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宣紙自夏鏡指間垂下,夏鏡花臉上的笑容消退,她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
獨孤錦衣進屋,緩步走近她,挑起桌案上的雪宣紙看了看,又順手放下。
"他為什麼就是這麼固執,為什麼就非要我離開你,卻又沒有理由。"夏鏡花無奈而又氣憤地將手撐在桌案之上。
獨孤錦衣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攬了夏鏡花的肩膀,道:"將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三年前,夏鏡花與獨孤錦衣離開晉都城,而公孫亦留在了晉都城中,時隔三年後,公孫亦也從京城趕到了平城。獨孤錦衣與公孫亦在書房小議,一直到深夜才離開。
夏鏡花端著熱過幾次的宵夜入屋,掃眼看過桌案上的一些文書,道:"現在朝中情況十分玄妙,公孫先生這時候來找你,是有什麼事。"
"皇后把持朝政,左右太子的決策,前日在早朝上,有趙氏一族的人上書奏請皇后監政。"
"太子又不是小孩子,他們還要皇后監政,這就是擺明了想亂政專權,再這麼下去,估計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想著改朝換代了。"
"是呀,趙氏一族的目標已經很明確了,這江山誰屬,也到了緊要關頭了。"
"是時候了。"夏鏡花上前,目光沉明地看著獨孤錦衣。
獨孤錦衣伸手,輕牽了她的手腕,看著她的臉,竟然有一種難言的不捨歎息,道:"三年了,一眨眼就三年了,可真快。"
"三年了,這三年你韜光養晦,閉門謝客,已經夠了。我累計的錢財已經夠支持起一場戰爭,我們招收練養的兵力已足夠精銳,馬匹足夠強壯,雖說北邊有趙氏統領的大軍,但我們在南邊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優勢,宋衣檜現在是嶺南的刺史,那邊的官員也全是我們的人,就算真要與趙氏正面打起來,我們以南方為根據,也不用怕。我們到了要報仇的時候了,皇后和趙氏一族當初害你吃過的苦,這次我會全部還給她。"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好,為我做這樣多。"
"這種事情,哪來為什麼。"夏鏡花笑說著,拿起夜宵的瓷碗遞到獨孤錦衣手上,轉身走到桌邊替他收拾桌上散亂的書卷,書卷之下,壓著一張地圖,夏鏡花收拾地圖,便聽得嘩嘩的作響。17199131
獨孤錦衣拿著瓷碗,卻沒有吃,只有些出神地打量著低頭收拾桌案的夏鏡花,看著她比從前要清瘦了許多的背影,在桌案前忙碌著,半晌後悠悠開口道:"我愛你。"
夏鏡花一愣,停下手中的動作,回身看獨孤錦衣,道:"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夜宵很好吃。"獨孤錦衣笑了笑,低頭吃碗裡的滑粥,吃過幾口又放下碗,抬頭道:"我剛才說,我愛你。"
"哦,我知道,我也愛你。"夏鏡花有點臉紅地笑著,轉身繼續收拾桌上的東西。
獨孤錦衣站起身,放下瓷碗走到桌案邊,伸手拉住了夏鏡花正在張羅的手,從背後將她圈攬住,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怎麼了?"夏鏡花正收疊地圖的手停下,微微側過頭詢問。
獨孤錦衣自她身後擁著她,將下巴貼在她的臉頰之側,微瞌著眼眸,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弧陰暗,他嗓音緩慢而低沉地道:"答應我,不論發生任何事,都記得,我愛你。"
