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啊，陪著祖母去上香吧。」老夫人拍著莫卿卿的手說道。
莫卿卿一愣。
老夫人一向養尊處優，已然是多年沒有親自出去燒香拜佛了。
一則是這稍微有些名氣的廟宇一般都是建造在山腰之上，需要攀登數十乃至數百級的台階，老夫人這樣的富貴身體壓根承受不了。
再者，老夫人最是愛惜性命，她生怕這去到廟宇路途遙遠，若是這路上出了什麼問題，又該如何是好？
凡此種種，最終的結果就是老夫人少說也有七八年沒有親自去寺廟燒香拜佛了！
上一次，還是莫卿卿替老夫人去送了香火錢，當然了，那也是莫卿卿自告奮勇，為了要去當武晟帝的「救命恩人」。
可是一切的事實還是證明，即便是再篤信神鬼佛祖，可是老夫人還是更加看重自己的安康和性命！
可是如今，她居然連自己一貫的安穩都不顧了，那就是發生了能危機到她性命的事情了？
莫卿卿雖然不解，可還是溫和的說道：「祖母，您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說要去進香？這不年不節的，又入了冬，您走這麼遠的路途，只怕是折騰的不輕，要是有礙身體該如何？」
老夫人也知道莫卿卿說得都是正理，可是她腦海中那恐怖的景象就是無法釋懷。
當日，她為了莫府的平安和富貴，毫不猶豫的動手除掉了馮姨娘肚子裡剛剛成型的胎兒。
這無疑是已經斷了她和馮姨娘之間多年的姑甥情分。
如今，馮姨娘早已經是多日不再過來向她請安，可是她也沒有追究，其實就是心裡存著一份愧疚之意。
可是漸漸的這份愧疚之意，卻因為不斷的積累而變成了一種憎惡和恐懼。所以她總是故意的隱瞞那段經歷，盡量不讓自己回憶。
而前幾天，因為莫卿卿為了保留青晶的性命無意之間提及到了妙心禪師，導致老夫人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可能是她的孫子的「天煞孤星」！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想的多了，自然是就會夜半夢魘了。而且，也不知道是老夫人的錯覺還是其他的什麼，她近來總是覺得情緒特別暴躁，又睡眠不好，否則也不會聽說莫嬌嬌的醜事之後，怒火燃燒，沖昏頭腦，第一時間做出了錯誤的決定，導致後來讓柳氏扳回一城。
如今又是反覆做這噩夢，她不由得再次確認這就是那可惡的天煞孤星作祟！
她自己覺得若是不能到佛祖跟前祈求，或者是找高僧化解幫著制服這妖孽，只怕是她今後再也無法安枕了！
「卿卿，祖母近日噩夢連連，實在是不堪其擾。我年紀大了，總懷疑是邪靈作祟，所以就想要去佛祖真誠的供奉香火，然後找妙心禪師好好談一談。」老夫人覺得溫柔可人的莫卿卿會是一個很好的陪伴人選。
莫卿卿見她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是只有點頭答應了。
她安慰了老夫人好一會兒功夫，又伺候著她起*，略微讓她吃了些軟和的點心，這才退了出來。
莫卿卿和紅錦往回走，主僕二人都是有些奇怪。
「姑娘，奴婢怎麼覺得老夫人這麼奇怪？」紅錦方才發覺老夫人雙頰潮紅，眼睛渾濁，怎麼看都是不對勁。
莫卿卿點了點頭，皺著眉頭說道：「只怕真的是做了什麼噩夢。年紀畢竟大了，不比年輕的時候，什麼手段用了都不怕報應。」說到底，就是做賊心虛了。
說起來，老夫人也不容易。年輕守寡，獨自一個拉拔莫長青，若是沒有三分狠辣，怎麼可能逃得過那些叔伯的覬覦？能守住這份家業又讓兒子成才，只怕她那手上少不了沾染血腥吧。
如今年紀大了，一味的吃齋念佛，焉知不是對過去有心或無奈做下的事情生出畏懼？
想到這裡，莫卿卿也就放在一邊，不再多想了。
再過了三日，正是十五，恰逢護國寺山門大開的日子，老夫人便領著莫卿卿和莫亦風一起坐著馬車浩浩蕩蕩的往護國寺去了。
莫卿卿看著坐在一旁樂不可支，急著看街邊熱鬧的莫亦風，無奈的點了點頭。
莫亦風是小孩子心性，慣常都是拘在府裡，或者是去家學裡上課，早就已經憋得渾身難受了。
這一日正巧趕上先生家中有喜，所以特地放了假，倒是讓他有了機會休息，於是乎就死磨硬磨的讓老夫人帶著他一起去護國寺看熱鬧。
他整個人都猴在了老夫人的身上，不停的揉搓：「祖母，祖母，你就帶我去吧。」
老夫人被弄得哭笑不得：「猴兒，你快些下來，祖母答應你就是，再這麼揉搓，只怕是我的腰都要折了。」
沒了馮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如今莫亦風依然還是老夫人的心頭肉，她自然是沒有不答應的。
