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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章 文 / 八月桂花

    且說薛蟠雖然挨了打,卻嚴命身邊小廝家去以後都不許多嘴,唯恐薛姨媽知道了,節外生枝生出別的事來。

    只是臉上終究掛了幌子,香菱細心,進屋便瞧見了,忙上來問出了什麼事。薛蟠雖不耐煩,因怕香菱說漏了嘴,少不得扯謊說,「今兒跟著他們出去打獵,不小心馬上摔了一跤。」

    香菱信以為真,眼圈一紅,忙伺候他盥洗畢了,又出去找薛姨媽和寶釵,說明此事。

    薛姨媽和寶釵忙過來看視,見他並無大礙,只是臉上青了一塊,甚是難看。薛姨媽便心疼道,「早教你別和那些人混在一處,你偏不聽,非要吃個虧才罷。」

    薛蟠不耐煩道,「不過是不當心摔了一下,和那些人有什麼相干。橫豎我心裡有分寸的,媽不要操心了。」

    薛姨媽道,「你這孩子就不肯聽人勸。你若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也真就能不操心你都在外面做什麼了。你只說這些年你幹的那些事,哪一樣能教我不操心。」

    寶釵站在一旁,柔聲勸道,「媽且別急。也不是什麼大事,哥哥心裡也有分寸的,何必扯上別的。」一邊命鶯兒拿過藥來,遞給香菱,道,「等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給哥哥敷在傷處,三兩日就能見好了。」

    香菱紅著眼圈接了。寶釵便扶了薛姨媽自回房去,卻向薛姨媽道,「媽別怪我多嘴,我瞧著哥哥那傷,並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人打了幾下的樣子。」

    薛姨媽道,「你哥哥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人家不欺負他,他還想著欺負人去。若是被人打了,他豈肯善罷甘休,還不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了。今日這樣子,想來還是他自己說的,不當心摔了一下罷了。」

    寶釵便不再多言,只心裡有些狐疑,悄悄命鶯兒去盤問跟著薛蟠出門那幾個小廝。

    那些人素日都領教過薛蟠的脾氣的,哪裡敢說實情,都只說是不當心摔了的。鶯兒遍問了一遍,並無別話,便回來照樣說給寶釵。寶釵聽了,也只得罷了。

    第二日薛姨媽帶著寶釵過來給賈母請安,方才知道林海微恙,黛玉回府侍疾之事。薛姨媽忙問要不要緊,鳳姐在一旁笑道,「昨兒我們這邊也打發人去瞧了林姑父,說是雖然看著弱了些,倒並無大礙的。姑媽且放心。」

    如今林如海在朝中炙手可熱,四大家族都與有榮焉,只怕他這棵大樹有什麼長短。聽說並無大礙,薛姨媽便放了心,道,「偏是蟠兒昨日出門不當心摔了一下,倒不好打發他去給林姑爺請安。只好派個別人走一趟了。」

    鳳姐聽了這話,正和昨日小琴之語對上了,不由一笑,見寶釵正看著自己,便道,「表哥素日總是誇口自己的騎射了得,原來也就那樣罷。」

    薛姨媽道,「他那話你也肯信。他若是有寶丫頭一半的懂事,我也能少操些心了。」

    鳳姐笑道,「表哥的性子是最爽利的,自有他的好處。倒是寶妹妹穩重和平,比我還強得多呢。」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便道,「你這猴兒,連親戚也打趣起來了。」

    寶釵忙笑道,「這又何妨。我們素日原是頑笑慣了的。若是鳳姐姐不說幾句笑話,反倒覺得生分了。」

    賈母道,「到底是寶丫頭行事大方,會說話。寶玉和雲丫頭這兩個就只會在我跟前撒嬌,一點也長不大。」

    說著眾人都看向寶玉和湘雲。他兩個正在賈母身後小聲說話,不妨聽賈母說了這一句,湘雲便笑著撲在賈母懷裡,道,「老祖宗又說我們的不是了。」

    寶玉也笑道,「我們自然不如寶姐姐會說話。老祖宗原沒說錯。」

    湘雲聽了這句話,面上微微一滯,旋即笑道,「也就林姐姐的人品說話行事能和寶姐姐比肩,我們這樣的,哪裡趕得上呢。」

    這話說的。不露痕跡不動聲色的便給黛玉拉了仇恨。鳳姐不由看了她一眼,心想倒不能小覷了這丫頭,居然也有這樣的心腸。

    賈母也看了湘雲一眼,道,「林丫頭是她爹親自教出來的,如今又有那兩個老嬤嬤時時的提點指教著,自然要比你們略強些了。」

    這意思就是你們都遠不及黛玉,沒什麼可說的,不必磨牙了。湘雲聽了賈母這麼說,只看一眼寶玉,便不再說話。

    寶釵也知道這些女孩子裡頭,賈母是偏愛黛玉一些的,比那幾個親孫女還要放在心上。聽老太太這麼說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惜春和探春也在一邊站著,聽了這話,探春也只笑笑,惜春卻說道,「可是林姐姐果然比我們強多了,二姐姐你說呢。」

