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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章 傷痛 文 / 如意結

    南崖處的月光依舊是昏暗的,修竹的簫聲是淒涼的。

    聽慕淵說,修竹在人間為一個人類女子伴奏時,便已經奏出了這樣淒苦的《滴水成珠》。

    從仙界回來之後,修竹常常彈奏這一首曲子,苦練如此之久,終於能夠傾注感情。

    回到妖界之後的修竹,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又好像與以前相同。

    他越來越喜歡一人坐在南崖頂奏出曠世的曲調。

    因此,妖界的事務堆積如山。

    又是《滴水成珠》,即使簫聲再怎麼動人,想到那些瑣事顏淵便有些不耐,按住修竹的手說:「你幾日沒有管妖界的事情了?」

    修竹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茫然,剛剛似乎在想心事,他說:「嗯。」答非所問。

    面色是常年的雪白,眼中恍惚般閃過一個素衣無髮飾的傾世女子。

    「你已經許久沒有管妖界的事情了。」顏淵再次重複,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在修竹身邊說上話而且修竹會聽的人。

    「嗯,知道了。」修竹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收起竹簫。

    顏淵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修竹從出生就有了東篁太子這個名號,他需要管理妖界事務,本來任務並不繁重,但是西風陛犴從來就不做事,而自己也常常出去遊歷,北月也尋著他到處跑……常常是幾百年不回來。所以,所有的擔子都壓在那時修竹還單薄的身子上。

    「算了,你休息休息吧,最近我幫你好了。」顏淵歎息,不知修竹心中的女子究竟如何,讓修竹這般……情果然是沾不得的,縱然千年道行,也會一朝散盡。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顏淵坐在修竹身旁,問又有些走神的修竹。

    修竹卻仔細想了想,淡淡笑著說:「讓我心動的女子。」那笑容乾淨的不似妖應該有的。

    說了和沒說一樣,顏淵接著問:「她叫什麼?」

    「漣漪。」修竹的嘴角勾起,說道,「她的名字的意思,應該是心中泛起絲絲漣漪。」

    顏淵倒是沒有吃驚,因為早就猜到,漣漪,這個傳說中容貌絕世的女子,和慕淵一樣,被天雷劈過……聽說是因為她和修竹相愛……如今,修竹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她是因為和你相愛才被打下凡塵的?」顏淵皺眉,這個荒唐的理由,怎麼可能讓人信服。

    修竹愣了愣,然後搖頭,慢慢的說:「不是,她是為了掩護帝嚳,把劈向帝嚳的天雷引在自己身上,如今,她還是對帝嚳念念不忘,即使到現在這個地步,她還是不肯死心。」

    顏淵輕輕搖頭,哪有那般容易死心,縱然萬劫不復,除非心死如灰。

    自己,便是明明知道萬劫不復,卻還要等到心死如灰才會放棄。

    那個女子,已經不知輪迴了多少次,也不知喝了忘情水多少次,是否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男子,願意顛覆一切順從她,到如今也依舊眷戀著她。

    她死的時候,全身衣不蔽體,就如他第一次見到她一樣,眼神慌亂的惹人憐憫。

    她蜷縮在雪地裡,他一步步走向她,她低下頭,不想讓顏淵看見她這樣狼狽的模樣。

    他脫下銀色大髦,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後把她摟在懷裡,說:「和我走,好不好?」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但是還是堅定的搖搖頭,說:「不,你是妖。」

    然後死於他的懷裡。

    她想要救人,人卻害死了她。

    他再也不敢去觸碰感情這樣玄妙的東西。

    而修竹,不知遇見的是怎樣的女子,那個傳聞中的漣漪仙子,純善美麗的讓人羞愧。

    天界所有人都對她讚不絕口,說她識大體,解人意。

    卻活的很累吧?

    所有人都說墨歌蠻狠無理,仗著修竹,為所欲為,沒有絲毫顧忌,可是,墨歌很快樂。

    有的人,他們及時行樂,不顧未來,所以他們現在活的很愉悅,即使將來顛沛流離也不後悔。

    有的人,他們害怕將來,把握現在,所以他們未來活得很安逸,即使一生都活的平淡無奇。

    自己,究竟想當那種人呢?

    或者,那種人活的更好呢?

    墨歌和九皇子帝嚳相愛,毫不顧忌其他,最後飲下洗髓露,不怕剔骨之痛,至今無怨無悔。

    而自己,總是循規蹈矩,唯一的一次放縱結果卻讓他後悔不已,他再也不敢去嘗試,如今平淡無奇的日子,他覺得沒什麼不好。

    他突然想起了慕淵,這個傻子,好好的神仙不當,巴巴的跑來當妖神,她說,她不在意那些,即使拋棄了神仙的身份,即使被天雷劈的差點魂飛魄散,可是,她還是說,不後悔。

    她是真真的只顧眼前之人,比墨歌還要瘋狂些。

    「就許你為那個女子奮不顧身,就不許我為你傾盡一生嗎?」慕淵笑靨如花,明明是很悲慼的話,卻被她說的豪情萬千,不帶任何悲慼之色。

    他卻不希望她為她傾盡一生,因為他還不了。

    那個漣漪仙子,為帝嚳傾盡了一生,可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得到,帝嚳也不能還她什麼,欠她的情,只怕是永遠也還不了了。