於是，莫亦風就順利而開心的坐上了莫卿卿的馬車！
「亦風，瞧你的樣子，有這麼好看嗎？」莫卿卿有些無奈。
莫亦風笑著說道：「這是自然！」
他每日裡都是坐著馬車走固定的路線到同一個地方，哪裡能有什麼趣味？父親又讓他們務必要低調，不許他們如同那些貴族子弟一般騎著高頭大馬出行，所以說起來，莫亦風雖然是個男子，竟然比莫卿卿這個女孩子還少出門見風景！
莫卿卿心裡也心疼弟弟，這些日子，他總算是把之前落下的功課趕上了，可是在同齡人之中依然算不上功課出類拔萃的——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啟蒙就比別人晚了那麼多，即便是別人這些年都得過且過，他要追上也要費一番功夫的，更何況，人人都是寒窗苦讀，廢寢忘食的，他自然是更加艱難了百倍。
所以莫亦風如今都是到了三更半夜還在學習，每日也不過是誰三兩個時辰。
饒是如此，他雖然清瘦了不少，可是人卻依然精神振奮，顯然也是明白，有機會這樣努力學習也是非常難得的！
「姐，這次回去，能不能找機會，讓我再看看姨娘。」莫亦風高興了一陣子，突然有些低落的說道。
自從馮姨娘腹中的孩子化為一灘血水，莫亦風就成了老夫人的重點保護對象。清風齋裡的丫鬟們除了綠竹之外個個都換成了老夫人這裡派過去的心腹，生怕莫亦風再去接觸孫姨娘，疏遠她這個祖母。
其實孫姨娘壓根不會挑唆莫亦風遠離老夫人，相反她還會讓兒子一定要多靠近這個大靠山。可是老夫人卻不是這麼大度的人。雖然孫姨娘是從她身邊出去的人，可是她依舊不會信任這等女人！
她覺得如果莫亦風過多的接觸孫氏，就算是對自己表面孝順，只怕也不會帶多少真心，將來有了出息也是拉拔生母，而不會真心庇護自己這個祖母了。
莫卿卿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前幾天，我剛去看過姨娘，雖然身子還是若一些，可是也是好轉了不少，相信再過一些日子應該可以出來自由走動了。」
莫亦風見姐姐只是一味的說姨娘的情況，卻是隻字不提帶著他去看望之事，就知道，只怕是如今想要見姨娘一面還是一個字——難！
他頓時覺得有些沮喪。
莫卿卿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上一次她偷偷帶莫亦風去看孫姨娘之後，到底還是被老夫人知曉了。
雖然明面上老夫人沒有和莫亦風多說什麼，可是背地裡卻是指使陳嬤嬤去明裡暗裡斥責了孫姨娘好幾次。
意思只有一個——讓孫姨娘離莫亦風遠一點！
莫卿卿歎了一口氣，如今只能想起孫姨娘那張帶著悲切的臉：「我是個沒用的人，如今身/子也廢了，在你父親那裡只怕是沒有任何的地位了。你們只能靠自己了。我既然幫不上什麼忙，總不能再拖累你們！老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你以後……還是不要帶亦風來看我了。」
孫姨娘雖然也甚是想念兒子，可是卻不是糊塗人，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壓根幫不上兒子女兒任何忙，倒不如離得遠遠的，反而各自相安。
如今莫亦風有了這樣的待遇，還不是因為老夫人的另眼相看？
若是因為他過於惦念自己，而令得老夫人起了隔閡，豈不是得不償失？
孫姨娘的一片慈母之心，已經是全然忘記了自我，而將兒子女兒的前途放在首位。
莫卿卿正自想得出身，卻發現馬車驟然一聽，外面也隱隱傳來鼎沸的人聲。
莫亦風倒是被這突發事件沖淡了方纔的些些鬱悶，他掀了簾子一看，就發現街上居然是人頭攢動，摩肩擦踵，人人都翹首企盼，不肯挪動半步。難怪不少馬車都難以前行。
莫府的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停在了路邊，老夫人派了下人過去打探。
不一會兒，陳嬤嬤就親自過來這邊回稟道：「三姑娘、二少爺，前面只怕是走不動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咱們先下車，在附近的茶樓歇息片刻，待到人群散去，咱們再出發。」
莫卿卿應聲道：「有勞嬤嬤了。只不知道，這外面到底是什麼情形？」
「姑娘不必擔心，咱們帶出來的人不少，應該不至於會被粗野之人冒犯！」陳嬤嬤趕忙留了兩個粗壯的婆子守在三姑娘的車旁邊，生怕一會兒冒出個把無禮之人，衝撞了府裡的千金。
