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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7章 文 / 八月桂花

    鳳姐這些年管家理事,眼裡也沒少見過那些好東好西,再好的東西也不過多看一眼罷了。乍一見這尊觀音還是小小的吃了一驚。這樣大一塊白如截肪的羊脂玉,便是未加雕琢也價值無算。何況雕工精細,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貴重自不必提了。

    於是笑道,「這件東西未免也太貴重了,我倒是不敢收的。」

    鴛鴦把盒子遞給平兒,笑道,「這是老太太命我親自送過來的,我可不敢拿回去。二奶奶若是不中意,只管打發人給老太太送回去便是。」

    平兒小心翼翼的接過來,放在桌子上,笑道,「二奶奶哪裡是說不中意。只是太貴重了些,倒教奶奶不好意思的。」

    一面細細看了半日,向鳳姐道,「不如就供在外間那裡罷?奶奶每日過去上柱香倒也便宜的。」

    鳳姐道,「也好,好生供起來罷。」一面向鴛鴦道,「今兒晚了些,明日我親自過去給老太太道謝罷。」

    鴛鴦笑道,「老太太說你只管好生養著罷,早些給她老人家生個曾孫才是要緊的,別的如今都不用你費心。」

    鳳姐笑道,「你這小蹄子越發壞了,還沒嫁人的黃花閨女,說的這樣順溜。」

    鴛鴦也笑道,「老太太特意交待的話,我還敢不說麼。事兒也辦完了,我可要回去了。」說著轉身要走。

    可巧外頭小紅打起簾子,賈璉進來,見了鴛鴦在屋裡,便笑道,「姐姐今日貴腳踏賤地。」

    鴛鴦也笑著請安,道「方纔給二奶奶送了點子東西。」一面告辭自去了。

    賈璉並不在意,只過來先瞧鳳姐,道,「如今覺得怎麼樣了?可好些了?」

    鳳姐笑道,「也奇怪的很,方才倒覺得好了許多,吃著小月做的那湯味兒甚好,我倒多吃了一碗。二爺跟著老爺在外頭用了飯了不曾?」

    賈璉見她面色好了許多,笑道,「方纔陪著老爺太太用了晚飯了,倒也不餓。果然那先生算的是准的,那一家子剛搬出去了,你就好了許多。虧得機緣巧合遇上了那人,要不然——老太太方才打發鴛鴦給你送了甚麼好東西?」

    鳳姐笑道,「果真是件寶貝。在外間擺著呢,二爺方才進來竟沒瞧見?」

    賈璉笑道,「我心裡記掛著你,哪裡顧得上看那些。」說著轉身出去看了半日,進來笑道,「老太太倒真是有些稀罕物件。虧得倒捨得給你,可見也算疼你了。」

    鳳姐道,「也不過是瞧在二爺的面子上罷了。二爺如今在外頭也是有身份有體面的,老太太自然偏疼你這個嫡孫的。」

    這話說的賈璉心懷舒暢,不覺笑道,「方纔我和老爺商議過了,這府裡沒個大管家也不成體統,依著你的意思,就叫林之孝先頂上賴大的位子。日後再慢慢看著罷。」

    小紅站在平兒身後,聽到這話喜不自勝,忙跪下給鳳姐磕頭,說道,「奴婢替父親謝過二爺和二奶奶。」

    鳳姐笑道,「趕緊起來罷。我也是瞅著你爹這些年在外頭辦差都是本本分分的,才肯抬舉他。你娘也是個能幹的,往後這府裡的大小事務,都從他們兩個手裡過,只不要忘了本分才好。」

    一面向賈璉道,」我只怕賴家在外頭有些怨言。二爺還須多分派些人手盯著他家才是。那個賴尚榮是萬不能許他捐個前程的,族裡多少正根正苗的還挨餓受凍,他一個奴才秧子,反倒比外頭那些主子小爺更體面尊貴,豈不是教外人瞧了笑話。」

    賈璉道,「你說的是。今兒我也和老爺提了,外頭幾個熟人我也都遞了話。他家的事,哪怕二老爺幫他說了,也只管拖著不辦就是。二老爺那脾氣是最古板的,便是過問也不過是一時的,哪裡有空總想著他的事呢。」

