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正在開會,眾人跟進了一個大訂單,意見有不小的分歧,她很是頭疼,唯有先讓他們各自把設計圖畫出,再做定奪。
中場休息,王琳跟她招手:「有人打你電話,響個不停。」
明晚有個規矩,開會就不帶手機,她匆匆回了辦公室,一看楚北默打來七八通電話。她急忙打過去,他的聲音聽得出極為倉促。
「小晚,你在忙?」
「我在開會,什麼事這麼急?」
「我爸打來電話,說我媽的眼睛不行,突然看不見,剛送到醫院做檢查,可能這兩天就要做手術。你也知道,我還在外省出差,就算晚上連夜開車回來,也要兩三點了。」他頓了頓,問的有些遲疑。「你能不能幫我去醫院看看?」
明晚沒有猶豫,點頭答應。「在哪家醫院?我馬上去。」
「第二人民醫院。」
「行,我知道了,待會兒再給你說說伯母的情況。」
楚北默沒有馬上掛電話,他沉默了半響,心情平復,才輕輕地說。「謝謝你,小晚。真的多虧有你。」
「好了,你回來小心開車。」明晚一句帶過,收拾了桌上的文件,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這或許不再是她的責任,但昔日的戀人,漸漸成為朋友,成為親人,誰也不能擔保永遠太平,真有了難處,不用分的太清楚。
她趕赴第二人民醫院,找到楚北默所說的樓層和病房,敲了門,聽到裡面的聲音,推門而入。
楚振南佝僂著腰,坐在病床邊,沉默寡言地削著蘋果。聽到身後有動靜,他也沒有回頭去看。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病房,安排兩個床位,第一個床位也有人睡,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少婦。她放下手上的報紙,瞅了一眼明晚,看是陌生人,才衝著旁邊說。「有人來探病了,大媽。」
沈元娟吃了一塊蘋果,不經意抬起頭來,神情木然。
楚振南面色微變,把盤子放在床頭櫃上,驚訝地站起身來。「明小姐,你怎麼會來看我們?」
「我知道北默在外面出差,一時半會兒沒辦法趕回來。不過他跟我通了電話,他會盡快處理工作,明天就能到。」明晚把水果和補品放在一旁,轉過臉,對著沈元娟,微笑著說。「伯母,你剛做完檢查?」
沈元娟穿著一套灰色格子珊瑚絨加厚睡衣,粗糙的黑髮紮成一個麻花辮,臉色暗沉,眼袋浮腫,看起來比真實年紀更大了。
她似乎還未回過神來,神色惶恐。半響才發了聲:「啊,心裡七上八下的,醫生說了一大通話,但我也聽不懂,要是北默在旁邊就好了。醫生說要盡快安排手術,也不知道能不能沒事——」
「烏鴉嘴,胡說八道啥呢?醫生說沒事,手術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就會瞎操心。」楚振南一拍大腿,一臉怒氣。
「我來之前,在網上查了這個病,真不算是大手術。而且這個醫院以眼科著名,這方面的專家最多,您要是還不放心,我去問問醫生。」明晚神色自如,言語之間很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沈元娟被說的很是心動,抓過明晚的手,眼神切盼。「要不麻煩的話,你去打聽打聽。」
楚振南把臉一沉,沒好氣地說:「打聽什麼呀?醫生都跟我說過了。」
沈元娟絲毫不認輸,推了楚振南一把:「你懂啥?你才讀了幾年書?現在的年輕人見識廣,理解能力好,總比我們強。敢情這病不是在你身上,你沒心沒肺的。動手術要有個好歹,你也不會難過。」
明晚也不再旁觀,站起身來,朝著兩個老人說。「我這就去。」
楚振南把明晚送到病房門口,給明晚指完路,才折回病房。
旁邊的少婦感興趣地問:「大媽,這姑娘是誰啊?」
沈元娟從盤子裡抓了塊蘋果,盤腿而坐,脆生生咬了一口,理直氣壯地笑。「是我兒子的女朋友。」
楚振南實在看不過去,抓了抓花白的短髮,神態透露出與生俱來的窘迫。「好了,別瞎說,讓人聽到多不好。」
「本來就是。」沈元娟不理會丈夫的勸誡,興致高昂地衝著少婦說:「她呀,以前上學的時候就跟我兒子處過對象,人還不錯吧。」
