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誠公出現在大廳入口的那一瞬,滿殿燈火齊齊一黯,如同漫天的光芒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他看起來二十來歲,眉眼極美,即使隔的不近,也能憑空描摹出那種斜飛入鬢的眉,水墨畫一般的眼。一身紅袍,及盡張揚之能事。月出皎皎,一身清冷和妖邪並存的氣質,矛盾的色彩鮮明。
他是一彎妖月?
他的頭髮只束起一半,剩下的滿頭青絲披瀉在肩膀上,嘴角微揚,帶著懶洋洋的笑容。這笑容不羈邪氣,他看人時,斜瞟,目光如波,流轉時似有情又似無情。竟似是一眼之下,便可以把人的魂神勾了去。
如此姿色,就其外表而論,足以和郗愔相提並論。
一室安靜中,那人大步踏了進來,他嘴角含笑,臉帶春風,一雙眸子所瞟之處,眾人都不約而同的凝眸關注,紛紛微笑打量,個個露出灼灼目光。
靖誠公,還真是傳說中的人物呢?謝立兒心裡嘀咕,目光好奇中掩藏著興味兒。而那靖誠公卻像是有感覺一般,一轉頭,便對上了郗愔,確切來說,是對上郗愔身後的謝立兒。
他的目光瞟向她,微微的凝了凝,恍惚中,他好似對她眨了下眼睛。
謝立兒一臉的不解,這人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喧囂聲中,靖誠公一路含笑走過,對眾人微笑相待,好半晌他才來到右側第一排塌幾安坐下。
轉眼間,又是幾人進門,謝立兒從那長長唱名中,依稀辨別處,客人有來自陽都的,還有其他謝立兒不熟悉的地名的。
等到所有賓客都安坐,大廳中響起了樂曲。同時,有數十位侍婢端著酒菜穿梭在大廳中,為各個案幾上添置好酒水食物。在這樣的盛宴中,每一個侍婢都經過了精心的打扮,身上所穿的是上等的綢衣,統一的橘色窄袖曲裾。她們的頭髮一半梳起,一半披垂而下,在後攔腰繫一抹紅色的髮帶。
不一會兒,廳內立馬充滿著脂粉香,酒肉香。
眾人一坐好,便開始竊竊私語著。話音中,南腔北調不一而足。平素裡,郗愔主持的宴會,總是安靜多過喧鬧。但這一次就不同了,這些來自各地的客人,大多沒有把他的威嚴放在至高位置,因此並不曾刻意收斂自己的言行。當然,郗愔也不會在這種場合上強行要求。
隱約還能聽到有人對靖誠公的討論。
笑道一意。「靖誠公竟然年紀這般小?」某賓客驚訝。
「老靖誠公英年早逝,此子十六歲便已繼承了爵位。」有知情者,說道。
「嗯,據說此人在北國能止小兒夜啼,是人人擯棄的紈褲子?要不是老國公功績卓越,他這爵位早就被北帝免了無數次了。」
「……」
男人的八卦也是無窮的,謝立兒坐在陰影處盡情偷聽。在起伏彼的議論聲中,謝立兒很有點奇怪,因為她發現那靖誠公已是第三次向她看來了。
謝立兒正暗自生疑,郗愔已經起身,他朝眾人舉起酒杯,道:「眾位從天南地北為本王而來,本王不勝欣喜,請滿飲此杯。」
說,他頭一昂,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他一坐下,坐在左側第一排塌几上的中年男子率先站了起來,他雙手捧杯,朝著郗愔微微一禮後,朗聲說道:「殿下此番促成兩地聯姻,實我南朝興事,陛下讓臣代他前來觀禮,並賀殿下大婚之喜?」說,率先飲了杯中酒液。
一句話如同成語接龍的開頭,下面各方賓客紛紛先自報家門,再送上各式各樣的賀詞。有準備特殊禮物,並想展示於眾人的,也紛紛在此時當著眾人的面說了出來。
下面一排和樂熱鬧,唯有謝立兒卻呆滯的盯著郗愔的背影和側臉,「大婚」兩字如同兩顆炸彈在她面前落地,讓她還沒有任何反應就被轟的魂飛魄散。
到了後來,靖誠公不慌不忙的起身,朝郗愔捧著酒杯點頭為禮,清聲說道:「本公向來喜歡湊熱鬧,雖然我家太子殿下惱恨郗王搶了他的新娘子,但本公還是很佩服你的,至少說明你比他受女人歡迎?本公代太子殿下恭賀郗王大婚之喜。」qq1v。
靖誠公一開口,滿殿的議論聲都小了許多。倒不是他的不羈姓子讓人新鮮,關鍵是他的姿態漂亮,聲音動聽啊,那聲音清而冷,如冰玉相擊,再加上他行事略帶鬆弛舒緩的節奏,光是聽著他說話便是一種享受。
靖誠公說完後,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清冽的酒水,潤過他紅潤的唇,白玉般的下巴流向喉結處,別是一番誘惑暗恨生。
在男風昌盛的南朝,面對如此的美男子,沒有人不意動的。不過意動歸意動,還真沒人敢逾越放肆的。
「是不是被本公的風采所折倒?」靖誠公喝完酒放下杯子,面對眾人的目光,眼波輕掃,言語輕佻道:「有暗戀本公的,歡迎在本公回國的時候投誠,有入眼的,我便勉強收他入幕,名額有限,卿們要抓緊機會哦?」
這一番話說完,眾人臉色精彩之極。這些好歹都是各地有名有權的人物,平日裡只有言語輕慢他人的,不想今日卻齊齊被靖誠公給調戲了,偏偏你還只能吃啞巴虧,暗暗火大,卻不能調戲回去,沒看到主位上還坐著一個閻王麼??