"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肉麻了。"夏鏡花笑著拍了一下獨孤錦衣的手。
"沒什麼,就是想告訴你,讓你知道,記住。"
"放心吧,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我在呢,你也別想愛上別的女人,別人搶不走你,有狐狸精敢來勾引你呢,來一個就殺一個,來兩個就殺一雙,我可不是吃素的。8"夏鏡花拍拍胸脯。
獨孤錦衣被夏鏡花逗得有些失笑,攬著她的力量卻隱隱的更加重了幾分。
"錦衣,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等我們能再次回到晉都城,我就告訴你我的真正來歷,身份。"
"我也有一件事,等這一切都結束後,我要親口告訴你。"
"好,那我們約好了。"夏鏡花笑著,側過臉輕吻獨孤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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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七年,五月十三,兩個消息傳到平城。
第一個,一等候夏青城在山西以三千兵力與素有天下第一寨之稱的凌雲寨在三岔崖交手,損兵一千,敗退下山。奏報遞上御案,在獨孤燕沒有說話前,趙皇后攜眾宮人入殿,立於龍椅之側,宣佈因國中臨危有亂,太子監國辛苦,積事繁重,皇后得獨孤宏政同意,自今日起臨堂聽政。
隨後,趙皇后取出一份印有獨孤宏政印綬的手諭,雖然所有人都明白,現在的獨孤宏政被困於宮中,只有趙皇后可以入見,所謂的聖諭不過是她冠冕堂皇的戲碼,但卻沒有敢當堂指出。
趙皇后臨政,第一首旨意就是要夏青城繼續在山西平亂,而隨後下令讓自己族中的兩個年輕小輩受封代置將位,赴南方之地,接管南方駐軍。
趙皇后要控制朝廷和全國的野心呼之欲出,在私下的計劃後,有以柳閣老為首的老臣共計十三位入宮要求面聖,但卻被趙長年的人圍攔於德政殿外。
最後柳閣老在德政殿外大呼獨孤宏政的帝號,並指責趙皇后妖婦亂政,蛇蠍亂國之意,隨後趙皇后下令,將柳閣老以大不敬之罪入獄,隨後在半天後下令抄家。未經三師會審,柳閣老一家四十七口全部淪為階下囚,兩日後被斬首於街市,成為一場震驚全國的血腥大案。
而隨柳閣老一起入宮請命的其他十二位老臣,或被革職,或被治罪,無一倖免。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所有人都開始自危,不敢出頭,有一些膽小的朝臣,上書請退。而空缺出來的官位,則迅速被歸順趙氏一族勢力的人頂替,整個大晉朝廷,開始經歷起一場大換血。
以言獲罪,以覲見上書而被抄家滅族,這是趙氏在諸事亂相中的一次出手威懾,想要以絕對的勢力和刀鋒來壓制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心,雖然取得了暫時的效果,但卻在人心之中種下了反抗的種子,而這一場大案,也成為趙氏在意圖謀取獨孤氏江山的所行事件當中的最後一根稻草,趙氏外戚家族,終於迎來了因他們的貪婪而造成的災難,
第二個消息,是由一個故人親自送來的。
一場夏雨洗禮著南方的小城,有身披蓑衣冒雨而來的故人翻身下馬,在階上掀起斗笠,夏鏡花看到一張三年未見的臉。
三年未見,獨孤璋長高了很多,竟比夏鏡花還高出了一個頭,已經十六歲的他,身形挺拔,劍眉星目,面容俊郎,已然是個英挺少年。
"夏鏡花,四哥。"獨孤璋開口喚他們,聲音竟有些顫抖。
"怎麼你自己親自來了。"夏鏡花伸手,替獨孤璋將他的蓑衣取下交給旁邊的妞子。
