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城內有裊裊炊煙,直入天際,雪已經停了許久,積雪還未完全消融,氣溫也是低的嚇人。
墨歌牽著朝野,圍著劍閣城城牆不停的繞彎,直到夕陽斜照時,別說赤嚳,就連一個人都沒有來找她。
她停下,懊惱的跺腳,手腳已經完全冰涼,她對著雙手呵氣,然後捂著臉頰,卻還是寒冷無比。
手指有一些癢,她張開手指,看見小指處有明顯的紅腫,竟然得了凍瘡,她用力的搓著手指,希望緩解癢意,卻愈發的疼痛。
她望著又紅又腫的手指,淚水猛然如潮湧,她何嘗受過這樣的苦,在家,所有人都圍著她,讓著她,哄著她,而在這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特別的。
她終於開始覺得自己並不是墨家的大小姐,而是陳國將士中的普通一員,如果沒有赤嚳的庇護,她說不定早就馬革裹屍而還了。
易水寒或許說的是對的,她就是傻,自以為滿腔熱情,事實卻是滿腦漿糊的跑來邊塞。赤嚳不喜歡她,打仗也不需要她,甚至是她最驕傲的計謀,都能被易水寒完全看破。
易水寒都不再是以前那個瘦弱無用的男孩,成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她卻依舊幼稚無知……或許,她就不應該來,她完全是多餘的。
她靠牆蹲下,抱膝而哭,開始思考她來邊塞的決定是否正確,沒有看到一個琥珀色眼珠、長相妖嬈的男子在旁邊饒有趣味的看著她。
「你是傻子嗎?一個男子哭的這麼傷心。」妖嬈男子坐在馬上,俯視著抱膝而哭的墨歌說。
墨歌擦擦眼淚,抬頭怒視道:「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男子皺眉,跳下馬,一把掐住墨歌的脖子,單手就把她提起來,說:「你一個小小士兵就這般放肆,也不知道赤嚳是怎麼教導你們的!」
墨歌抓住掐住她脖子的手,努力讓自己呼吸順暢,她瞪著男子,像是要把男子的模樣記住,死了過後好去報仇。
忽然,她雙腿一蹬,一腳踢在朝野屁股上,朝野立刻嘶叫飛奔。
男子還未反應過來朝野就撞上男子身體,墨歌翻身騎上馬,奔到城門內,高喊:「對他放箭,關閉城門!不准一個獫狁人跑了!」
「是,軍師!」將士們立刻行動,男子行動靈敏,躲過所有的箭,並且狂妄的大笑說:「發現晚了!」四周突然湧現許多獫狁人。
墨歌連忙回到城內找赤嚳,青年健壯的士兵都去圍攻獫狁九部了,城內只剩一些老弱病殘,看樣子,剛剛的男子是打算圍魏救趙,沒想到被墨歌誤打誤撞發現。
易水寒正在找墨歌,看到墨歌後急忙走來問道:「你到哪裡去了?」
「赤嚳呢?」墨歌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赤嚳,心中很是不安。
「他到城外找你去了!」易水寒雙手環抱放於胸前,古怪的看著墨歌,心想,赤嚳如何那麼在意墨歌,難道是怕墨丞相生氣?
墨歌卻忽然拉住易水寒的手大呼:「天助我朝!」
「怎麼?」易水寒甩開墨歌纏人的手,奇怪道。
「這裡已經被獫狁包圍了,看樣子他們是想囚禁赤嚳,亂了包圍獫狁的陣腳,沒想到他竟然出城找我去了!」墨歌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安危,此處已被包圍,不出三日就會糧草斷絕。
易水寒皺眉,推開擋路的墨歌,快速來到城闕,看到城下囂張的人之後吃驚的說:「陛犴?他竟然來了。」
「他是誰?」墨歌遠遠的看著男子,他身材高挑,線條極好,剛剛掐她脖子時她把他的樣子給記了下來,琥珀色眼珠,長得很是妖媚,一個男子長得那麼妖一定是心理扭曲!