「是個美女,也懂禮貌,你們家真有福氣。」少婦點頭,贊成地說。
「我兒子出國留學之後,眼界高了,兩人就鬧了分手。」沈元娟在醫院關了大半日,心中煩悶,找到了個可以發揮的話題,想也不想就說。「哎,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我們也不能去過問,到底有什麼矛盾,什麼問題,只能由著他們了。」
「還說!」楚振南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沈元娟的手臂,恨恨地罵道。「明晚願意來,是她心好,她不來,也是理所應當的。別覺得人家非要來探望你,照顧你。」
「說說還不行嗎?」沈元娟這般抱怨,卻總算礙於丈夫頻於發怒的面孔,聲音越壓越低,往床頭一躺,生著悶氣。
明晚從主治醫生那邊聽了建議,跟沈元娟解釋了一番,安慰她,在醫院陪了半天,直到沈元娟看著電視睡著,楚振南才送她離開。
「伯父,不用送了,我的車就停在醫院。」明晚轉身,神色平和。
楚振南卻悶著臉不說話,面有憂色,邊走邊說。「明晚,雖然我知道你的事並不多,但也看得明白,你家跟我家不能比。我一輩子沒接觸過幾個有錢人,總覺得他們口袋裡的錢多了,就把別人看的很低。但你不一樣,我們家出了點事,你還願意來幫個忙,可見真是個好姑娘。」
明晚慢步走在醫院的長廊,傾聽著他的話,並未發表看法。
他面色沉重地歎了口氣,像是覺得萬分惋惜。「我們北默和你,終歸不太匹配。就算你們真能成,也是我家高攀。」
明晚嚥下一抹苦澀,她靜靜地停下腳步,半響無言。
這個社會看似公平,實則存在不少規則。明家對楚家是高攀,裴家對明家也是高攀——門當戶對,才是金玉良緣。
她寥寥一笑,跟楚振南告別了,才跟楚北默打電話,告知他一切安好,不必太擔心。
她一樣也鬆了口氣。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卻不只是兩個人的事。牽扯到兩方的家庭,千絲萬縷的關係,立見高下的標準,真令人頭疼。
下班回了家,突然想起今晚是裴珍珠的服裝品牌展示會,她匆匆忙忙從衣櫃中取出裙裝,稍作打扮,前往展示會場。
她已經遲到了十分鐘,站在門口,掏出邀請函,等待保衛檢查確認。
身後有一人走來,直接靠到她的肩膀,笑著問:「原來一向守時的人也有遲到的時候。」
明晚回過頭,這個唇角掛著迷人又惡質笑容的男人,還能是誰?!
「遲到還是好的,我差點忙忘了。」她從守衛手裡接過邀請函,快步走入會場。她突然想到什麼,回眸等他。
「你不也一樣遲到?」
「遲到總比不到好。」他毫無所謂地笑,話鋒一轉,笑意陡然斂去:「忘記的話,裴珍珠一定會殺了我。」
明晚笑而不答,知道這也不過是裴煜澤的說辭,他已經是整個裴氏的主人,別說裴珍珠,就是趙敏芝,又能奈他何?!他早有自己的主張,自己的地位,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不過,你今天怎麼穿成這樣?」他蹙眉,不滿地打量明晚的裝扮。穿一件米色平口禮服,剪裁簡單大方,外面雖然套著一件黑色西裝,但顯然一到溫暖的會場裡面,就會脫去。
「得了吧,裴煜澤,珍珠姐是服裝設計師,她還沒批評我穿的難看,你充什麼內行?」她不屑一顧,嗤之以鼻,沒有因為他的質疑而惱怒。
「我沒說難看,就是太暴露了。」他雙手覆在她的雙肩上,壓下俊臉,跟她四目相對,低聲提醒。「待會兒不許把外套脫掉,讓別人佔你的便宜。」
「堂堂裴氏總裁,什麼場面沒見過,這麼保守?」明晚笑出聲來,電梯門一開,兩人一道走了進去。
「衣著暴露的女人看得多了,不過自己的女人就不一樣了。」他扯唇一笑,黑眸反射出與眾不同的光芒,唯獨對著她,才展現出私底下的一面。有些無賴,有些難纏,還有些霸道。
「我可不是你的女人。」明晚嘴上這麼說,目光卻落在他的身上,他今晚穿的正式,黑西裝白襯衫,黑色細領帶,帥氣不比明星遜色。有些衣服來襯托人,有些則是人毀了衣服。不得不說,裴煜澤天生就是衣架子,穿正裝完全壓得住氣勢。
他果然是越來越適合裴氏總裁這個職務,她曾經記得過去的裴煜澤,哪怕工作也極少穿西裝,打領帶。
「現在不是,將來就難說了。」他自然而然地摟住明晚的肩膀,在她耳畔悄聲說,這般親近的動作,實在是跟戀人沒兩樣了。