    鳳姐笑道,「可不是這話。二爺如今越發老成了,看來日後我倒是可以在家裡高臥,只管享福就是了。」

    賈璉見媳婦如此誇讚自己,喜得骨頭都輕,待要動手動腳,見鳳姐那肚子圓滾滾的,又忍住了,笑道,「那是自然的。我是你的夫婿,可不就該萬事為你打算的。」

    果然第二日便有人來稟告說大奶奶昨日夜裡偶感風寒,正在延醫用藥,只怕這幾日不能過來理事了云云。

    探春便和迎春笑道,「偏趕著這個節骨眼上,大嫂子竟病了。如今只好去找鳳姐姐商議去。」迎春如今跟著理事,心裡也有些成算,笑道,「可是有幾日沒去瞧嫂子了,不如過去瞧瞧。」

    兩人便往鳳姐院裡過來。小紅和小琴正坐在外間說話,見兩位姑娘進來,忙笑著起身請安問好。

    探春道,「鳳姐姐作甚麼呢。」小琴笑道,「剛用了早飯,在裡頭歪著呢。」

    只聽裡頭鳳姐笑道,「妹妹們來了麼?」

    迎春笑道,「只當嫂子歇了,剛預備回去呢。」一面和探春進裡屋來,見鳳姐果然正靠在軟枕上歪著,見她倆進來,才坐起來笑道,「怎的大清早的就過來了,今兒無事不成?」

    一面向外頭道,「給兩位姑娘看茶。」

    探春便在炕沿上側身坐了,道,「哪裡是無事的。方纔那邊有人來說大嫂子偶感風寒不能過來理事,只是昨兒賴家的都挪了出去,那些管事的媳婦正等著重新分派,我和二姐姐有些拿不準主意,才過來和鳳姐姐商議的。」

    迎春也點點頭,道,「賴家那幾個媳婦子,在府裡都是管著要緊事務的,這下子都挪出去了,倒要重新著人補上才是。原想著今兒大嫂子來了,我們三個一同議定些人選的,偏生她又病了。」

    鳳姐笑道,「果然病的不巧。昨兒你二哥哥已經和老爺議定了,如今賴大的位子就由林之孝先頂上。賴大家的那一攤子事,自然就叫林之孝家的頂上就是。她在這府裡也有二十幾年了,那些丫鬟婆子好不好的,只管問她就是。她忙不過來的,自然有旺兒家的幫著,如今府裡也無甚大事,不過是預備年下這些東西罷了。」

    說話間外頭小紅端了兩盞茶進來,奉與探春和迎春。因著鳳姐自有孕以後便不再喫茶,單給鳳姐端了一盞調的淡淡的蜜水。

    探春精細,見了小紅便記起來她正是林之孝的閨女,遂笑道,「既然這樣就不喫茶了,我和二姐姐早些回去尋了林嫂子和來嫂子商議去。」

    鳳姐笑道,「也好,等閒了再過來找我說話罷。小月還做了許多新鮮點心,等下打發人給你們送過去嘗嘗。小紅和小琴送兩位姑娘出去罷。」

    小紅笑著應了。片刻和小琴復又進來,笑道,「二奶奶,澤兒來了,說是給二奶奶送東西呢。」

    鳳姐笑道,「且教他進來。」小琴便出去帶了進來。

    澤兒只在裡間門口躬身請安,一面遞上一個包袱來。

    小琴接過打開,笑著捧在鳳姐跟前,道,」奶奶你瞧,是小孩子穿的百衲衣呢。」

    鳳姐拿起來瞧了瞧,果然是一件新做出來的五彩斑斕的百衲衣。雖說是用無數碎布頭拼湊而成,卻是針腳綿密,做的十分齊整,一見便知是用了許多心思才做出來的。

    東西貴賤且不論,這份心意便是難得了。鳳姐心裡感歎,反覆瞧了幾回,才笑道,「這一看就是你姐姐的針線活計了,難為她這份心。」

    澤兒笑道,「自從聽說了奶奶的喜訊,我娘就帶了我們姐弟兩個在外頭打聽著那些兒女雙全,日子過得又滋潤的人家討要布頭,上個月總算湊夠了數,姐姐便連夜趕製出來,命我送進來給奶奶瞧瞧,若是瞧著哪裡不好,拿回去再改便是。」

