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婦尋常行處有,狠毒同獅吼。
擊殘溺器碎揉花,即使恁般奇絕不如他。
此是峨眉爭愛寵,不覺心情懂。
最奇吃醋到公房,抵死怕添丁分產狠分張。
——右調《虞美人》
狄員外陪著狄希陳坐完了監,看定了日子起身。童七家預先擺酒送行,借了調羹做菜。狄員外將前後房錢都一一找算清結。將合用的傢伙,借用的,都一一交還,並無失損。將自己買添的並多餘的煤米,都送了童奶奶用。童七回送了三兩贐儀、兩匹京綠布、一十沉速香、二百個角子肥皂、四斤福建飴糖。狄員外返璧了那贐儀,止收了那四樣的禮。狄員外又與玉兒二錢銀子,一條半大的手巾。狄希陳梯己送了寄姐一對玉瓶花、兩個絲綢汗巾;寄姐回送了狄希陳一枝烏銀古折簪。童奶奶賞了狄週三錢銀,賞了調羹一雙紅段子褲腿、三尺青布鞋面。
狄員外雇了四個長騾。那時太平年景,北京到繡江明水鎮止九百八十里路,那騾子的腳價每頭不過八錢;路上飯食,白日的飯,是照數打發,不過一分銀吃的響飽,晚間至貴不過二分。夜住曉行,絕無阻滯。若是短盤驢子,長天時節,多不過六日就到;因是長生口,所以走了十日方才到家。
狄員外合狄希陳在前,調羹在後,狄周還在外邊看卸行李。進到中門裡邊,不見狄老婆子的模樣,只有狄周媳婦接著出來。狄員外爺兒兩個一齊問說:「娘哩?」狄周媳婦回說:「在屋裡哩。」狄員外心裡想道:「不好,這是知道調羹的事了。」口裡問說:「怎麼在屋裡?身上不自在麼?」一邊隨即進去。只見老狄婆子也沒梳頭,圍著被在床上坐的,說道:「來了罷?盼望殺人!路上不十分冷麼?」狄員外朝著床作了個揖,狄希陳磕了頭,然後調羹叩見。狄員外說:「這是咱買的個做飯的,叫是調羹。」老狄婆子把臉沉了一沉,旋即就喜歡了。狄員外問說:「你是怎麼身上不自在?從幾時沒起來?」狄婆子道:「我沒有甚麼不自在,就只這邊的胳膊合腿動不的。」狄員外說:「這是受了氣了,為甚麼不早捎個信去?京裡還有明醫,好問他求方,或是請了他來。這可怎麼處哩?」狄婆子道:「你躁他怎麼?只怕待些時好了。」
狄員外坐在床沿上,說不了的家長裡短。狄希陳到了自己那院,見門是鎖的,知道素姐往娘家去了。恰好狄周媳婦走過,狄希陳問說:「你大嫂從多昝家去了?」狄周媳婦道:「從你起身的那一日就接了家去,到今九個多月,就只住了一夜半日,把娘氣的風癱了就回去,再也沒來。」狄希陳跺了兩跺腳,叫了兩聲「皇天」,又仍往狄婆子屋裡去了。狄周收了行李,也進屋裡與主母磕了頭。
狄婆子問說:「尤廚子怎麼不見他哩?」爺兒兩個齊把那九月九下雹子雷劈的事,說了一遍。狄婆子詫異極了,說道:「天老爺,這小人們知道甚麼好歹,合他一般見識?有多少那大人物,該劈不劈的哩。叫我這心裡想,有個尤廚子做飯吃罷,又買個老婆待怎麼?原來有這們的古怪事!雷劈的身上有字,他有字沒有?」狄員外說:「有八個大紅字。陳兒,你唸唸與你娘聽。」狄希陳道:「尤廚子的字是『欺主凌人,暴殄天物』。狄周的字是『助惡庇凶』。」狄婆子驚問道:「怎麼狄周的身上也有字哩?」狄員外說:「狄周也著雷劈殺了,是還省過來的。尤廚子劈在天井裡,狄周劈在廚屋裡。」狄婆子說:「你把他那字講講我聽。」狄希陳道:「欺主凌人,是因他欺主人家,又眼裡沒有別人;暴殄天物,是說他作踐東西,拋撒米面。狄周的字是說他助著尤廚子為惡,合他一溜子,庇護他。」狄婆子說:「這天矮矮的,唬殺我了!」
