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宮牆,翠綠宮瓦,還有那美輪美奐的青梁殿,漣漪心中一喜,回來了!她回宮了!
「別丟下我!」身後傳來漣漪熟悉又不熟悉的聲音,漣漪驚奇的回頭,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赤嚳有些吃力的向她跑來,漣漪立刻蹲下,張開雙臂,等著孩童時的赤嚳投入她的懷抱。
可是,赤嚳卻從她旁邊越過,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漣漪睜大了眼睛,站起轉身,看見坐在鳳輦上的太后,太后聽見了赤嚳的呼喊,讓人停下,下了鳳輦,赤嚳這才追上了太后。
「太后,我也想去宴會,我一個人在大殿內,感覺很不舒服。」赤嚳眼巴巴的看著太后,太后摸了摸赤嚳的發頂,和藹的拒絕了他,說:「不行,阿嚳,不是還有很多宮女太監陪你嗎?還有很多書沒看呢。」
「可是,可是……」赤嚳不想再一個人留在冰冷冷的大殿內孤孤單單的看書了,不管宮中有什麼宴會,他都是一人守在未央殿內,聽著遠處傳來的歌舞聲,鞭炮聲,歡呼聲,他多麼想去看看,只是看一眼便好了。
太后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歎息說:「你要非常努力,才能夠在這深宮活下去,才不會悄無聲息的……」
漣漪立刻走到太后身邊,想要求太后答應赤嚳,可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漣漪環顧四周,似乎沒有人看見她。
「太后。」身後又傳來漣漪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五六歲的漣漪坐在步輦上,伸手對赤嚳說,「讓阿嚳陪我一起去吧。」
太后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那阿漣要好好照顧阿嚳,好不好?」
「好。」年幼的漣漪臉上儘是興奮和歡愉,赤嚳也是開心的四處張望。
步輦漸漸遠了,畫面忽然巨變,迷人的酒香,刺眼的光芒,絡繹不絕的宮女,言笑晏晏的人們,漣漪逆著人流,不停的尋找著赤嚳,赤嚳呢?
忽然,她看到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角落的赤嚳,他正抬頭看著高台上,漣漪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被皇上抱在懷中的自己。
皇上剝著琉璃盤上的葡萄,然後一個一個的喂到小漣漪嘴裡,小漣漪水靈靈的大眼睛因為笑而瞇的很小,糯糯的聲音喊著:「父皇,父皇。」
漣漪心中忽然有刺痛,她轉頭看向赤嚳,赤嚳眼中淌出淚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人發現,洪都王世子的淚水早就濡濕了衣襟。
「父王,父王。」赤嚳小聲的呢喃,淚水模糊了視線,發現有人走近,立即用衣袖胡亂的擦拭著淚水。
漣漪的淚水也氤氳了視線,她一下奔向赤嚳,想要摟住赤嚳,赤嚳卻如流光一般全部打碎,漣漪撲倒在地。
「阿嚳的騎射又長進許多。」太子赤瀲的聲音傳來,容璧跟在他身後,亦笑著說:「洪都王世子如今不過十歲,以後只怕比洪都王還要出色許多。」
「怎麼說的好像你很大一樣。」赤瀲戲謔容璧,容璧也笑著說:「你也一樣啊。」
兩人站在高樓上,俯瞰在草場上一直練習騎射的赤嚳說,漣漪連忙站起來,扶著欄杆,便看到縱馬疾馳的赤嚳,暗紅的騎裝讓手上白色的繃帶顯得刺眼。
忽然,赤嚳看向漣漪的方向,拉開弓箭瞄準漣漪,漣漪撐大眼睛,眼角似乎要裂開。
赤嚳拉滿了弓箭,漣漪一動也不動,那銀色的箭頭在她眼中無限放大。
可是,赤嚳微微偏手,放箭,那箭直直射向赤瀲的心口。
「不!」漣漪擋在赤瀲身前,那銀箭卻貫穿過她的身體,身後傳來箭入血肉的聲音,卻沒有痛呼。
漣漪轉頭,赤瀲摟著容璧,而容璧握住胸前的箭,那箭只剩下翎羽在容璧的胸口,箭頭已經貫穿胸膛,可見赤嚳這一箭,毫不留情。
赤嚳……赤嚳要殺了哥哥……漣漪難以置信的向後退,容璧的緊閉的雙唇開始顫抖,鮮血從唇角一點點滑下,在羊脂白玉的一般的臉上,顯得妖冶。
赤瀲不停的喚著太醫,四周喧囂吵鬧極了,而容璧毫無血色的臉讓漣漪覺得異常可怖,她一步步向後退,靠在欄杆上,無路可退。
那欄杆卻如紙片一般折斷,漣漪就這麼直直的向下墜落,漣漪什麼都看不清,只看得清赤嚳再次滿弓,對準向下墜落的她,漣漪忽然笑了,閉上眼睛。
等了許久,也沒有疼痛感傳來,漣漪睜開眼睛,赤嚳正來來回回瀏覽著一封書信,興奮的對站在他身後的太后說:「父王誇讚我了!」
