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一直閉著眼,濃密的睫毛煽動著,微微而動,彷彿是垂死的小鳥無力的撲騰翅膀般輕微,那般微微的抖動預示著驚嚇和恐懼。直到淳於曦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不清,那恐懼才化作委屈化成淚,顫動的睫毛間閃出晶瑩剔透來,吧嗒掉落一顆淚珠子。
昨夜於寅的話似魔咒般一直纏繞著她,令她久久不能安眠。她不知「一四就是他的太子妃,永遠皆是」那句話會那般震撼她的心,彷彿是引,引出她心中無限的恐懼來。她怕,她也不知她在怕什麼,就是有那樣一種懼怕,彷彿是一種心理暗示,暗示那是觸及不得的禁地。
後來她幾乎一夜未眠,好不容易入睡卻又做起夢來。她又夢見了賀修,夢見他溫柔的笑臉,夢見成婚那夜他說的那句話「不離不棄」,夢見他說話時的樣子是那樣柔情似水、滿含著情意,而後她又夢到他探出手來撫上她的臉,手指冰涼卻帶著無比的溫暖,他動作依舊輕柔,如羽毛拂過般柔和酥癢……她是那樣貪戀那種感覺,她那樣渴望他的碰觸,可她知道那是夢,她知道那只能是夢。
夢中那真實的觸感來自別人,來自迫害她欺辱她破壞她和賀修長相廝守的罪魁禍首,來自那個惡魔。她想睜開眼來推開他,她想破口大罵罵走他,可她終究未曾,她用最殘酷的方式羞辱他,在他親吻她時,她叫他「賀修」,她不怕死的叫他賀修,她以為他會勃然大怒,她以為他會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就此了結她,可他沒有,他竟沒有做任何事,只是靜靜的走開……
她不知道他那樣做會令自己更害怕,那似魔咒般的恐懼又滋生了出來,佔據她心內所有空隙之處,那樣的恐懼令她恍惚,令她心神不寧起來。
直到晌午用餐時她都未曾緩過神來,她撥弄著碗裡的米粒就是不知道將它往嘴巴裡送。
「主子,是菜不合胃口嗎?來,這是你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嘗嘗和天福樓的可有比拚!」小景難得有笑意,微微笑著夾著一塊糖醋排骨往一思碗裡送。
一思一震,猛然回過神來。
她看了看小景,心中疑慮越加深切。
天福樓乃是大藍皇城中有名的酒樓,她只去過一次,還是送皇叔出征時偷偷溜出宮去才有幸嘗到那裡的美味。那多虧五哥,五哥將她扮成小太監讓她跟隨他一起去送皇叔。
那時西地外域大肆進攻中原邊界,皇叔便領命出征。出征的場面總是那般的淒涼悲壯,看著皇叔遠去的隊伍她便不由落下淚來。她不是喜歡落淚的人,可面對離別的場景,她便控制不住,她大約永遠不會忘記墜樓時與賀修離別的那種痛苦。
五哥心細很快發現她眼睛紅腫,便安慰她,哄騙她說帶她去吃好吃的,說是太醫說的,咀嚼可以令人心情舒暢,後來他便帶她去了天福樓。
她來了大藍雖生在宮裡卻沒吃過什麼山珍海味,吃的都是殘羹剩飯,有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天福樓的菜她都饞。只是點菜時五哥問她想吃什麼,她還是說了「糖醋排骨」。
五哥當時有一陣好奇,而後眼中便只有憐惜,他是在可憐她連「糖醋排骨」都能當山珍海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任何山珍海味皆比不上糖醋排骨。她從未說過六歲那年母親將她帶到小巷子裡,那天下著小雨,天也灰濛濛的,母親問她餓不餓,她說餓,母親便告訴她讓她在原地等她,她去給她買吃的,買昨夜吃的糖醋排骨。她喜歡酸甜的糖醋排骨,她至今都記得那甜甜酸酸的味道甚是能觸及人的味蕾。她那時那般興奮的點頭,在屋簷下等待母親回來,可母親卻再也沒有回來,她再也沒有吃過糖醋排骨……因為那道菜凝聚了她童年的僅有甜蜜和所有苦痛。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五哥面前點那道菜,許是因為再一次感受到了親情的力量,又一次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所以她才有勇氣嘗那道菜。只是她還是哭了,忍不住的掉下淚來……當時五哥嚇壞了,特別手足無措,直問她,「何故,一思何故難過?」
她從未見過那般驚慌的五哥,便哧一聲笑出聲來說,「因為太好吃了,因為太幸福了,因為有五哥陪著吃糖醋排骨太幸福,太幸福,所以才流淚。」
其實那時她說出口便後悔了,看著五哥尷尬的笑臉,她便後悔了,只想著這瓊瑤似的台詞果真能酸死人,把一本正經的五哥都酸死了。
自那日後,五哥每回出宮便會給她帶那道菜,那道菜到了後來都成了風芽口中五哥的代名詞。
五哥?難道真的是五哥?
一思忽然心口難平起來,她僵了僵手問,「勒城也有個天福樓麼?」而後她若有所思淡淡的補充道,「大藍也有一個……」
小景彷彿意有所指,輕輕一笑,又為她夾了一塊排骨,道,「天福樓自當只有一個,這吃排骨的幸福自當也只有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