眾人啞然,不再對著靖誠公流口水。世間絕色雖然難尋,但靖誠公這般毒舌臉厚權高的絕色,他們還沒膽量覬覦。
「哎,沒想到本公來了南朝卻不如北國受追捧,難道你們覺得本公不美,不能受到你們的追捧和熱情?還是傳言中南朝喜好美男子只是謠傳?可是,不對啊,你們那個在我北國做客的皇帝陛下,還是蠻喜歡美少年的?」靖誠公擺出滿臉的不解狀,揚眉橫掃席間眾人,熠熠生輝的雙眸閃爍的滿是邪惡之光。
「咳咳……靖誠公,你……」對面席位上那個陽都來的客人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有心想要斥責幾句,但一想到前皇帝的話題不適合提及,要出口的話又生生的吞了下去,臉色青黑的坐在席上,不再言語。
「靖誠公遠道而來,若真是欣羨男風,待宴後,本王便找來美少年與你送去。或者,靖誠公更喜歡壯男?也可直接與我說。本王定會盡快安排,免得日後本王落個吝嗇的名聲就不好了?」郗愔俊臉淡然處之,以退為進一席話,讓下面很多人偷偷用大袖遮擋著咳嗽起來。
郗王也會冷笑話?這般輕佻之言,偏偏說的時候還一本正經,那養氣功夫真叫高深?
成功的看到靖誠公輕抽了口氣,接著卻一臉讚歎的看著郗愔,「郗王還真是善解人意,如此甚合我意?」別人要送人送東西,不要白不要,反正到了手裡就是他的財產,對於切實的利益,靖誠公根本就不要那不值錢的臉面,直接點頭應下,彷彿真怕郗愔說空話一般。
一拳打進棉花裡,郗愔渾身不得勁。加上身後還有一道目光直直的盯著他,讓他心裡微微有些亂。然而,他郗愔決定了的事,便是無可改變。重重的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表情已經重歸平靜。
懶得跟靖誠公這個無賴打口舌官司,便道:「靖誠公滿意便好?」
再次飲了幾輪,靖誠公盯著郗愔身後的謝立兒,道:「聽聞你娶的乃是混亂之城尊者幼妹,此姬於宴中伴與殿下左右,卻不知又是哪位寵姬?」
靖誠公嘴角含笑,目光落在一隻安靜端坐在暗處的謝立兒身上。
謝立兒早在知道郗愔即將大婚的那一刻,便如失了魂一般,渾渾噩噩的坐在那裡。此時眾多目光朝她看來,讓她從混沌中驚醒。她低下腦袋,小手緊緊的抓著膝蓋上的裙子布料,力道很大,在她不注意下,手背上已是青筋暴露。
此時,大廳中的人因靖誠公的話,目光齊齊匯聚到謝立兒處,一個個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清楚值得靖誠公注意的女姬究竟是何面目?
郗愔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他慢慢地回頭,朝著安坐在他身後不遠臉色蒼白的謝立兒瞟了一眼,再轉回頭時,輕笑道:「此乃我私奴,她容貌甚佳才華無雙,本王已封為儷夫人。」
謝立兒放在膝上的手狠狠一顫,低垂著的眸子眨了眨,強忍住眼眶的酸澀。明明知道他一定會娶妻,明明知道其實他永遠理智,明明他們也曾有一段美好的相處記憶……
「私奴」二字飄入耳中,卻著實將還抱著僥倖心理的她,一瞬間打落塵埃。
原來,他一直都是這般看她的?從來,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以為他不再提及,以為最初的輕視和狠戾已經不再,沒想到,終是她太過單蠢。
兩人的相遇本就不是什麼好的開端,糾纏了這麼久,自以為對他已經瞭解,自以為他對自己已有了在意。昨日他還微笑向她走來,與她浴室相欺,床榻纏綿,今日卻當著如此多的賓客,「私奴」二字脫口而出的如此輕易,終是自己太幼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