「那麼阿嚳要更加努力才行。」太后拍拍赤嚳的肩膀,他已經快有太后的肩膀一般高了,明明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嗯,我要讓父王為我驕傲。」赤嚳仰著臉,臉上全是期盼,說完,又拿起弓箭向殿外走去,手上的白色繃帶還未解開。
漣漪想都沒想便去抓那只受傷的手,依舊是虛幻的穿過,而赤嚳卻停頓了一下,漣漪立刻抬頭,卻看到了已經長大了的赤嚳,他看了看那只受傷的手,然後把繃帶全部解開了,露出道道傷疤。
場景也全部換了,天空是晦暗的紅色,空曠的奉天殿外赤嚳孑然**,而皇上正端坐在龍椅上。
四周寂靜無聲,漣漪站在長大的赤嚳和面無表情的皇上中間,隔了長長的距離。
赤嚳依舊是拉滿了弓弦,瞄準皇上,漣漪一下子癱軟兩人中間,雙手摀住雙眼,淚水從指縫流出。
耳邊卻傳來了許多吵雜的聲音。
太后說:「殺了皇上!殺了皇上!他害死了你父親,害死了洪都王!」
皇后說:「對,快殺了皇上,快殺了他!殺了他,皇位就是你的了。」
梁子塵說:「殺了他吧。」
還有許多陌生的聲音在說:「皇上害死了洪都王!害死了洪都王啊!他怎麼忍心?洪都王一生都奉獻給國家了,他怎麼還下的了殺手,害死了洪都王……」
漣漪放下雙手,淚眼朦朧的看向赤嚳,赤嚳的臉上滿是淚痕,但是弓箭依舊是滿弓待發的狀態,漣漪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想要為赤嚳擦去眼淚,可是,另一雙手已經拂上了赤嚳的臉,輕輕說著:「阿嚳,你的痛,我懂。」
漣漪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墨歌也不見了,而漣漪的手上多了一把鑲血色寶石的匕首。
皇上和赤嚳都躺在她的面前,兩人強壯有力的心跳在暗示漣漪拿起匕首,刺下去。
刺下去,要麼,選一個,要麼,一起死。
刺下去啊,有聲音在重複呼喚。
刺下去,刺下去,你就能夠醒來了,就不必面對這樣殘酷的夢境了。
刺下去,刺下去,你就知道你選擇誰了,你就知道你該怎麼做了。
刺下去……刺下去……刺下去……
「閉嘴!」漣漪一劍刺向了自己的胸口,「你滿意了吧……」
四周變得黑暗,再也沒有什麼聲音,漣漪陷入了混沌,遠處明明可以看得到光芒,漣漪向那裡走去,卻總是走不到那裡。
她放棄了,就讓黑暗吞噬自己,身體也漸漸變得冰涼。
忽然,雙手傳來舒適的溫度,有人牽著她的手,帶她向光明走去,黑暗中,漣漪看不到他的臉。
迷迷糊糊,光芒卻來越刺眼,漣漪皺眉,用手擋住眼睛,一點一點適應明亮的光線。
「漪兒。」修竹特有的聲音傳來,漣漪看向修竹,修竹正握著她的手,笑著問,「哪裡不舒服?」
漣漪搖頭,默默的抽回了手,夢境太過真實,真實的讓她會把真實和夢境混亂。
赤嚳想要殺她,想要殺哥哥,想要殺父皇。
那些人,都是赤嚳派來殺她的吧,為了不讓秘密洩露出去。
可笑的是,她卻還愛著他。
多情應笑我。
漣漪終於知道自己輸在墨歌哪裡了,她不懂赤嚳。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不懂赤嚳,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懂赤嚳。
她一心以為,她的世界都是赤嚳,而赤嚳的世界從來都不只有她,她多麼希望,赤嚳的世界也只有她,可笑的是,她卻從來都沒有試圖去瞭解赤嚳的世界。
不懂赤嚳的疼痛,不懂赤嚳的驕傲,不懂赤嚳的抱負。
只想讓他和她一樣,把對方當作世界的唯一,所以,她從來沒有試圖瞭解赤嚳的世界。
所以當前世赤嚳愛上了墨歌之後,她才會為赤嚳接受天雷,她要讓赤嚳的永遠忘不了她,永遠永遠都記得她,記得有一個女子,比墨歌更愛他,讓她在赤嚳心中的地位,無限的放大。
她以為的愛,把赤嚳禁錮的喘不過氣,就像飛蛾和紅燭一樣,她瘋狂的用滿腔的愛意撲向他,即使灰飛煙滅,而紅燭卻為此懊惱,他不想接受這樣的愛。
她用愛的絲線,把自己結成了蛹。
當皇上把洪都王死去的真相告訴她的時候,她也只是震驚了一會兒,卻沒有替赤嚳悲傷多少,可是,洪都王是赤嚳的父親,他該是多麼的悲慟。
洪都王的死,帶給她的只是要推遲婚期的遺憾,她從來沒有想過,赤嚳該是多麼難過。
洪都王的死,又給邊塞百姓多麼大的陣痛?她卻可笑的認為,這樣平靜的年代裡,怎麼會有戰爭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連赤嚳思念父親她都不能發覺出來!還口口聲聲說愛他!
自己,果真是冷心無情的石頭轉世。
呵,真是道有情卻無情。
「漪兒?」修竹見漣漪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極為擔心,他想要看看漣漪的臉,漣漪卻把臉埋在雙手間。
忽然修竹攬腰把漣漪摟在懷中,冷冷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