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裡的寒意逼得付明悅生生打了個冷顫,他竟然想殺她?這個認知讓她從頭涼到腳。她雖知他對她有成見,卻沒想到竟然恨到這種地步。
「殿下為何對一名小小女官如此忌憚?」她強壓住心頭的恐慌,小心翼翼的問道。
「哼,她若安心做她的女官便罷,否則……」
否則怎樣,他沒有說下去,語氣裡的狠厲卻暴露無遺。雖然付明悅一直告誡自己,她是來拿免死金牌的,不能對他產生任何感情,但是親耳聽到他對自己有如此深的恨意,她仍然忍不住傷心。
「殿下,已經是深夜了。」
秦牧大概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有些不好意思,怕這位「白禾姑娘」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對付明悅的矛盾感情,當即拱手道:「我走了,保重。」便轉身飛快的離開了。
付明悅抬手擦了擦眼角,告訴自己說,她並未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日後肖淑妃與秦放失勢,他一定會明白她的苦心。
只是心中始終鬱結難解,更為自己的終極任務擔心。秦牧這麼討厭她,如何會愛上她?更別提獨寵她了。
前路漫漫,她突然有種無力感。
從小她就是個堅強**的孩子,雖然有師娘護著,但師父嚴厲,逼著她早熟,她也習慣了凡事都靠自己去爭取。可是遇上秦穆之後她才知道,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當日她面對的時候,曾信誓旦旦的說道,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一定能讓他愛上她,不得不說其中有不少賭氣的成分。感情的事若能輕易解決,秦穆就不會因她而死,她也不需要來到這個時空重新開始一場愛恨情仇。
秦穆不愛她,秦牧也幾乎沒有愛上她的可能。不但如此,秦牧還想殺她,她突然起了自暴自棄之心,讓他把她殺了吧,活著如此痛苦,何必再去掙扎?
「主人,快回去吧。」腦子裡突然傳來angel的聲音。
付明悅深吸一口氣,秦穆在危急關頭捨棄自己的生命將她救下,難道她為他受一點委屈也不行?既然她的任務是要秦牧愛上她,那她盡力去做就是了。還沒開始就想放棄,如何對得起秦穆?
她再望了望秦牧離去的方向,轉身往長青宮而去。
今夜不是她當值,別人只當她早早便歇下了,無人懷疑她竟喬裝去了清溪宮。她脫下太監服,小心的疊好,縱身躍到樑上,將衣服放在上面。
卯時剛過,就有小太監來敲門,說是皇帝情況不好,指名要她前去伺候。付明悅急忙穿戴梳洗,面露焦急的隨著小太監去了內殿。
皇帝的樣子果然十分虛弱,幾名御醫在一旁低聲交談,似乎是在討論他的病情。
「你們先退下。」皇帝艱難的說道。
御醫一起行禮後退了出去,經過付明悅身邊的時候,付明悅躬身福了一福,抬頭見到皇帝向她招手,趕緊大步來到床邊,扶住了他。
此時殿內並無其他宮人,皇帝低聲道:「這三日祁天祐都在私自調動皇城兵馬,明悅,是時候了。」
*
天還沒亮,皇帝吐血不止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後宮,眾位妃嬪急急趕往長青宮,卻都被夏霖攔了下來,並傳皇帝口諭,不許任何人在此留候。
午時,長青宮的宮人大半出動。不一會兒,各處都得了命令:皇上病重,急召各宮主子到長青宮議事。
與此同時,朝中重臣和太史令也接到了傳召。
就像平地起了驚雷,每個人都想到皇帝恐怕是不治,要當著群臣和妃嬪皇子的面宣佈傳位之事了。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雖然皇帝病了半個多月,一日重過一日,眾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事到臨頭,還是覺得突然。
就在這人心惶惶的時刻,付明悅頭上插著秦放曾經送給她的玉簪,來到了他居住的錦靈宮。
秦放剛出大門就見到她,冬日的陽光下,那支玉簪閃著柔和的光芒。他看了看左右,立刻拉著她回到宮裡。
「你怎麼來了?可是父皇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付明悅抬頭看著他:「殿下,你當日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秦放握住她的手:「自然算數。」又輕輕碰了碰她頭上的簪子,微笑道:「這麼說,你是想通了,也答應我了對不對?」
付明悅故作嬌羞的低下頭:「奴婢一直覺得配不上殿下……」
「不許再妄自菲薄,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子。」秦放將她摟在懷中,似乎絲毫也沒有被籠罩後宮的緊張氣氛所影響,只有與心上人兩情相悅的欣喜。
「殿下——」付明悅被他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你應該也猜到了皇上此次召集群臣是為了什麼,若是……若是皇上真的有什麼不測,整個長青宮的宮人……奴婢這個時候來找殿下,殿下不嫌棄奴婢嗎?」
秦放放開她,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樑,說道:「我很高興你在需要的時候能夠想到我,覺得我可以依靠,我也樂意讓你依靠,我對你說過的話永遠都有效。父皇此次恐怕是要立新君了,我無意爭位,只求父皇能封我做親王,我會當場向他求旨賜婚。」