她抬起臉,眉眼柔和下來,只是安安靜靜地凝視著他。
電梯間只有他們彼此,狹小的空間才更能拉近距離。她曾斷定上回的不歡而散,便是終點,畢竟她覺得心很累,而裴煜澤同樣疲憊。
但他卻還是隱藏了心事,一如既往地對著她微笑打趣,不讓她被壞情緒影響。
她不得不正視,他在很多時候,都是體諒自己,寬待自己的。
電梯顯示到了二十樓,她無聲地拉下他的手,對他一笑。「快到了。」
到了眾人面前,他們就是毫無糾葛的個體。
裴煜澤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毫無痕跡的動作,薄唇抿著,眼底掠過一抹難以察覺的顏色。
他們各自在會場找到了位子,中間的t台上已經有模特開始走秀,光線打在他們的身上,明晚的位置在第一排最中央,可見是裴珍珠給她派了好位置。
等她坐定,才發現裴煜澤坐在她的對面位置,不過人人都仰著脖子看台上的表演,很少有人看得清前後左右到底坐著什麼人。
走動的模特時不時地擋住對面的人影,裴煜澤的面孔神情在自己眼底分外模糊,明晚索性安心,全神貫注地欣賞這一場展示會。
室內溫度大概有20c,暖意融融,身旁的年輕女子個個短衣短裙,更顯得她像是穿錯了衣服,來錯了地方。她正想脫下外套,突然覺得對方有人在盯著她。那目光實在熾熱,難以忽略,她循著目光望過去,果不其然,裴煜澤陰著臉,一動不動地鎖住她的身子。隨著模特走動,一束光線打過去的時候,她才看清他對著她動了嘴,隔空喊話,似乎是警告她不許這麼做,否則就要她好看。
這一幕,實在是可氣又可笑。
她偏偏又想不讓他自我膨脹,逕自脫了西裝,雙臂環胸,瞪了他一眼。
他面色微變,薄怒的眼神似乎是在說:好啊,明晚,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明晚抿唇一笑,身旁有人好奇地看著她,她急忙斂去笑意,故作鎮定,聚精會神地看秀,不再跟裴煜澤玩這種幼稚的遊戲。
t台上燈光璀璨,模特面無表情地走秀,身上穿著春夏兩季的新款時裝,明晚頗感興趣,不知不覺便是兩個小時過去,到最後,兩位穿著壓軸禮服的模特,到後台領著設計師裴珍珠上台。
裴珍珠穿一襲斜肩紫色雪紡衫,身材骨感,短髮新近又挑染過幾絲藍色,踏著高跟鞋走來,定在中央,對著台下的觀眾揮手致意。所有模特全都站上兩旁,簇擁著裴珍珠,哪怕站在畫著誇張濃妝的模特身旁,她還是有一種藝術家的氣質,令人移不開視線。很快有人送上了鮮花,她懷抱花束,臉上的笑意淡淡,已然成為整個場子最受矚目的女主角。
明晚曾經聽說,裴珍珠創立自己的這個時尚品牌,曾經砸下幾千萬的金額。
可見裴氏依舊財大氣粗,不被兩年前的危機所影響,足夠支撐兒女實現夢想。
展示會一結束,明晚去了後台,裴珍珠坐在**的化妝室卸妝,從鏡子裡看著明晚的身影,她說。
「謝謝你的花籃。」
「後台都是花籃,可見珍珠姐的人緣多好。」明晚不以為然,她送花籃是禮數,但更多的人,想得就不止如此了。
「你怎麼知道我對花粉過敏?」裴珍珠給自己敷上面膜,她留意到所有的花籃一個比一個花開燦爛,用的花也是一個比一個名貴,唯獨有個花籃,用的儘是仿真花。心中暗自警醒,明晚心細如髮,要是生在豪門中,或許會成為自己的一個勁敵。
「有一日我去畫廊,助手拿著玫瑰花去處理,我就知道你不愛鮮花。」明晚淺淺一笑。
「裴小姐,先前說好的時尚週刊的馬記者在等你,要給你做個專訪。」助手敲了門,跟裴珍珠通報。
「媒體總是無孔不入,還好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篩選,只有幾家主流媒體到達會場,否則,我一個頭兩個大,哪裡應付得來?」裴珍珠無奈地取下面膜,舒出一口氣來。
「今晚過後,給自己放個假吧?」明晚給出了良心的建議。
裴珍珠伸手,握了握明晚的指尖,輕聲說。「總算了了心願,明日出國旅遊,休息個十天半月。」
「一路順風,玩的開心。」
明晚退了出去,走在走廊,兩個小時坐下來,腰酸背痛,反正無人,她索性伸出雙臂,伸了個懶腰。
突然有人一把抓牢她,把她拽進一個房間去,門被合上,她的身子一旋,隨即被壓到門上,驚魂未定,才發覺是裴煜澤。