    迎春站在邢夫人身後,見問到自己,便笑道,「那是自然的。林妹妹色色都比咱們強的多了,自然是林姑父和老太太教導有方的緣故了。」

    賈母不意這個一貫木訥的孫女忽然能說出這樣貼心的話來,倒多看了她兩眼,笑道,「迎丫頭如今卻也乖巧可疼了。到底是你們太太教養的更好些。」

    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言重了。不過是她長大了一歲,自然更懂事些罷了。」

    鳳姐見自己這一貫死板的婆婆如今也會說些場面話了,不由暗暗好笑,便說道,「老太太誇了這個誇那個的,難道我和大嫂子這兩個孫子媳婦便不好了麼。」

    賈母笑道,「你這猴兒。你們倆自然也好。只是人多,我一張嘴,一下子誇不過來罷了。」

    李紈在一旁也笑道,「這鳳丫頭都多大的人了,還吃這樣的乾醋。」說的眾人都跟著笑了。

    因著過兩日便是賈政的生辰,鳳姐從賈母處出來,便不回自己那邊,先跟著王夫人回了榮禧堂東廊小正房內。說了幾句閒話,趁便和王夫人討了些示下,又議定了擺多少席面,請哪家的小戲等事,都議的差不多了,見王夫人有些疲態,便告辭出來。

    鳳姐早知賈政這個生日必定是轟轟烈烈花團錦簇的,只是不能明說出來,且照舊辦理也就罷了。心裡卻已有了一個成算,此番許多用不到的關目,倒都可以儉省些,橫豎那日大事出來,諸人哪有空理會這些細節。

    一路想著這些心事,不覺已經回了自己院裡。小月正站在門口,見鳳姐回來,忙迎上來笑道,「東府裡珍大奶奶來了,正在裡面等著奶奶說話呢。」一壁替鳳姐打起簾子。

    鳳姐進來看時,果然尤氏正坐在炕前喝茶,見鳳姐回來便笑著招手。旁邊銀蝶紅蜻和平兒小琴正說話。見鳳姐回來,也都笑著上來請安。

    鳳姐便也過去炕前坐下,笑道,「今兒怎麼得空過來了,難不成想我了麼。」

    尤氏笑道,「自然是想你和平姨娘了。昨兒家裡得了些上等的茯苓霜,我想著小月的手藝最巧的,就拿過來一些,待得空使她做些茯苓餅,又好吃又能補益。到時托賴我也跟著嘗嘗。」

    鳳姐看見桌子上放了一個大大的紙包,知道必定是茯苓霜了,遂笑道,「這是什麼大事,也值得你親自跑一趟。別拿我當傻子,倒是實話實說的好。」

    尤氏笑道,「璉二奶奶如今說話總是這麼直來直去的,倒叫我愛也不是,不愛也不是。說起來,倒真是有事找你相商。前幾日有幾家來給薔兒提親了,只是你大哥哥都不十分中意,嫌女家的門第低了。我就想著來問問你。」

    鳳姐便對小琴她們道,「我要和嫂子自在說會子話,你們且出去頑去。」小丫頭子們都應了,魚貫出去不提。只平兒留在一旁伺候。

    鳳姐便問道,「不知都提的是些什麼人家。」

    尤氏道,「左不過是那幾家。只是都是替他們旁支的親戚提的,都是些小門小戶的小姐。我瞧著也不是十分中意。過了這個年,薔兒如今也十七了,好歹是在我們府裡養大的孩子,我和你大哥哥都操心他的親事,也想給他找個好人家出身的,模樣性格都要好一些的姑娘,偏就沒有合適的。」

    鳳姐笑道,「薔兒的模樣人品不必說了,配哪家的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她們。只是可惜薔兒如今是個白身,若是能有個功名,只怕還能好些。」

    尤氏道,「我也是這麼和你大哥哥說的。只是薔兒也不是十分肯唸書的人,我看要進學只怕也難,莫若捐個功名在身上的好。」

    鳳姐聽她這麼說,忽然想起一事,笑道,「這有何難的。上回蓉兒媳婦那事出來,大明宮的掌宮內相戴權不是還親來上祭的麼。那戴內相正是能辦這事的人,只叫大哥哥備一份禮單送過去他府裡,不怕這事不成。」