狄員外合狄希陳到家不提。再說素姐自從狄希陳上京那日,薛夫人怕他在家合婆婆嘔氣,接了他回家。薛教授因他不聽教訓,也甚是不喜歡他。他自從夢中被人換了心去,雖在自己家中,爹娘身上,比那做女兒的時節著實那強頭別腦,甚是不同,吃雞蛋,攮燒酒,也絕不像個少年美婦的家風。
明水鎮東頭有三官大帝的廟宇,往時遇著上、中、下三元的日子,不過是各莊的男子打醮祭賽、享福受胙而已。近來有了兩個邪說誣民的村婦,一個叫是侯老道,一個叫是張老道。這兩個老歪辣專一哄騙人家婦女上廟燒香,吃齋念佛,他在裡邊賴佛穿衣,指佛吃飯,乘機還幹那不公不法的營生。除了幾家有正經的宅眷禁絕了不許他上門,他便也無計可施,其餘那混帳婦人,瞞了公婆,背了漢子,偷糧食作齋糧,捐簪環作佈施。漸哄得那些混帳婦人聚了人成群合隊,認娘女,拜姊妹,舉國若狂。這七月十五日是中元聖節、地官大帝的生辰,這老侯、老張又斂了人家佈施,除克落了剩的,在那三官廟裡打三晝夜蘭盆大醮;十五日夜裡,在白雲湖內放一千盞河燈。不惟哄得那本村的婦女個個出頭露面,就是那一、二十里外的鄰莊都挈男拖女來觀勝會。
素姐住在娘家,那侯道、張道怕那薛教授的執板,倒也不敢上門去尋他;他卻反要來尋那二位老道,狠命的纏薛夫人要往三官廟裡看會、白雲湖裡看放河燈。薛夫人道:「這些上廟看會的都不是那守閨門有正經的婦人。況你一個年小女人,豈可輕往廟裡去?」素姐說:「娘陪了我去,怕怎麼的?」薛夫人道:「我雖是七八十的老婆子,我害羞,我是不去的!再要撞見你婆婆,叫他說道:『好呀!接了閨女家去是圖好上廟麼?』你婆婆那嘴,可是說不出來的人?」素姐說:「娘不合我去,罷,我自己合俺爹說去。」薛夫人道:「你說去,且看你爹叫你去呀不。就是你爹叫你去,我也說他老沒正經,不許你去!」
素姐撅著那嘴好拴驢的一般。姓龍的說道:「怕怎麼的?孩子悶的慌,叫他出去散散心。在婆婆家以行動不的,來到娘家又不叫他動彈,你逼死他罷!那人山人海的女人,不知多少鄉宦人家的奶奶、官兒人家的小姐哩。走走沒帳,待我合他說去。」薛夫人道:「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龍氏叫小玉蘭:「你到鋪子裡請爺進來。」玉蘭出去說道:「後頭請爺哩。」薛教授只道是薛夫人說甚麼要緊的話,慌忙進來問薛夫人:「你待說甚麼?」薛夫人道:「我沒請你。誰請你去來?」玉蘭道:「俺龍姨待合爺說句話。」薛夫人曉得是說這個,口裡沒曾言語。薛教授道:「他待說甚麼?他有甚麼好話說!」薛夫人道:「他打哩有好話說可哩,你到後頭看他說甚麼。」
薛教授走到後邊,龍氏不慌不忙從廚房裡迎將出來,笑容可掬的說道:『我有句話合你說:素姐姐這幾日通吃不動飯,你可也尋個人看他看。他嫌悶的慌,他待往三官廟裡看看打醮的哩。你叫他去走走罷。「薛教授道:「你娘必定不合他去,可叫誰合他去哩?「龍氏道:「叫兩個媳婦子跟了他去。你要不放心,我合他去也罷。「薛教授道:「還是你合他去好。」