「你耍什麼鬼?」她低呼一聲,一拳已經擊上裴煜澤的胸口。
「我在外面等了你很久,跟我姐真合得來啊,有這麼多話說嗎?」他玩味地望向她,神態有一些不滿和抱怨。
「你怎麼不去恭喜珍珠姐?」她沒有回答他的詢問,話鋒一轉,猶如質問。
「那麼多人急著拍她馬屁,還用得著我嗎?反正,我的支持是錢到了,人也到了,嘴皮子就免了。」裴煜澤說的理直氣壯,完全有他的一番想法。
明晚沒再爭辯,她詫異地發覺裴煜澤的黑眸之中,一抹熾熱愈發明顯。
「現在,是我們好好算賬的時候了。我讓你往東,你偏往西,你眼裡還有沒有我?!」他逼近她,雙手撐在她的身側,兩人之間的距離頓時縮短一半。
她微微怔住,以前的裴煜澤又回來了,他的霸道*,那種認定了她的口吻,斷然不容拒絕。
他緩緩靠近,這件貼身小禮服把她的身體比例全都曝露在人的眼下,光潔鎖骨,白皙肩膀,哪怕不用更多的修飾,已然足夠。她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骨子裡散發出來那種清新的氣質,像是雪花,純潔無暇,卻又有些清冷。
他的目光熾熱,流連在她的脖頸和肩線上,像是伸手拂過她的肌膚。她的心微微戰慄,不敢置信對他還有殘留的感覺。
「今天你去哪裡了?打你電話也不接。」他壓低嗓音,低聲詢問。
明晚沒再隱瞞:「楚北默的家人急著做手術,我去了一趟醫院。」
裴煜澤靜默不語,他跟楚北默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不必擔心明晚透過自己看著楚北默的影子,一旦明晚動了心,就是真的喜歡自己,跟楚北默沒有半點關係。
他揚起唇角,嗤笑一聲,卻全然不太在乎。「分手之後還得管前男友的家務事嗎?管的還真寬。」
明晚瞧得出他話這麼說,其實並不懷疑自己跟楚北默的關係,也許真如他所言,兩年過後,彼此都成熟多了。
她的心裡,漸漸平靜下來,衝著他微笑。「現在不怕我一腳踏兩船?」
「你不是最怕水嗎?別說兩隻船,就是一隻船,也夠你怕的了。」他盯著她的雙眼,兩人的情緒從彼此的眼底透出來,他這麼說,跟明晚相視一笑。
遲早的信任,化為一絲暖流,淌過明晚的心頭,她的防備鬆懈下來,消失不見。
「再說,你上回的勇猛,可是讓我刮目相看。明晚,你說老實話,在私底下覬覦我很久了吧?」他不太正經,調笑著她。
「你才覬覦我很久了!」她不服氣地說,卻才發覺他笑的不可抑制,已然中了他的圈套。
那雙黑眸,深沉的無法看透,他眉宇之間的飛揚之色,像是磁石吸引了她,無法再避開他的眼神。「是啊,你說的沒錯,覬覦也好,垂涎也罷,反正就是你了。」
反正就是她了。
「明晚,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不能不明不白地被人佔了便宜,吃了虧。你當著我媽的面,佔了先機,讓我的男人臉面往哪裡擺?」他的聲音放輕放柔,猶如循循善誘,不著痕跡地把她圈在自己雙臂之中。
「你哪裡吃了虧?」她狠狠咬牙地說,都說衝動是魔鬼,要不是情況所逼,她絕不會招惹裴煜澤這個魔頭。
「這裡吃了虧。」他的俊臉在她眼底一寸寸放大,宛若撒嬌的兒童,薄唇嘟高。
她知道這人骨子裡多少有些無賴的成分,但現在一發不可收拾。她以食指堵住他性感的薄唇,冷著臉說。「裴煜澤,你知不知道你簡直喪心病狂了?」
「明晚,你中文學好了嗎?」他不怒反笑,雙手捧著她的面孔,突然的沉默,令明晚的心突突跳。
「這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話音剛落,他已經封住了她的唇,這回不再是淺嘗輒止,而是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
明晚在他的吻中,被耗盡了所有力氣,她宛若被野獸抓住的獵物,最終放棄了掙扎,等待對方給個痛快。
這個吻,把彼此推入洪流之中,捲入過去的漩渦中,像是唯獨越吻越深,越吻越久,才能證明彼此的存在,才能證明他們曾經出現在對方的人生之中,而非一場過眼雲煙。
他們都因此而迷亂若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