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就是一條性命,經過這四年,生或死於我來講,已經不再重要。現在,你卻要如此費心搭救,皇上若知道了,你怎麼辦。」
夏鏡花並沒有回答獨孤燕的擔心,只微笑著拍了拍拉著馬車的馬兒,退後兩步沖獨孤燕搖手作別,道:「王爺一路好走,希望將來我能在天下名仕才子之流中見到殿下的大作流傳於世。」
秋夜寒涼,夏鏡花目送獨孤燕於黑暗之中消失,轉身翻身上馬,回望那一片於黑暗中沉睡的皇城,扯馬返回。
翌日,早朝之上關於燕回台被劫,奉命前去為獨孤燕送行賜毒酒的太監被殺,連帶著看守燕回台的侍衛三十餘人被殺的消息在朝堂上傳開,眾人皆驚。史部奉受皇命傳下通緝,全國內劫察獨孤燕的行蹤。
夏鏡花最近習慣了在吃完飯後在迴廊下搖著搖椅曬太陽,今天依舊是這個習慣,當獨孤錦及來的時候,她繼續慢慢地搖著,沒有任何多的反應。
「是你做的,對嗎。」獨孤錦衣冰冷的開口。
「皇上說什麼呢。」夏鏡花漫不經心地反問。1avmt。
「你連一個當日曾站在趙皇后那邊與我們作對的人都能原諒,能出手相救,但對朕卻如此苛刻,公平嗎。」
「皇上,讓我離開吧。」夏鏡花望著廊外的湛藍天際忽然打斷了獨孤錦衣的話。
獨孤錦衣一愣,然後走過幾步,在夏鏡花面前負手站定,將她目光裡的藍天全部擋住,只有他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形。
「朕不會讓你離開,當年朕說過,你休想再離開朕,從前沒有離開,現在更不可能離開。」
「何必呢,你不殺我,只如此的將我留在宮中,不過就是一場折磨,折磨你也折磨我。也許有一日我還會忽然就殺了你來報復洩憤。」
「朕說了,不許你離開。」
夏鏡花鬆開扶著搖椅雙側的手,腳踏上地面,站起身與獨孤錦衣相對站直,直視那雙眼睛,半晌後她又什麼都沒有說,轉身欲要離開。
胳膊被獨孤錦衣拉住,獨孤錦衣伸手將她困在身前,面對著大殿之外的浩瀚宮廷,有片刻的沉默,後道:「你看,現在我們有了這皇宮,有了這天下,什麼都有了,誰都不必再擔心害怕,我們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們的仇人都已經消失,為什麼你卻想要離開,離開朕?別這麼殘忍,留下來,朕會用時間向你補償,一年,兩年,十年,朕會一點點的耐心等你,等你原諒朕。」
夏鏡花木然地聽著身生之人的話,僵直地立在他懷中,腦海中又回憶起這數年來的風風雨雨,他們相遇時的美好,患難時的相守,一步一步行來,多麼的不容易。不自覺地,夏鏡花慢慢抬起手,覆上獨孤錦衣交落在她胸前腰間的手上。
那清瘦修長的五指,手背上奧凸的脈絡和那熟悉的溫度,這雙手,她曾牽著走過了最辛苦,最艱難的歲月,如今他們有了一切,贏了天下,可她卻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認真的感觸過這雙手的溫度了。
「留下來,給朕一個機會,朕為了獨孤皇氏的江山天下傷了你,今後朕願意以這江山天下的一切來補償你,只要你肯原諒朕。我們那麼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再無人能傷我們,我們不要互相傷害,不要做對方的敵人。」
握在獨孤錦衣手背上的手有這麼一句話時間的停留,或者要更久一點,但最後,夏鏡花還是將覆在上面的手握住了獨孤錦衣的手掌,閉上眼睛,要自己狠下心來,將他的手一點點從自己的腰間拿開,道:「獨孤錦衣,你所見到的夏鏡花已經在與你作對了,我救走了燕王,已經站到了與你對立的方向,已經是敵人。8當那夜,你讓我離開你身邊,當你於萬人中央告訴我,我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相的時候,我與你……已經再無可能,再無機會。我,永遠不傷原諒一個欺騙,傷害我到此的人。」
