剛才喊的時候還把頭抬的高高的,證明著自己的決心,但這一刻都低下了頭。
「說話!你們為什麼不說話!都怕了嗎?剛才口號不是喊的挺響亮嗎?這會兒啞了?有意見就給老子說出來!都是人生肉長的,老子不信這會你們心裡沒一點反應!說!」
梁澤海背了過去,跨立著看著鏡子裡的我們,青筋暴怒著,眼神死死的盯著一處。
「報告!」
「講!」
鏡子裡,梁澤海和我的目光交匯在了一塊,我鼓著勇氣與他對視著,這樣的氣場,他的強勢我自問不如。
也許我只要一個理由,讓我繼續堅持下去的理由,不管是未來的戰鬥還是現在的煎熬,只要一個理由我就能說服自己。
戰士的潛能無可限量,一旦被激發出來,我想我們可以成為「約翰?蘭博」,只是我們的潛能很多時候都被埋沒了。
被人視為孬兵,熊兵,垃圾兵的日子,班長指著我的鼻子信誓旦旦的說我不行,但我證明了。
從此我的世界裡沒有放棄,放棄意味著死亡,不到最後一口氣,我決不放棄。
「看夠了沒有?有話就講!希望你不會為你的報告付出代價!講!」
因為他的「人道」尚在,所以當著這麼多老兵的面,我敢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如果這要代價,我接受所有的一切。
「我需要一個理由!身為一個戰士的理由!面對死,我不怕!但我怕所做的一切不知道是對是錯!戰是錯!退是錯!什麼是對!如果戰死,是我來到這的光榮,我的家人不會怪我!但我不想憋死!像現在這樣憋死!憋的難受!」
「好!你的個性我一直喜歡!但這裡是部隊!一個用紀律塑造軍人模型的地方!如果你背負二十公斤!我告訴你為什麼!」
看著梁澤海的眼睛,我站了起來,就那樣看著他,也許他會一腳把我飛出去,但現在我不管那麼多,我只要一個理由!他讓我重新趴下的理由,怒氣讓我站了起來,我需要平息。
背上兩個沙背心,那樣的重量對於現在的我來說,輕的跟毛一樣,讓戰士充滿戰意的只有怒氣。
「龍有逆鱗,碰之則傷!狼有暗骨,觸之則亡!」
不知道是什麼讓梁澤海選擇了沉默,換了以前,我早就被他一腳飛出了門外,公然挑釁「土皇帝」的威嚴是死罪。
「你們給我聽著!到了這兒!我們是兄弟!生死兄弟!上戰場的兄弟!!!到了這!忘記你們是個人!你們只會是一種人!軍人!我不管你們為什麼來到這,為什麼接受這,你們的世界沒有如果,只有必須!你們穿著的是一身名為『代價』的衣服!因為你們穿了它,所以你們必須為它付出代價!用你們的血!用你們的汗!用你們的命!因為我不想你們再被人抬著出去!」
「但這對於我們不公平!」
「記著!這裡沒有『公平』二字!因為一身衣服,你要為別人,為那些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去死,你覺得公平嗎?一個月你拿那麼幾百塊錢卻過著這樣的生活,你覺得公平嗎?這裡沒有『公平』二字!有的是責任和義務,這是必須!記住!!!」
身體再也沒能支撐起來,被梁澤海的陸戰靴一腳踩在了腳下,每一個字都是一份沉重,一字一腳踩進了我的心裡。
被人踩在腳下的感覺我想是這一輩子最大的恥辱,身為軍人的恥辱,但我選擇了承受,因為梁澤海說的對,這些無需解釋。
心裡的猙獰,男人和軍人再次扭打到了一起,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那樣的定格,緊拽的拳頭克制的憤怒。
對於眼前的這個人,一次次讓我懂得什麼是承受,為什麼而承受,憤怒的只是自己這個時候才懂他們為什麼而傷。
看著這個房間裡的人,每一個都比我大,當兵時間比我長,吃的苦比我多,但這個時候都選擇了承受。
王學平,宋波,張彥峰,張良賓,張天佐,郭靖這些人的兵齡加起來不知道幾十年了,這個時候都一個一個做著。
兩個小時的俯臥撐,不知道吞了自己多少血,嘴角滲出的血如此清淡,伴隨著痛楚流進自己心裡。
這樣的痛楚,這樣的塑造,被血液重新輸送到全身各個細胞,每次戰鬥都是這些痛楚支撐的結果
冷冷的笑著,笑著這裡的一切,這麼多人在這個訓練室體會什麼叫「承受」,這算不算一種幸運。
「停!起立!」
梁澤海在那足足站了兩個小時,他的意志不是我們能猜透的,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那站兩小時,紋絲不動。
好笑的是我以為他睡著了,除了他的眼睛告訴我他還清醒,我當他睡著了。
「今天兩個小時!但是對於這些戰鬥歸隊的同志們來說,不止兩個小時!什麼時候出的警你們都知道,但我們回來你們還不知道!我不想給你們留下遺憾!所以今天我們算是陪他們三人,未歸隊的同志共甘苦,共患難!生為兄弟人!死為兄弟魂!」
「生為兄弟人!死為兄弟魂!」
戰士的氣魄搖動著這個房間,這一夜,這一場戰鬥,我不會忘記,梁澤海踩著我說的話。
走出房間的那一刻,手腳已經廢了,冷風一吹煞是涼爽,梁澤海還留在地下室。
「指導員!今天是你的真實目的嗎?只為練我們!」
「你們的情緒積壓久了需要發洩出來!如果非得恨一個人咬牙切齒,那算我吧!」
說完他拍了拍我,走出了訓練室,留著我在原地想他剛才那句話。
伸伸懶腰,打個哈欠,今天看樣子是不要睡了,現在被練的渾身打了雞血一般,讓我睡也睡不著了。
抬頭的一瞬間正好看見大隊值班室的窗戶,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它總是有一種不安。
如果今天回來的不是我,而是譚進軍,她會怎麼樣,一絲冷笑劃過臉頰,我該學學梁澤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