"現在晉都城中十分混亂,分不清是敵是友,讓別人送我實在不放心。"獨孤璋說著,自後背取下一件長形的密封竹筒,打開蓋子抽出裡面的東西,竟然是一份龍軸聖旨。
"趙皇后現在不許任何人接近父皇,這是母妃唯一一次見到父皇時藏在衣中帶出來的,四哥,你現在是唯一可能將趙皇后的野心粉碎的人了。"
獨孤錦前接過龍軸打開,看到上面是一份由獨孤宏政親筆書寫的聖旨,公公整整地印著印綬。
獨孤錦衣望著這卷軸上的文字,面上漸漸顯露出帶著肅殺的凌利笑意,配合著簷下辟里啪啦的落雨聲,讓夏鏡花覺得,在獨孤錦衣的眉眼間,有一直被壓抑的東西正在顯露宣洩。
夜半時分,雨歇風止,南方小城裡安靜無聲,正是安眠好時候。
夏鏡花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裡見到似乎有人在追趕自己,身後是火光和利刃交鋒的聲音,她很害怕,就不停的前朝跑,但卻總是有人在追他。
"蘇北月,蘇北月……"
"啊……"夏鏡花自夢中驚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的單衣全部被汗漬侵濕了。
最近總是做這樣一個夢,夢裡她自處一片混亂中,似乎有兩方人馬在爭奪她,雙方交手,她卻逃跑了,然後有人在追她,叫著蘇北月這個名字,直到她感覺肩膀被人扣住,她回頭去望那人是誰,卻有寒鋒自頭頂上劃過,然後她就被嚇醒,她卻看不清那揮刃之人是誰。
"怎麼了,是做惡夢了。"有帶著些薄涼之感的手覆上她的額頭,輕輕托過她的臉頰詢問。
夏鏡花側過臉,看向睡在自己身側的獨孤錦衣,道:"沒事,就是個理不清的夢。你怎麼還不睡。"
獨孤錦衣並沒有回答什麼,只溫柔地替夏鏡花拭了拭額頭的汗意,掀開被子,下榻去替她倒了杯清水過來,在榻邊坐下遞給她。
夏鏡花起身接過清水一飲而盡,還要再喝,獨孤錦衣卻不許了,道:"少喝些,省得明日眼睛腫了難受。"
"好吧。"夏鏡花呶呶嘴,重新躺下。
看著獨孤錦衣穿著一身白色的單衣在屋內行動,將茶盅放回桌上的背影,夏鏡花忽然覺得很滿足,有一個人在身邊,就是這樣的幸福感覺吧。在夜半時分自惡夢中驚醒後,有人陪著,渴了的時候不想動,就有人替她送一碗清水。幸福,有時候就是一聲問侯,一碗清水。
"好了,睡吧,我在這兒,沒事的。"重新躺回夏鏡花身側,獨孤錦衣攬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撫。
"看著我睡?"夏鏡花有點俏皮地反問。
"嗯,看著你睡。"獨孤錦衣吻了夏鏡花的眉心,衝她溫和微笑,看著她閉上眼睛,在自己的臂間閉上眼睛睡去。
望著懷中安睡的人,獨孤錦衣臉上的溫和微笑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種種的不捨和無奈,這樣的幸福,這樣抱著她入睡的機會,還有多少,還能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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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七年,六月十七,自南方之地起,獨孤錦衣以一把獨孤宏政授予他的金鳴劍,與夏鏡花以夏遠威留給他的那把長劍,一起劃開了他們在帝國版圖上征戰的第一幕,從南方邊陲的泉州起,四皇子獨孤錦衣與他的妻子鏡花夫人,共同領導起三萬大軍,向北開始前進。
獨孤錦衣離開平城返回晉都城,隨行的有一千精兵,乃是夏鏡花這三年來精心訓練出來的,緊隨其後的是三萬大軍。自平城回歸晉都城,一路之上,夏鏡花三年來以來精心佈置的網絡派上用場,各地官員或因財,或因利,或因有把柄在夏鏡花手上,皆不曾大力阻攔,而對於重要關卡之地,夏鏡花一年前就都做下防備,以重金賄賂或是捐官買下負責打開關卡的官員。