「殿下……」付明悅語氣哽咽,「明悅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能得到殿下的抬愛,我……」
「別說傻話,能夠娶到你,我此生再無遺憾。到時候我將母妃也接到封地,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參與那些權力之爭,快快活活的過一世。」
雖然明知他是作假,但這番話聽起來確實十分動人,足以讓很多女子就此沉淪,無法自拔。
只可惜,他面對的是付明悅。
「殿下,其實……」付明悅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直說,在我面前不需掩飾。」
「其實皇上一直屬意殿下,很可能會傳位於你。我雖嚮往殿下所說的那種生活,但殿下是做大事的人,豈能為我這個小小的女官做如此大的犧牲?況且,淑妃娘娘也不會答應。」
「坐擁天下非我之願,對我來說,美人比江山更為重要。」
付明悅拚命搖頭:「殿下,你不可以這樣!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
「傻丫頭。」秦放目光溫柔的看著她,「大皇兄是長子,四皇弟是嫡子,怎麼算都輪不到我來繼承皇位,你就不要多想了,這件事我自有分寸。」
「殿下,求你答應我,如果皇上要你繼位,你不可拒絕,否則我……我就以死謝罪。」
「明悅——」
付明悅伸手摀住他的嘴巴:「答應我。」
秦放臉上現出無奈的神色,似乎對她的固執十分頭痛,不過終是不肯讓她為難,微微點了點頭。
付明悅大大鬆了口氣,臉色也輕鬆下來,說道:「我要走了,你見機行事,不要顧慮我,我知道你心裡有我,已經……別無所求。」
她再望了他一眼,轉身快步往宮外走去。秦放在原地站了片刻,伸手召來一名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待得小太監離開,這才動身前往長青宮。
長青宮已經站滿了人,很多人都只能候在外殿等待皇帝傳召。秦放是皇子,一來就被請進了內殿,他快速的掃視了一圈,妃位以上的妃嬪都在,四位皇子五位公主也悉數到場。
皇后坐在皇帝床邊,一手握著皇帝,一手輕輕拭著眼淚。她的受罰期尚未結束,但此時情況特殊,皇帝病危,她身為正妻肯定要到場侍奉。
祁貴妃和肖淑妃則站在一旁。
祁貴妃神色十分悲愴,她平日總是將喜怒都寫在臉上,此時倒讓人覺得她是真心為皇帝難過。肖淑妃卻始終低著頭,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秦政、秦牧和秦攸站在兩人之後,神色都很嚴肅。秦放走到秦政和秦牧之間站定,像他的母妃那樣低下了頭。
長青宮的宮人除了付明悅和夏霖站在床尾之外,其餘都在外殿。內殿人雖多,卻靜悄悄的,除了幾位妃嬪公主低聲啜泣以外,再無別的聲響。
太醫院院正捧了一碗濃濃的參湯進來,付明悅趕緊上前接過,遞給了皇后,皇后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喂皇帝吃下。過了片刻,皇帝蒼白的臉上現出一些紅光,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很多。
但沒有人覺得他病情好轉,如果不是病入膏肓,又怎會用人參吊命?
「朕今日召眾位愛卿、愛妃、皇兒到場,是有重要的事宣佈。朕身體不濟,也就不廢話了,太史令——」
太史令立刻走上前去:「臣在。」
「朕以下所說的話,你如實記入史書,並作為聖旨昭告天下。」
「臣領命。」
皇帝看向了四個兒子,四人立刻走到床前。
「大皇子秦政,封為瀝王,賜封地湛陽。」皇帝緩緩吐出這幾句話。
祁貴妃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秦政既然封王,就決不可能再繼承皇位,他竟成了第一個出局的人。湛陽地處偏僻,離皇城十萬八千里,一旦去往封地,恐怕從此就從權力榜上除名了。
秦政自己倒是神色如常,皇帝說完後,他躬身一揖:「兒臣謝父皇封賞。」
皇帝點點頭,看著秦放,說道:「二皇子秦放,封為慶王,賜封地東驪。」
原本皇后失勢,祁家受到忌憚,肖淑妃執掌後宮,秦放應該是最有可能成為新君的人,誰知竟也直接封了王。東驪靠海,十分富庶,但已是大宣朝與別國的交界,離皇城比湛陽還遠。
秦放謝恩之後,目光不經意間瞟向付明悅,眼神之中帶著幾絲喜色,但只一瞬間便已收回,垂手退到了一邊。
四位皇子,兩位已經受封,三皇子秦牧一向不受寵,自然不可能繼位,剩下四皇子秦攸便是新君的唯一人選。想不到經歷了宮變,後宮大權都落入肖淑妃之手,皇帝卻仍想傳位於秦攸。
秦政和秦放在朝中都有不少擁護者,若是皇帝駕崩,新君登基,免不了會有一場動亂。秦攸如今才八歲,如果繼位,只能靠攝政王輔佐,或者太后垂簾聽政,要制住秦政與秦放兩股勢力,困難重重。
無論選擇秦政還是秦放,都比秦攸更能掌控形勢,皇帝卻偏偏屬意秦攸,實在讓人大為不解。不過不解歸不解,三方勢力都暗暗開始計量,皇帝駕崩後如何爭奪這皇位。
「三皇子秦牧,封為清王,不賜封地,在皇城賜王府一座。」
眾人又是一愣,本以為皇帝會隨便找個偏遠的地方將秦牧「發配」了,沒想到他竟連封地都沒有,只有一座府邸,這「清王」可真夠清的。
付明悅卻想到,皇帝不賜封地給秦牧,卻讓他留在皇城,比起要遠走他鄉的秦政和秦放,反而要好得多,不知皇帝此舉到底是何意?
皇帝的目光轉向了秦攸,說道:「四皇子秦攸,乃皇后所出,是為嫡子,深得朕心,朕——」
「父皇,你累了,四皇弟年紀尚幼,要封王也不急在這一時,不如等父皇身子養好了再說。」秦政高亢的聲音打斷了皇帝的話,周圍立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