一字一句一段話,夏鏡花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講出來,連呼吸的力氣都用在了上面,最後她輕顫著挪卻腳步,從獨孤的懷中離開,頭也不回地走下台階。
「回來……你回來……你給朕回來……」從來都是冷靜沉著的獨孤錦衣表現出了一種鮮少能有的激動,他在大殿外的廊下呼喊著,命令著,乞求了,可夏鏡花卻堅持沒有回頭。
迴廊之外,秋雨正濃,一層一層如細細如沙般灑落著,夏鏡花離開獨孤錦衣下階,起初用走的,然後用跑的,聽著獨孤錦衣在身後的呼喊,最後她所性提起裙子在大雨裡逛奔起來。
富麗堂皇的大晉皇宮,綿延鋪張,宮簷飛翹,那麼的寬廣雄偉,紅牆碧瓦,雕欄畫棟,那麼的華麗,寬大的廣場之上身著青色長裙的女子在雨中快速的跑過,這皇宮可真大,大得她不分方向,不知去路,只是覺得胸口痛得要裂開一樣,悶得如要爆炸,她像是迷了路一樣,無助而無望。
雨更濃了,夏鏡花全身都已經濕透,滿頭秀髮被雨水淋濕拉攏下來,腳下繡鞋也全部進了水,終於她在一處不知道是什麼位置的甬道巷中踩到自己粘連在鞋子上的裙擺,摔了下去。
狠狠的摔倒在地上,手被地上的石板稜角擦傷,掌心留下一道傷口,鮮紅的血便立刻滲了出來,然後在掌心被雨水沖散,順著掌心的紋路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的掌心在流血,心也在流血,因為就在剛才,她親手將自己的愛情扼殺了,當她推開獨孤錦衣的時候,當她咬牙不肯回頭,當她說出與獨孤錦衣再無可能,今後只是敵人的時候,她知道一切就真的再不能回頭了。如果說從前他與獨孤錦衣之間的恨還有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那麼她送走獨孤燕的舉動,和今日所說的話,就已經將一切說穿做透,沒有迴旋之地。
大雨傾下,夏鏡花就伏在筆直而空蕩的皇宮甬道巷間,難受得她沒有力氣爬起來,只想大哭一場,她哭著,可又怎麼也流不出眼淚來,把所有的壓抑難過全部化成淚水,可只有雨水順著頭髮滴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隻手從背後拂上了她的肩,夏鏡花以為是哪個宮人,又或是獨孤錦衣讓人來找她了,她厭惡地反手擋開,回頭就要喝責,可一個滾字才到嘴邊,還沒說出口,看到身後舉一把竹青油紙傘蹲在雨中扶著自己肩膀的人,她就呆在那裡了。
三年……不,是四年,四年地未見,夏青城成熟了許多,從前白希的皮膚如今有了一種大古胴色,唇際的一層淡淡胡茬讓他的氣質也完全改變,曾經笑意風流的輕佻貴公子,如今眉眼間是沉穩的英氣,四年的駐軍,征戰和領導著軍隊的男子,已經被磨礪改變,成了一個男人,有著軍人氣魄的將領。
「我回來了。」夏青城開口,隔著如柱的雨幕,聲音有些微的飄忽,但語氣是那麼的堅定。
聽著這個聲音,這句話,不知怎麼的,夏鏡花那原本忍了這幾個月,怎麼想哭也哭不出來的眼淚,就如被打開了閘門一樣,嘩的一聲全都傾洩著不受控制,的紛紛自眼眶中滾落。
「夏青城……」夏鏡花叫了他一聲,聲音顫抖到幾乎不能完全聽清。
夏鏡花全身被雨水濕透,搖晃著被夏青城扶起,身上的落雨被油紙傘擋開,她也確定自己不是幻覺,是夏青城真的回來了。