「獫狁未分裂前的太子,如今是獫狁一部的部長。」易水寒轉身離開城闕,冷靜並熟練的對不同的人分發不同的命令,節約糧草,等待王爺救援。
易水寒表情冷漠,不像墨歌那樣無所畏懼,他忽然轉頭問表情依舊興奮的墨歌說:「你說,王爺是放棄之前的一切計劃,從包圍獫狁的軍隊抽人來救我們,還是遠去千里,到別的城內借兵?亦或者……放棄我們。」
墨歌的表情瞬間僵硬,她並未想的如易水寒那般多,只認為赤嚳不在這裡便好。
「如果是你呢?……易水寒?」墨歌聲音顫抖。
易水寒冷漠的看她,墨歌的身體也開始顫抖,易水寒輕笑一聲「呵」,然後探身在墨歌耳旁輕聲說:「自然是放棄你們,不過是一些老弱病殘而已。」
墨歌倒退幾步,遠離俯著身的易水寒,瞪著他大聲吼道:「阿嚳不會這樣的。」
「他確實不會,他會派人去別的城借兵,再報告給京城,要丞相想辦法救你,然後穩住包圍兵。」易水寒嘲笑,轉身離開,留給墨歌一句「傻子」。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流逝,一夜過去了,天也快要破曉,赤嚳卻沒有出現的意思,他不出現,無論是請求還是威脅都沒有意義。陛犴開始急躁起來,再等下去,劍閣城被包圍的消息或許就要被傳到別的城池了,若是有人帶兵解圍,他們再等下去也沒有意思了。
如果不打破第九部落的包圍,只怕不久那裡就是死城,然後被陳國佔領……如今九部中還活著的人,才是重要的人,其他的死了便死了吧,獫狁要的就是凶狠之人。
「叫赤嚳出來,我要和他談判!」陛犴對劍閣城內吼道,他騎著馬來回走動,馬也躁動的不停刨蹄子。
「有什麼好談判的!你們有什麼資本和我們談判?」墨歌探出一個腦袋,也對陛犴吼道。
陛犴勾起嘴角,怎麼沒有資本?劍閣城這些百姓的性命不就是資本嗎?可是,赤嚳如果不出現,就連威脅都沒有什麼作用了。
陛犴勒馬,仰天字字清晰念道:「叫赤嚳出來,只要他答應收回圍困九部的兵,我們自然也會撤退,並且向陳國道歉,獻上貢品。」沒想到赤嚳以靜制動,他不出來,什麼辦法也沒有,別人沒有資格答應他的要求。
墨歌又探出腦袋,對著陛犴大吼說:「卑鄙小人,你們獫狁殺我陳國命脈,休想讓我們放過你們。」
陛犴瞇瞇眼睛,語氣盡量輕緩一些:「是我們獫狁九部有錯誤在先,可是你們已經包圍許久,九部已經死了很多人,還不夠嗎?」
「那你現在包圍劍閣城又是什麼意思?」墨歌雙手抱胸,臉朝天看,諷刺的說。
陛犴又微微一笑,清澈的琥珀色眼珠中閃過火光:「威脅你們啊,如果來文的你們不答應,那就來武的,你們答應不答應放過九部呢?」本來他還不欲撕破臉皮,沒想到,陳國的人這般刁鑽,那就不要怪他用卑劣的法子了。
墨歌雙手環抱放於胸前,仰天搖晃頭,身體也隨著擺動,作不屑狀說:「就不!哼,看誰堅持的久啊!」
陛犴被墨歌這樣不屑的樣子激怒了,指著墨歌道:「你!」然後再嚴肅的問一遍:「你們不放九部,那麼別怪我了!」
易水寒走上城闕,他攔住想要說話的墨歌說:「夠了,大家防備!」
陛犴看他們不回答,雙眼妖邪,血腥一笑說:「準備!」獫狁人立刻舉起手中的箭,箭上掛著一個個小袋子,陛犴也舉弓箭說:「放箭!」
小袋子隨箭飛向劍閣城上空,陛犴一發五箭,射中袋子,火在天空蔓延,落向地面。
一切都還未反應過來,劍閣城內便一片哀鳴。
墨歌目眥盡裂,她衝下城闕,城內時一片火紅,她猛然認識到了戰爭的殘忍,而不是書上的輕描點寫,不是她想像中的絢爛傳奇。戰爭是用一個個生命描繪的,一個個生命又交織出一個個悲喜離別的故事,悲喜離別的故事又成就了生命。
她看到一個火人從火焰裡爬出,她看到用軀體保護孩子的父母,她看到一個個悲哀的百姓,她看到哭泣的母親,她看到哀嚎的孩子,她看到絕望的父親,她看到每個生命的悲傷!他們都是人啊!他們都沒有做錯什麼啊!他們勤勤懇懇的為國家工作,不抱怨,可是當戰爭來時,首當其衝的又是他們!
「別哭了。」易水寒佈置好救援任務,丟給墨歌一塊乾淨的帕子說。
墨歌舉起自己乾淨的雙手,她的計謀是不是也殺了很多無辜的百姓?圍困九部首先死的的肯定是百姓!或許……已經有人在吃他們了……如果她沒有出這個鬼計劃的話,直接殺了九部的統領,是不是會少一些人死亡?
易水寒轉身便看到全身顫抖的墨歌,她的雙眼血紅,流的不再是淚,而是鮮紅的血。
「你怎麼了?」易水寒立刻上前摟住墨歌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身體冰冷,雙眼呆滯,鮮血不停的從她眼裡流出。
「醫生!快來醫生!」易水寒把墨歌抱進城牆旁沒有被燒燬的房屋裡,用帕子為墨歌擦臉,安慰道:「沒事,戰爭就是這樣的,你沒有錯,你的方法是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的。」
墨歌摟住自己身體,蜷縮在床的一角,哽咽道:「不,是我的錯……如果直接殺了九部首領的話,獫狁百姓也會少一些死亡,劍閣城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易水寒用手掐住墨歌的肩膀,強迫她看向自己說:「你以為那麼容易就直接殺了?死的更多的將是我們!比現在還多!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茫然不知所措,你現在還在痛苦與自責中懺悔嗎?你看看他們!他們才是有資格悲傷的人!而你!」他指著墨歌的臉,吼:「你只能把血和淚噎回去!」
墨歌雙眼無焦距的看著外面漸漸熄滅的火焰,裡面有一具具白骨,前幾分鐘還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過幾分鐘就變成白骨了,彈指而老,眨眼白骨。
空氣中瀰漫著燒肉的香氣,墨歌想要嘔吐,她推開易水寒,向床的另一頭倒去,易水寒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扇在墨歌臉上說:「你滾啊,快滾!當初是誰想盡辦法留在這裡的?卻連這一點折磨都受不了!你還是滾回去做你的千金小姐多好!」
墨歌摸著臉,她感覺不到疼,痛的是心,她擦擦血淚,咬牙說:「不滅九部,誓不罷休!」
火光沖天,把破曉的光映的黯淡,空氣裡都是煙塵和焦味,一隻鴻雁在遷徙時落了單,不停的在劍閣城上盤旋,發出哀嚎,千里之外都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