    那本因劈向帝嚳的天雷,被漣漪生生引在自己身上,這是自古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想像,那是要懷著多麼慘烈的愛意才能夠這樣做。

    聽說,帝嚳也下凡歷劫了,不知在人間,漣漪又會做些什麼癡狂的事情。

    顏淵用法力看了看漣漪在人間所做的一切,看完之後,他驚訝的說:「她……」

    她為了帝嚳利用修竹,修竹卻裝作毫不知曉。

    修竹偏過頭,微微瞇起眼,竟帶著絲絲笑意對顏淵說:「我知道,你想說,她不擇手段……可是,我卻不怪她……因為,情這方面,無關對錯。」顏淵沒想到修竹的回答和上次的「妖吃人,人吃動物」的回答一樣。

    傳聞中漣漪仙子苦戀天界九皇子赤嚳,沒想到剔去仙骨的她依舊癡戀赤嚳,可是那真的是愛嗎?

    還是因為不甘而變成的執念,到最後自己都不知是不放棄還是不甘心。

    漣漪如此執念,顏淵很是好奇修竹如何打算,他問道:「她這般執念,你打算如何?放棄還是堅持?」

    修竹轉回頭,看著黯淡的月亮,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他輕笑說:「不知道。」

    顏淵眉頭顫抖了幾下,不知說什麼好。

    或許是修竹太自信,又或許是他心中早有計較。可是顏淵覺得,修竹是太過自信,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受過什麼挫折,天生法力高強的他,因為沒有傷痛,所以沒有體會,所以才會不懂情。

    傷痛,才是成長的最快藥劑。

    「我走了,你守著妖界。」修竹說完便消失不見,幾日來都是如此。

    不過彈指間,修竹便來到了天界邊荒,才剛現身,一聲「東篁」出現在他身後。

    修竹轉身,便看見雍容華貴的天後正站在他和漣漪下棋的棋盤旁,面色古怪的看著他。

    修竹淡淡點頭,算作是回應,等著天後說明她的來意。

    天後瞭解修竹的性子,他點頭回應已算是很大的回應了,天後也不拐彎抹角,直說:「別去找漣漪了。」

    修竹皺眉不語,他不知道天後此話的含義,等著天後解釋。

    「你知道,你的出現,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嗎?」天後歎息,「漣漪的命運我本已寫好,可是你的出現,所有命運都打亂。」

    「你打算讓帝嚳用人間的一世還漣漪人情?」修竹說,如今,帝嚳已經愛上墨歌了,再也不會娶漣漪了。

    「可是,被你改變了不是嗎?」天後微微搖頭,歎息,「她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希望她過得好,可是,未來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未來?猛地,在青樓時聽見的句子再次浮現在腦海「待冬歸兮俱盡,操蘭歸兮其室。」

    一彎清池裡有一朵赤蓮粲粲開放,漣漪回眸輕輕一笑,修竹剛想叫她,瞬間,漣漪便化成一塊碧石。

    修竹露出痛苦的表情,這句話不停的在他腦海裡迴繞,他極力的忽視,可是卻怎麼都停不下來,這種痛苦竟然比當初替墨歌承受洗髓露的痛苦時還要難熬百倍。

    「我不知道漣漪的命運怎麼是這個樣子,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又或許是因為你。」天後見修竹臉上露出幾絲痛苦的神色,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麼,她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事情能夠讓天底下法力最高強,性子最冷漠的修竹這樣痛苦。

    「東篁?」天後試探性的喚了一句,修竹搖頭,猛地怒道:「休想。」

    天後皺眉,她不知道修竹是在說休想要他離開漣漪,還是如何,天後極力忍耐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修竹!」

    修竹仗著他法力高強,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裡,準確說是沒有把仙界放在眼裡,偷了洗髓露讓墨歌那個妖女成了仙,還擅自改了她在人間的命運,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你好自為之!」天後拋下狠話甩袖便走。

    修竹閉上眼睛,幻化出一把竹劍,凌空揮舞了起來,邊荒的雪花紛紛散開他週身幾尺,他腦海中忽地出現了許多畫面,誅仙台上漣漪血染的白裳,人間再見時他對她說「你與我相愛」,那一晚積水的月光下漣漪的「青梁懸想舞」,雨幕下他和漣漪的相望。

    最後,這些畫面統統都變成了池邊的一塊碧石和幾支篁竹。

    那就是所謂的未來?所謂的命運?他才不信!

    他如何允許漣漪就那樣離開,再次成為碧石就意味著她魂飛魄散,變成了無心無情的石頭,再沒有什麼轉世輪迴。

    這輩子,她忘不了帝嚳,那就下輩子,下下輩子,但她絕對不能魂飛魄散!

    他還要漣漪告訴他什麼是情,讓他明白什麼是情,要讓「我與妖界太子修竹相愛」成為現實,他怎麼允許她就那樣魂飛魄散?

    修竹的劍愈來愈快,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似要在斬斷腦中的聲音。

    「休想。」修竹猛地睜開眼睛,竹劍直指蒼天,誓道,「她的命運只有我能夠決定!你所謂的未來休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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