    鳳姐笑道,「我瞧著好的很,沒有一處不好。小孩子家穿這樣的衣裳才是安穩的。那些金的玉的,倒壓著孩子的精神。難為你們娘們在外頭替我費心,回去替我謝謝你娘和你姐姐罷。」

    澤兒忙躬身笑道,「小的全家都全靠著奶奶的恩典才有今日,便是為奶奶粉身碎骨也是應當的,何況只是些許小事。姐姐還做了些衣服鞋子,只是尚未做好,過幾日我再給奶奶送過來。」

    鳳姐笑道,「如今也快過年了,外頭也冷,你們且還在那莊子裡住些日子罷。待來年在外頭替你置個宅子,就帶著你娘和你姐姐搬過去住,離我也近些。況且自家門自家戶的,脫了奴籍,日後在外頭也體面些。」

    澤兒忙跪下磕頭。鳳姐道,「你且別忙著謝我。如今外頭那些鋪子越發多了,芸兒一個人也難照應的過來,我有心教你跟著他學上一年半載的,你可願意麼。」

    澤兒道,「小的但憑奶奶吩咐便是。」

    鳳姐道,「我也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按說你年紀也小,送你去唸書也不是十分晚。只是天下的讀書人多了去了,最後能一舉成名的終究太少,有多少人頭髮都熬白了,一輩子也是窮困潦倒的。倘或你有那心,也只管和我說,我必定成全你。」

    澤兒道,「承蒙二奶奶瞧得起。小的雖說識得一些字,卻也有自知之明,小的委實不是唸書科舉的料子。如今奶奶肯抬舉栽培,小人求之不得,那裡還敢癡心妄想別的。」

    鳳姐點點頭,笑道,「那邊好。如今也快年下了,我也沒有別的東西賞給你的,外頭他們送進來些過年的孝敬,等下給你一些,拿回去和你老娘姐姐好生過年罷。」說著向小琴道,「帶他出去取,就說我的話,揀著那些稀罕的,每樣給他一些。」

    澤兒忙說不敢。鳳姐道,「你也辛苦了一年,也是分內應得的,不必推辭。小琴如今在府裡也幫著管事,她帶你去,誰也不敢怠慢你。」

    澤兒便又磕頭謝了恩,跟著小琴出去了。鳳姐這裡依舊拿著那件百衲衣看了半日,越看越愛,又想起茜雪的模樣,心裡不覺動了動。

    過了幾日便是賈蓉娶親之期。因著鳳姐如今有著身孕,自然不能過去,只打發人過去送了賀禮。賈母和邢夫人王夫人都過去坐了一坐,也就回來了。

    誰知宴席剛散了,後面就有人來報,說是東府裡的紅姨娘要生產了。

    邢夫人正過來鳳姐屋裡說話,聽了這話皺皺眉,道,「怎的偏趕在今日。」

    那報信的婆子道,「聽說紅姨娘的產期本該再等數日的,只是今日一時興起,非要到外頭瞧瞧小蓉大爺娶親的熱鬧,偏生外頭人多大約是驚了胎氣,已經被抬進房裡生產了。」

    邢夫人便回頭看看鳳姐的肚子,道,「到底是鳳丫頭大家出身的,胎像穩固也不四處亂走——她要生就生,咱們等著喜訊來了送賀禮便是。」

    鳳姐見婆婆如今很是關照自己,也笑道,「太太說的是。咱們只等著聽信兒罷。」

    那婆子便退出去。

    這裡邢夫人正和鳳姐說起今日席面上薛蟠鬧的笑話。

    薛蟠素日和賈珍賈蓉都十分交好,趕上這樣大喜事自然是要來喝酒的。只是來了也罷了,偏生在席面上喝的多了些,瞅著戲班子裡頭一個做小旦的小戲子扮相俊美,竟跑到後台要去調戲。

    誰知那小戲子模樣柔媚,拳腳卻硬,薛大爺一點便宜沒沾上,反倒被打的哭爹叫娘。等賈珍等人聽見動靜過去瞧時,那小戲班子怕受連累,連賞錢也不敢等著拿了,早就溜之大吉。只剩下薛蟠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下叫喚。