而與此同時,夏鏡花早在數年前就準備好的,輿論信報也派上了用場,全國上下掀起了一場關於趙氏外戚一族干政誤國的議論,和獨孤錦衣為民為國的讚揚中,那些信報文字成功的將天下百姓的大部分支持拉攏到了獨孤錦衣這一方。1aahl。
京城中,一直與趙氏一族不和的李氏家族也成功認準了機會,在獨孤錦衣的書信招安之後,立刻得到了回復。
僅十五日之後傍晚,在晉都城外,夏鏡花與趙長年所領的一千精兵龍虎騎相持對立於城門之下。
"趙都統,又見面了。"夏鏡花高坐於馬背之上,微笑著看向趙長年。
"三年不見,小姐更漂亮了。"趙長年笑言,語氣依舊欠揍。
夏鏡花冷冷笑了笑,並不多說話,只緩緩抽出手中的配劍指向趙長年,一聲令下,一千精兵與一千都城護龍虎騎衛交戰。
廝殺之際,又有城中突然出現的黑衣蒙面人士近千人出現,內外接應之下,城門僅在半個時辰內就被攻破。
趙長年最後攜帶殘隊退回城中,夏鏡花欲要讓人去追,獨孤錦衣卻搖頭示意不必了。夏鏡花望著城內街道上立著的上千黑衣蒙面人士,有些皺眉,這並不是她安排的,自己安排的人,根本沒有這麼多。所以,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欲要將獨孤錦衣擋到身後,但卻被獨孤錦衣示意不必。
夏鏡花是不喜歡穿鎧甲的,只著了短打衣裳,而獨孤錦衣則著一身銀白鎧甲,腰際壓劍,扯馬緩緩向前,穿過城門進入都城。
"參見殿下,恭迎殿下回京。"所有齊齊下馬,沖獨孤錦衣跪倒行禮,唯有一個首領模樣的人高坐於馬背之上。
"都起來吧,數年伏蟄,各位辛苦了,今日我歸來,必要將趙氏一族剷除,還大晉天下一個太平。"
"滅趙氏,匡正統。四殿下必勝,必勝!"所有人喊起口號,站起身來,扯掉了自己面上的黑布,夏鏡花一眼認出了為首的人正是公孫亦和樊虎。
那一刻,如血殘陽映照在他如勾勒般的側臉之上,銀鎧玉面,下巴的弧度如一彎沉默的刀鋒,從來都是溫和帶笑的唇畔,現在有的只是冰冷的殺機和威嚴。
宣花花退疲。忽然間,夏鏡花生出一種錯覺,獨孤錦衣,這個與自己已經相伴了四年的男子,好陌生。不不不,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一切只是錯覺,只要結束這場戰爭,一切都會好的。夏鏡花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扯馬上前,緊隨獨孤錦衣之後入城。
獨孤錦衣領兵直襲皇宮,趙皇后命九宮營和殘餘龍虎騎兵死守皇城,並在四天前已向四方發出傳信,要自己的兩個侄兒立刻回京救駕。但是,不幸的是,消息傳來,並不是趙皇后所想人聽到的,而是聽到,她兩個手握眾兵的侄兒在皇城被圍的同時,也被人拿下,趙氏一族曾一直引以為傲,且以此而傲慢地將自己擺高姿態,不將其他朝臣放在眼中的北方軍政大權從手上失去,趙氏一族最大的背後依托支持之力消失。
山西凌風寨,根本不是什麼山匪,而是一支精兵,長年以匪徒的名義藏在山中,隱忍不發的一支勢力。而此次所謂的山西作亂,不過就是一個幌子,看起來是殺了地方官員,佔據了當地的衙門,實則是將當地的趙氏勢力清除。而夏青城從南方之地到山西平亂,還有所謂的戰敗,都只是假相。在夏青城到達山西後,就立刻與那裡的精兵劃統一線,除留了一些在原地做樣子,聯和夏青城帶去山西的三千人,一共近三萬人,奔赴北地,在趙皇后的兩個侄兒尚未有任何察覺之際,已經將他們控制。
趙皇后的兩個侄兒當場被殺,群龍無首之後,除在起初的兵戎中有損失了一千餘人,其他北地駐軍倒戈歸順於夏青城麾下。而被趙皇后派往南方之地欲要接手南方駐軍的兩人,在半路上就被伏擊,所帶人員皆亡於亂刃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