「夏青城,我現在好難過,好難過……心裡好難過……」夏鏡花大哭著,毫無顧忌的大哭,伸手揪住夏青城衣袖上的布料,把這幾個月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一切悲傷都化成眼淚,流出眼眶。
「哭吧,想哭就哭吧,沒事的……」夏青城輕輕拍著夏鏡花的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漸漸都被雨水浸透,不管雨越下越大,一把油紙傘替夏鏡花遮了雨之後他大半個身子後背都在雨裡淋著,只是攬著懷裡的人,任由她宣洩的大哭。
下一刻,夏鏡花忽然一把推開了夏青城,退後幾步指著撐傘的人大罵起來,道:「夏青城,你個混蛋,四年了,四年前你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只言不留,我去追你要和你告別,你都不肯見我。四年了,你從不寫信給我,我給你寫過那麼多,你從來不回復。既然要不理我,你還回來幹什麼,還來找我幹什麼。」
「就因為我不理你,你就要衝我發這樣大的火嗎。」夏青城竟然有些笑了,撐著傘立在那裡,勾了勾唇角。
看著夏青城的笑,夏鏡花上前一伸手,一把將他撐著的傘打落,道:「你還笑,你知不知道,這四年來我一直都在為你擔心,他們說軍中有人不服你,有人作亂,有人要起兵奪權,我每次聽到都在想,你能不能應付,你能不能把那些想害你的人都制服。可你從來不回復我,我只能從別人那裡聽到你的消息,你還認識我嗎。」17281785
「你受委屈了,我回來晚了。」夏青城伸手,扶住夏鏡花的胳膊,也不顧夏鏡花現在全身都是水,將她攬進了自己懷裡,由著她繼續大哭。
大雨傾盆般下著,油傘倒在一側的地上,夏青城也沒去撿,就陪著夏鏡花在雨裡淋著,最後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夏青城的衣裳已經全濕透,夏鏡花哭到再沒了力氣,眼淚也流乾了,就安靜下去。
夏青城才拉著夏鏡花站直身子,伸手重新撿起油紙傘,原本是要用傘遮住她頭上的雨,扶著她離開的,但卻發現夏鏡花哭太久,沒什麼力氣,他所性又將傘一扔,乾脆讓雨直接淋著,彎身將夏鏡花打橫抱了起來。
轉身,夏青城目光向前,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甬道長巷的另一頭,有一個身著黑紅二色帝胞,頭束龍冠的男子由太監舉著明黃油紙傘立在那裡,從那衣袍下擺上的水跡來看,顯然已經立了很久,只是他不出聲,亦不讓身邊的宮人出聲,所以夏青城和夏鏡花只是在雨中相擁著,並沒有發現。
有一刻的止步,夏青城也沒有多耽擱,抱著懷中的人繼續前行,與那明黃油紙傘下的帝王錯身而過。
皇宮裡最藏不住一點小事的,更何況還是帝后二人的大事,自從獨孤錦衣登帝,夏鏡花在宮中與獨孤錦衣爭執數次,帝后失合的消息就在宮中大肆暗傳,只是對於民間無人知曉,更多的人是相信皇帝和皇后情深無比的。而此事一出,背後有宮人小聲的議論著的就不僅是帝后失合,而是一等候夏青城與皇后夏鏡花關係曖昧,夏青城如今仗著自己擁兵數眾,竟然對皇帝都顯得十分無禮傲慢等等——
華麗分割線——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夏鏡花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從榻上起身,發現殿內燃著燭台,夏水月坐在桌邊支著額頭打盹,再沒有旁的人在。
夏鏡花起身穿鞋,順手從屏風上取了披風給夏水月披上,然後自己拉開一些殿門去了外面。