莫卿卿帶了帷帽，扶著莫亦風的手就在那兩個婆子的帶領下跟著進了一座規模不大不小的茶樓。
這茶樓的掌櫃一聽說是丞相大人府上的老太君和姑娘、少爺，怎麼敢怠慢？立馬就安排了一間精緻的雅間，給幾個人休息。
「祖母，這麼多人看熱鬧，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亦風忍不住又打開窗戶，不停的向外探看。
「二少爺，您有所不知，聽說，今日正巧趕上成王入京，這是二十多年來，他老人家頭一次入京，所以場面盛大，這些人都是在看熱鬧！」陳嬤嬤笑著解釋。
「成王？」這下子吃驚的可是莫卿卿了。
她前世的時候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成王曾經入京的事情啊！
這位成王身份特殊，乃是皇上唯一同母的胞兄。
先皇雖然子嗣眾多，然後最後存活至今的只剩下睿心長公主和這位成親王了！
其他的人……自然是在曠日持久的奪嫡鬥爭中紛紛落馬，或是慘死，或是自行了斷了。
然而成親王自從皇上登基之後就一直親自鎮守雲南，從來不曾回過京城，怎麼這一次居然回來了？
早先在安遠侯的莊子裡見到成王世子，就已經很讓莫卿卿驚訝了，這一次成親王居然親自出現在京城了？
「你們有所不知。這位成親王也是個閻王煞星！當年為了幫著皇上登基，也是殺了不知道多少人！在雲南的時候，也是傳聞他為了鎮/壓南疆的動/亂，直接坑了數萬人！他和安遠侯可以稱得上咱們大順超的兩大閻羅王了！」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居然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莫卿卿和莫亦風聽了這些話，都是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老夫人說了這些話，就露出了一絲的睏倦之意，便就倚在那貴妃榻上閉目養神。
莫卿卿見莫亦風看得興起，自己也不免多了三分興致，就走過去和莫亦風一起觀望。
成百上千的百姓將京城最主要的青龍大街圍堵得密密實實，似乎都是想要親眼看一看這位既讓人聞風喪膽又令人敬佩萬分的成親王。
他以一己之力收復了雲南大片的土地，將因為大順動/亂而趁機獨立的許多山寨都重新歸於治下，可是說是為大順開疆擴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百姓們的心思最簡單，他們欽佩的就是這些為國家做出貢獻之人，所以今日自然是人潮洶湧。
只聽見一連串篤篤的馬蹄聲越來越大，方纔還議論紛紛的人群都瞬間安靜了下來。人們都知道，這應該就是成親王入京的隊伍到了！
莫卿卿眼睜睜的就看著大開的城門口突然出現了海水般沒有邊際的黑色鎧甲，在冬日有些寡淡的眼光下閃著寒光。
一面鮮紅色滾著黑邊的大旗高揚空中，上面赫然帶著御筆親書的一個大字——成！
這便是成親王的帥旗了！
一隊隊肅然威武的騎兵昂首走過，那氣勢果然不同於京城這等許久沒有經過征戰的懶散的兵老爺。那種只有百死劫餘之人身上帶著的煞氣，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的。
莫卿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著這一群人身上帶著濃濃的血腥味道！
緊接著一位白馬黑袍，銀色鎧甲的將軍，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他身材筆直，體型健碩，整個人都帶著一種英姿煞爽之氣。
雖然距離有些遠，可是莫卿卿隱隱覺得這人應該不是成親王，應該是個年輕人！
果然那人微微回頭，露出大半個臉孔，莫卿卿心內一驚，居然是成王世子！
這一次見到這位看著不冷不熱，不陰不陽的世子，居然和之前有著完全不同的感覺。他此刻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彷彿帶著穿透雲端的鋒芒，讓人有種自慚形穢的怯懦之感。
莫卿卿感覺，成王世子似乎是看了自己一眼，可是旋即，她又嘲笑自己，這麼遠的距離，自己見他也是模糊不清，他身處千萬人之中，又怎麼可能看見自己？
待到成王世子走過，那後面由十六人抬著一頂奢華無比的軒敞大轎，裡面坐的的應該才是成王！