    那鳳姐此刻心裡想是卻是:前世賈珍為了可卿喪禮風光,都捨得給賈蓉捐個五品龍禁尉。如今賈薔好歹也是他親生的種子,又是要議親的要緊關口,不怕他不肯掏銀子。薔兒那孩子倒比蓉兒強得多,能替他撈多些好處自然要提一提的。

    尤氏是繼妻,和賈蓉本也沒有什麼母子情深。反倒是賈薔養在寧國府那幾年,每日晨昏定省的慇勤。兩下裡一比對,自然那心裡向著賈薔稍稍多了些。

    況且尤氏也是個聰明人,雖然並不知道賈薔竟是賈珍的親子,但素日裡冷眼瞧著,賈珍待賈薔的情分,只比待賈蓉更好些,心裡也暗暗的有個計較。她自己娘家式微,自嫁過來便是瞧著賈珍的臉色小心行事慣了,自然對賈薔也就更操心些了。

    聽鳳姐這麼說,尤氏也想了起來,笑道,「倒是忘了還有那麼個人。果然這一趟沒白跑腿子,還是你想的周全。待我回去就和你大哥哥提一提,只要能捐個好前程,花上三兩千兩銀子也不值什麼。」

    鳳姐笑道,「那是自然的。薔兒如今在你們那邊事事周全,若是能再有個好前程,必定能議得一門上好親事。薔兒的人品嫂子也是知道的,日後他和蓉兒一對孝子,可不是大哥哥和嫂子的福氣。」

    尤氏笑道,「這個倒還遠。只是蓉兒也不過是個黌門監生,若是要捐官,只怕也要給他一併捐個才好。再過些日子,蓉兒便也應該重新議親了的。」

    鳳姐笑道,「這自然是正理。沒有冷落親生兒子偏向旁支的道理。可見嫂子有心了。」

    尤氏笑了一聲,道,「我心裡的苦處,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麼。我這也不過是逼得沒法罷了。」

    鳳姐知道尤氏和自己一樣,這些年也不是沒動過生養的念頭。偏偏賈珍成日裡只愛和那些小妾們廝混,這幾年連她的房門都不曾踏到,想求個一子半女的簡直是緣木求魚。自己身邊好歹還有個大姐,尤氏如今卻是什麼也沒有的,難免時常覺得淒涼。

    雖說有個賈蓉,可終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間不過面子情罷了。若是賈珍日後要做出些什麼了,賈蓉必定是站在他老子一頭的,尤氏便只有卷包出門的份兒了。

    雖說在可卿之事上,尤氏保全了賈珍的顏面,賺得了賈珍的暗地裡感激,可賈珍的脾氣豈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只怕早已故態復萌,這位珍大奶奶的心病,自然也是一直存著的。

    聽她這麼說,鳳姐也歎口氣,道,「嫂子也不必如此說,如今我的處境也不過那樣。雖說在這邊也算管家理事的,可那不過是替二老爺和二太太辦事。這裡頭那些門道,想必嫂子心裡也自有個帳篇子。大哥哥好歹還有蓉兒那麼個嫡子在跟前,嫂子還不至太過憂心。這邊大嫂子身邊也有個蘭兒,二房總也有人承繼,——何況寶玉沒幾年也該成親了的,綿延子嗣之事自然不必多慮。偏偏只有我這肚子,」

    尤氏知她未說出來的意思,也跟著歎口氣。她和鳳姐本來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偏在去年可卿之事上,鳳姐貼心貼意的出力不少,尤氏很是感激領情,再品著鳳姐如今說話行事,來往走動的便更加頻繁了些。

    見素日威勢赫赫的璉二奶奶竟也肯如此推心置腹,尤氏也無端的有些心酸,半日道,「往常只見你說嘴,霸王似的一個人,不想你也能想到這一層。可不是麼,若是沒個兒子傍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只是我瞧著璉兒待你很好,你們兩個年紀又小,待時候到了,兒子自然會有的。你也不必太早憂慮。」

    鳳姐道,「也只好這麼想著罷,要不又能怎麼樣呢。只是我身邊好在還有個平兒跟我是貼心的,如今二爺倒也安分一些。說起來,嫂子若是能在大哥哥身邊放個貼心的人,早晚也是個膀臂呢。」