    這番動靜鬧得大了些,雖然賈珍有心遮掩,卻也被許多賓客得知了消息,笑的噴飯。連賈赦和賈璉身邊的小廝都跟著瞧了熱鬧,回來繪聲繪色的學了,笑的賈赦差點嗆一口茶水。末了才對賈璉道,「往後離這樣人遠些,沒得打嘴現世的。」

    賈璉笑著應了。王善保家的是個最愛打聽閒話的,吃著酒也不忘四處打聽,自然也得了消息,回來路上便當笑話也說給邢夫人知道。

    鳳姐聽邢夫人說了,也笑道,「薛大傻子就是那樣的性子,吃多少虧也不改的。前兒為著那個秦家的小相公,我聽說在外頭說了許多不敬的話,連北靜王爺都得罪了。如今又鬧這樣的笑話,真是把臉面都丟盡了。虧得是蓉兒的大喜日子,就敢這樣,若是換做別人,只怕珍大哥哥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邢夫人見媳婦並不袒護王家的親戚,心裡更悅意起來,道,「先前二太太和老太太還一心要留著他家娘們在咱們府裡住著,也不怕鬧出事來給咱們做禍。虧得分了家他們搬出去了,倒是省了咱們操心。」

    因著薛姨媽是王夫人的姐妹,邢夫人自然也不待見薛家。鳳姐也知此情,笑道,「虧得老爺太太見識的明白,早早的分了家。如今老太太對琮兒的好處,我瞧著比原先對寶玉也差不多許多了。」

    提起賈琮,邢夫人便舒了口氣,道,「原先老太太不過是被那塊玉蒙蔽了,才拿著寶玉當寶貝。如今他那副樣子,顯見得這輩子沒甚麼出息了,老太太哪裡還能待見他。倒是琮兒孝順懂事,我瞧著比寶玉不知道好了多少。」

    正說得熱鬧,外頭小琴進來道,「回太太和二奶奶,外頭婆子們來報信兒,東府裡紅姨娘只怕是不好了。」

    邢夫人吃一驚,道,「這是怎麼說?」

    小琴道,「奴婢也說不明白,她說的含含混混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善保家的便來了精神,向邢夫人道,「不如小的出去問問。這些姑娘們都是沒生過孩子的,哪裡能聽的懂那些話。」

    邢夫人便點點頭。王善保家的得了令,一道煙的跑了出去,半日氣喘吁吁地回來道,「果然是那邊的小姨娘不大好了。」

    鳳姐和邢夫人正嘗著小月剛送進來的一碟子桂花紅豆糕,見她回來,忙問道,「怎麼不好了?」平兒和小琴小紅幾個也都瞪大眼等她往下說。

    因跑的急了,王善保家的一面喘了兩口氣,方才道,「奴婢在二門外打聽了這半日,聽說是那小姨娘有些難產,那幾個接生婆子出了一身汗也生不下來,只得出來問珍大爺是去母留子還是去子留母。聽說珍大爺十分惱怒,又從外頭請了幾個婆子趕過去,也不知如今怎樣。」

    須知女人生產時都是九死一生。邢夫人因著從未生育倒還罷了,鳳姐卻想起自己當日生大姐時也受了許多罪,不覺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平兒心細,忙笑道,「你老人家也累了,不如先出去坐著喝吃杯茶潤一潤罷,」說著向小紅道,「出去給王嬤嬤倒杯茶來。」

    王善保家的跑了這半日,果然覺得有些口乾,便跟著小紅出去外間坐著喫茶去了。因著知道府裡如今是林之孝兩口子當家,倒也不敢在小紅跟前拿大,反笑道,「勞動姑娘了。」

    小紅也笑道,「嬤嬤是長輩,理當的。」王善保家的見她謙卑,一時倒想起自己那外孫女司棋,爹媽都沒甚麼大本事,偏生又是個潑辣性子。和人家林家這閨女一比,立刻便分出高下了。心裡想著等下回去必定好生說她一頓才是。

    裡頭平兒便和鳳姐道,「奶奶也不必操心。橫豎遲些時候就有准信兒了。想來她是頭一回生產,有些不易也難說,熬得過去許就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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