大殿外天色已經全黑,依舊下著秋雨,天際沒有一點的星光月光,四處一片黑暗沉寂。
夏鏡花沿著迴廊向前走,一直走到棲霞殿早右邊的迴廊盡頭,立在那裡眺目遠望,可以看到聖安金殿在黑暗中聳立的身形,還有那金殿之後作為皇帝寢殿的德政殿。
德政殿中燈火通明,顯然獨孤錦衣並未睡下,如今她與獨孤錦衣,就如這棲霞殿和德政殿一樣,可以相望,但卻隔著這遠遠的黑暗無力。
有人緩步上前靠近,夏鏡花並沒有回頭,閉眼收起了種種情緒,再睜開眼睛時已經一切平靜,道:「你終於出現了。」
「你把金鈴鐺掛起來,要我過來,是想好了嗎,離開大晉。」蘇紫堂在夏鏡花旁邊站定開口。
「送我離開大晉,你如何向皇上交待,你們熒輝堂的目的是為了維護獨孤皇氏,而我不應該是你敵人嗎。」
「四年前,我已經不再是熒輝堂的主人,我只為調察影子,如今影子們已經在大晉消失,我也再無責任牽掛,送你離開,是我自己的意願。」
「調查影子……這麼說來,夏鏡花的真實身份,是你最先知道的,然後告訴皇帝,然後他讓我跟在他身邊……」夏鏡花理清了思路,說著說著又不再繼續,只在心裡想著,罷了罷了,不過是些細枝末節,都不重要了。
「聽說你是蘇北月的母親所收養的孩子,你想幫我一次,其實就是想還人情而已,具體怎麼還,其實不重要。我現在給你這個機會,讓你還我一個人情,從此之後你不必再掛懷欠人的恩情,我與你也再無瓜葛。」
「何事。」
「也是替我送一個人出宮離開,不過不是我。」
「夏鏡花……夏鏡花……」有男子的聲音傳來,似乎是在尋找她,將夏鏡花與蘇紫堂的對話打斷。
夏鏡花回身望過去,見到一身紫色衣衫的夏青城正在廊下四下張望,看到夏鏡花所在的方向有人,就走了過來。
看到夏青城過來,蘇紫堂的眉頭微微一蹙,本想著要避開,但最後又停下來,等夏青城走近。不這搭回費。
看到蘇紫堂與夏鏡花站在一起,夏青城的臉色瞬間一變,一伸手將夏鏡花拉到自己身後,警惕地看著蘇紫堂,道:「就知道你陰魂不散,你想幹什麼。」
「四弟,這麼多年了,你對我的成見還是那麼深。我沒有想幹什麼,只是來見見她,說些事。」
「滾,馬上滾。」夏青城揮袖。
蘇紫堂唇色勾動著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看了夏鏡花一眼,然後縱身一躍,就消失在了廊下的黑暗之中。
「好了,人已經走了。」夏鏡花拍拍夏青城的肩,示意他放鬆下來。夏鏡花原本是想問問,夏青城與蘇紫堂即是結拜兄弟,卻為何如此討厭他,但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算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秘密,不要總想著去探聽。
「你不在床上躺著,大半夜的跑出來作什麼。」夏青城回身,打量著夏鏡花,看她身上穿的少,就一順手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下來罩到了夏鏡花肩上。
「沒事,就是突然醒了。你呢,怎麼還在宮裡,又沒安睡休息。」
「宮裡那麼多屋子,我哪裡不能住,皇帝還趕我出宮不成。我也是突然就一下子醒了,反正也睡不著,就來看看你。」
「我沒事,淋了些雨,反而睡得又香又沉,什麼時候都睡著的都不記得了。」
「沒事就好。」夏青城點點頭。
兩人不再多說話,就一左一右並肩從棲霞殿的長廊下沿著宮燈的映照向前,一直將夏鏡花送回到殿門外。
「夏鏡花,我帶你離開皇宮吧。」在夏鏡花要入殿進門的時候,夏青城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