這樣一番浩浩蕩蕩的入京儀式持續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待到人群漸漸散去，莫卿卿也沒了興致，卻發現啥身邊的莫亦風的雙眸依然盯著街面，若有所思。
莫卿卿將弟弟的異樣看在眼中，心中不由自主的咯登一下。
想起前世莫亦風也是背著家人自己跑去參軍……莫卿卿生怕弟弟此刻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莫卿卿輕輕拉了拉莫亦風的手，她感覺弟弟的雙手火熱，似乎內心的熱情都通過這種方式傳遞出來。
他的臉色有些漲紅，彷彿是興奮，可是更多又是遺憾。
「姐姐，我……」莫亦風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又沒法準確的表達自己的想法。
「怎麼，你看得可是開心？」老夫人打著呵欠，扶著陳嬤嬤的手，從後面走了過來。
「祖母怎麼不多歇一會兒？」莫卿卿連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另外一隻胳膊。
老夫人笑著說道：「外面那麼大聲音，怎麼可能睡得著，不過是閉目養神罷了。」她朝著莫亦風招了招手。
莫亦風有些神思不屬的走了過去。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怎麼樣，方才有趣嗎？」那模樣顯然是把莫亦風還當成了愛看熱鬧的小孩子。
莫亦風卻是一臉的神往之色：「祖母，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真是……」他的口吻裡滿是艷羨，「大丈夫當如是！我真想也上戰場！」
老夫人斷斷沒有想到，莫亦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戰場？你可不要胡說！那可不是玩的！你年紀還小呢！」
「我不小了！過了年就十三了！」莫亦風嘟著嘴說道，「我只是覺得只有像那樣征戰沙場，拋頭顱灑熱血，為國出力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那成親王滿手血腥，殺戮太重！將來只怕是都要下阿鼻地獄的！你一個小子家家的，不要說這些嚇人話，阿彌陀佛！」老夫人現在哪裡聽的了這樣的話？
可是莫亦風卻是語出驚人：「祖母說得不對！成親王保家衛國，即便是殺人無數也是國之柱石！只有我們大順的鐵騎踏平那些蠻夷之地，才能徹底在征服他們！」
老夫人越發的不悅：「住口！你一個孩子懂什麼國家大事！小小年紀就總說什麼殺人，像什麼樣子！」
莫亦風下意識的又想要爭辯，可是一錯眼就看見姐姐投來責備的目光，他只能是訕訕的住了口，低下頭，站在一旁不再做聲。
莫卿卿趕忙打圓場：「祖母，他年紀小，不過是看了方纔的場面就生出了一股子熱血，哪裡懂得什麼戰場沙場的？他如今好好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孝敬祖母才是正經！」
這話正中老夫人的下懷，她這般的栽培莫亦風，圖的可不是他戰死沙場！而是他能夠在莫長青死了之後成為老夫人又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丁！
「祖母，我知道錯了！我方才是孟浪了！」莫亦風低聲討饒。
老夫人聞言，臉色緩和不少，這才溫聲說道：「亦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唯有努力讀書，走上仕途，才是真正的光明前途！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我知道了！」莫亦風乖巧的說道。
老夫人點了點頭，就扶著陳嬤嬤的說起身：「時間也並不早了，就別耽誤了，咱們啟程吧。」
姐弟二人剛扶著老夫人上了馬車，而後又坐上自己的馬車，莫卿卿的臉就拉了下來：
「你剛才在說什麼你知道嗎？你是不是如今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了！竟然敢公然的頂撞祖母？難道你不知道姨娘為了你連見你一面都不肯，如今你卻為了你的什麼一腔子熱血，要和老夫人爭吵？你太讓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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