    說的平兒站在一旁不覺紅了臉,道,「奶奶們好好說著話,偏又扯上奴婢來了。」

    鳳姐笑道,「我說的這些是真心話,並不是打趣你。你如今裡裡外外的幫我操心掛慮,我都瞧在眼裡的,日後自然要給你個好結果才是。」

    平兒忙道,「奶奶若是如此說,奴婢真真受不起了。」

    尤氏道,「你們主子奴才兩個且省省罷,莫不是故意刺我的眼,偏我在這裡坐著,偏要拿腔作勢的弄出這些腔調來。」

    鳳姐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嫂子切莫多心。」

    尤氏也笑道,「不過白說一句笑話罷了。」

    復又歎口氣,道,「你說的這個我何嘗不曾想過。只是急切要找這麼個人,哪有那麼容易。你也是知道的,當初我陪嫁過來那幾個丫頭,只有銀蝶對我忠心耿耿的,偏生銀蝶那模樣又入不了你大哥哥的眼。剩下那幾個倒都自己爬上了你大哥哥的床,偏又都是各懷鬼胎的,自家窩裡鬥得天翻地覆,哪裡顧得上我。我這幾年索性做個眼不見心不煩,不去理會她們那幾個的是非,倒也落個清靜。」

    正說著,見平兒出去重新端了兩杯茶進來,笑道,「奶奶嘗嘗這個人參紅棗茶,小月還特意在裡頭加了玫瑰花的,香的不得了。」說著先奉與尤氏一杯,又奉與鳳姐一杯。

    尤氏接過來先掀起蓋子聞了一聞,道,「果然是香的很。也不是什麼金貴東西,偏到了那丫頭手裡,總能做的與眾不同。倒是你有福了。」

    鳳姐笑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當初我也不曾料到這丫頭在這些上頭偏有些心思。日後若是誰得了去,那才真的是有福呢。」

    尤氏心裡一動,又搖搖頭,低聲道,「可惜那模樣不是出色的。要不我倒要和你討了回去,派個大用場也好。」

    鳳姐心知其意,笑道,「她還小呢,且做不來那事。嫂子這樣也算是病急亂投醫了。」說著呵呵笑了。

    尤氏也便笑了,道,「也不過說著頑罷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也只好慢慢看罷了。」

    鳳姐慢慢喝著茶,道,「我瞧著紅蜻過了年如今越發出息了,那小身量瞧著很有些意思,嫂子竟沒有留心麼。」

    尤氏正喝著茶,不妨嗆了一下,平兒忙上來幫她捶背。半日才漸漸好了,抬頭看著鳳姐,道,「你是說?」

    鳳姐笑道,「求人莫若求己。外頭買進來的那些小蹄子,就算事先應承到十分,只怕真抬舉起來之後還是不成。倒不如嫂子身邊知根知底的人,稍稍調&教了,不怕不能辦大事。」

    尤氏沉吟片刻,點頭道,「也罷了。雖說她也是外頭買進來的,可是跟了我這麼幾年,行事做人一概還都靠得住,若是能成,自然比外頭買回來那些賤婢強得多了。」

    說著站起身來,道,「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鳳姐笑道,「橫豎都來了,莫不如吃了晌午飯再回去罷。橫豎二爺也不回來的,我命小月多預備幾個菜,咱們好好樂樂。外頭給丫頭們也擺一桌,叫她們幾個也樂一樂去。」

    平兒也笑道,「方纔已經命小月去制茯苓餅去了。大奶奶莫若再等一等,吃了飯再走不遲。」

    尤氏心中有事,笑道,「等你們二老爺生辰那日再過來樂罷。我們那邊也有些事,倒是趕緊回去的好。」

    鳳姐知她心中不定,便也不再強留,送至院門口,看她上了車,才轉身回來。

    平兒見鳳姐面上有些倦色,便上來替她卸了釵環,扶著她上了炕歪著,自己半跪在炕沿上,輕輕捶了半日的腿,方道,「奴婢有一事不大明白,奶奶為何要單單提起紅蜻來?」

    鳳姐瞇著眼,道,「你瞧著她那小模樣,那邊珍大爺可還看得上麼?」

    平兒想了一想,道,「若是論起模樣,紅蜻倒是比銀蝶強的多些。只是珍大爺也是貪新鮮的性子,奴婢是怕那孩子拿捏不住。」

    鳳姐道,「這也沒有什麼拿得住拿不住的。你當珍大奶奶是一點成算沒有的人麼。她既然心裡有了主意。,自然會想出辦法來替紅蜻固寵。倒不用咱們操心了。」

    平兒遲疑一下,道,「奶奶為何就能認定紅蜻樂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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