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裡的公子們平日裡愛好不多,除了閒話家常道些八卦之事外,便愛存私房錢。
甚少有這種聰明伶俐乖巧又自覺的小公子哥兒,更何況他還是個小小少年郎,保不齊長大後更是作風端正,為人清廉不貪小便宜。
我不免仔細看他一眼。
當下他的臉還有些嬰兒肥,沒長開,五官卻生得好,想必等以後身子長高了些,稚氣一脫,又是一方禍水。
那小小少年見我半晌沒動靜,撈起我的手,便將銀子放入了我掌心,還煞有介事地握牢了些。
……不知為何。頭一次我因收銀子,生出了股罪惡感。
「別介,趙管事不收你的銀子,想必也有他的道理。況且這銀子也不多,你自己留著花。」我不安了。
他眼瞇瞇,笑了。
脆生生卻又很老氣橫秋地說了一句,「我晚上能賺很多。這銀子於情於理我都應當交。」
這忠義之話被他說出來,聽得我是老淚縱橫,恨不能將其裱起來,天天掛在辛召的床榻上,讓他接客之餘多看看,受些感悟。
而著小小少年郎儼然是誤會了我這番感動,冥思了會兒,又垂頭從懷裡往外掏錢,塞給我,「要是您嫌少,我這還有。」
少年在懷裡掏銀子之餘。襟處有些敞開。露出了掛在脖子上。卻隱於外袍下地金鎖。這小玩意兒金澄澄亮閃閃。為他憑添了一份貴氣與傲然。
一看不打緊。竟是驚了一驚。
我記得這個金鎖。原本是化蝶使勁了心思從恩客手裡討來地。據說是范蠡送給西施地定情信物。我依稀記得。野史上記載有云:范蠡與西施對上眼地時候。正逢越國大亂。鬼知道范蠡哪兒尋來銀子給西施做這麼昂貴地東西。果不其然。是個假貨。
金子倒不假。
只是年份不對。據說再早也是前年地東西。為此化蝶沒少發火。而這預示著多子多福。早生貴子地金鎖。卻被辛召公子盯上了。
辛召這肚子裡揣地是什麼壞水。我們都知曉。他三番五次軟磨硬纏想討要金鎖。無非是想送與苗家姑娘。喜結良緣。卻不巧化蝶沒搭理他。自顧自地將小玩意賞給了元啟。為此辛召所以沒少在我面前抱怨。
而元啟的名字在我耳旁出現的次數多了,我便也知曉了一些。元啟……元啟可不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被化蝶以不正常的手段拐騙而來的小少年。因為他久不露面,所以我對其除了名字外也沒多少印象。
此番看來,眼前站著的這個少年,除了生得漂亮外,眉眼更是熟悉得緊呀,略微一想,可不就是被化蝶拐來的小元啟麼,他年紀還這般小,按道理該在內屋與眾公子學技藝的時候啊,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接客了。
這思索來思索去的,我手裡捻著元啟塞給我的銀子,只覺得內心的罪惡感又深了不少。
這銀子還很沉啊,想必小少年接客也不是一兩日了。
我一時間怒了一怒,便拉著他,去討說法。
正巧化蝶在廳堂內喝了茶吃了果子,等了半晌不見龜公給他打水,於是自己跑去後院想舀井水洗手,我一把攔住了他,「你怎麼能讓這麼小的孩子去接客?」
蝶公子神色有些疑惑。
我把躲於身後的元啟往前一推,再把袖裡的銀子拿出去,掂了幾掂,「這都是他給我的,還不少。你怎麼解釋?」
想必不用解釋。
化蝶所受的震撼,似乎也不少於我,復又板著臉說,「你在說什麼瞎話,我何時讓他接客了。平日裡這些小公子們之中,他琴棋書畫待客的技藝是最差的,我怎會帶他去見客。」
怎麼,難道我猜錯了?
既然事兒沒我想得那麼齷齪,那這銀子又是怎麼一回兒事?
我還正想捉著元啟細細問個究竟,那小傢伙一驚,從我手裡把銀子一奪,倏地一下溜得不見影兒了。
「哎……」
我怔了怔,一時訕訕的。
我只是比尋常人好奇了些個,也沒必要把送給我的銀子在要回去啊……
早知道便不問了。
但不問歸不問,這件小插曲仿若是一根魚刺梗在喉嚨之中,讓我坐立難安,好不難受。但我身上有一處是常被眾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那就是失憶。雖然現在沒怎麼犯這病,但我天生是個寡淡的性子,所以想不來幾日,此事便拋於腦後了。
幾日後。
夜裡很熱鬧。
不,是比往常更要來得熱鬧。
這幾日來了許多奇奇怪怪的人,我約莫著估計他們是趕著看武林大會或風月大賽而來。旁邊幾家勾欄早就趁著這個大好時機,讓名倌兒上台獻藝,想搏個好綵頭,混個臉熟。
而我尋思著,這幾日進來的人比較雜,而且還不乏男客,不見得每個人都好那一口兒,只怕是因為朝廷取締了青樓,所以夜裡無事才來這兒喝花酒的,因此便叫人收拾了戲台,隔三差五的讓些人排排戲,每晚弄上去唱個書。
……沒想到反響還不錯。
客人們各取所得,倒也生意興隆。
趙管事曾問我為何不學學其他勾欄的老闆,讓公子們上去露一手兒?
我當時笑得很是怡然自得,不急不緩地說道:「……還是那句老話,要麼不輕易露手兒,一露就得一鳴驚人。」
為此趙管事對我的欽佩之情更上一層樓。
為此我很是羞愧。
其實,那些話只是拿來撐場面,我是一個有苦衷的人吶。
勾欄裡的公子們個個都是厲害的主兒,平日裡除了從他們身上詐些銀子外,我可是一個都不敢得罪,再者我也不清楚他們的技藝到底怎麼樣,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比這個賽。
我一臉憂心忡忡地站立,手搭在樓梯桿上,目光灼灼地望著樓下。
戲台上一唱一和,正到葷段子處。
圍著戲台站著的一群人兒,亢奮得難以自持,一兩個穿著闊綽的客人從懷裡掏出錢囊,倒了些銀子就往台上拋。
逛勾欄的都是些什麼人啊,統統都是些飽暖思淫慾之輩,他們可從不缺銀子。這一會兒的功夫,亢奮勁兒像是能傳染一般,一個個激動得不得了,眾人紛紛學之,一下子雪花花的銀子往戲台上拋去。
而在這一群人裡,擠入了一個小身影。
他長得並不特殊。
只是脖子上掛著一個金鎖,明晃晃,亮澄澄,因此尤為引人注目。
我怔了怔,
瞇起眼睛盯緊了些。
私以為,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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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在存《祖宗,給我一支籤》的稿子……今日只寫了千字……只道是長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已無臉見父老鄉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