龍氏喜得那心裡不由的抓抓耳朵,撓撓腮的。素姐在後門外逼著聽,也甚是喜歡。薛教授說龍氏道:「你看,那臉上的灰也不擦擦。」龍氏拿著袖子擦那臉上。薛教授道:「你靠近些,我替你擦擦。」龍氏得意的把頭搖了兩搖,仰著臉走向前來等著擦灰。薛教授就著勢,迎著臉括辣一個巴掌,一連又是兩個,罵說:「我把你這個賊臭奴才……甚麼不是你鼓令的!小女嫩婦的,你挑唆他上廟!你合他去罷!」薛教授道:「賊嘴的奴才!該說的,你娘豈有不說,叫你來說哩!」
薛夫人聽見後頭嚷亂,走到後邊。薛教授道:「這賊嘴臭奴才,他待合小素姐往廟裡看打醮的,說是你叫他合我說來!」薛夫人道:「是我叫他合你說來。素姐合我說待往廟裡去,我沒許他。素姐待自家合你說去。我說:『就是你爹老沒正經許你去,我也不許你去!』姓龍的說:『走走沒帳,待我合他說去!』我說:『極好!只怕你說,他就叫他去也不可知的事。』他就支使小玉蘭往外頭叫你去了。你聽不聽罷了,打他做甚麼?他也好大的年紀了,為這孩子開手打過三遭了。可也沒見你這們個老婆,一點道理不知,又不知道甚麼眉眼高低,還站著不往後去哩!」
素姐見看打了龍氏,知道往廟裡去不成的,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俺爹睃拉我不上,我也沒臉在家住著,我待回去看看俺婆婆哩。」薛夫人道:「你聽他哩!他可不是想婆婆的人,怎麼?這到家不知算計待作甚麼孽哩!別要叫他家去。」薛教授道:「他說出這們冠冕的題目來,怎麼好攔他?也只是待跟了他婆婆往廟裡去。他到了他家,叫去不叫去,咱可別要管他。」叫了薛三省娘子送到家中。薛三省娘子再三攛掇著到了婆婆屋裡,使性蹦氣的磕了兩個頭,回自己的房裡來了,吃了晚飯,睡了一夜。
明日起來,正是七月十五,素姐梳洗已畢,吃了早飯,打扮的甚是風流。叫玉蘭跟著,順路一邊走,一邊使玉蘭對狄婆子道:「俺姑待往三官廟去看打醮哩。」狄婆子說:「少女嫩婦的,無此理,別要去。」素姐揚揚不採,竟自出門,同玉蘭步行而往。又叫狄周媳婦趕上攔阻他。不惟不肯回來,且說:「你叫他休要扯淡,情管替他兒生不下私孩子!」狄周媳婦回來說了,把狄婆子已是氣的發昏。
他在廟裡尋見了候、張二位老道,送了些佈施,夾在那些柴頭棒仗的老婆隊裡,坐著春凳,靠著條桌,吃著麻花、散枝、卷煎饃饃,喝著那川芎茶,掏著那沒影子的話。無千大萬的醜老婆隊裡,突有一個妖嬈佳麗的女娘在內,引惹的那人就似蟻羊一般。他旁若無人,直到後晌,又跟了那伙婆娘,前邊導引了無數的和尚道士,鼓鈸喧天,往湖裡看燈,約有二更天氣,一直竟回娘家,還說:「你們不許我去,我怎麼也自己去了!」
狄婆子、薛教授兩下裡氣的一齊中痰,兩家各自亂哄,灌救轉來,都風癱了左邊的手腿。薛教授與狄婆子同是七月十五日起,半夜得病,從此都不起床。婆婆因他氣成了癱症,他也從不曾回去看婆婆。只有薛夫人和兩個管家娘子時常來往問候。
直至狄希陳這日從京中回家,薛夫人使了薛三省媳婦送他來到,好歹勸著見了見狄員外合狄婆子。也不問聲安否,也不說句家常話,竟回自家房內。狄希陳就像戲鐵石引針的一般,跟到房中。久別乍逢,狄希陳不勝綣戀,素姐雖還不照往時嚴聲厲色,卻也毫無軟款溫柔。狄希陳盡把京中買了來的連裙繡襖、烏綾首帕、蒙紗膝褲、玉結玉花、珠子寶石、扣線皮金、京針京剪,擺在素奶跟前進貢。素姐著盡收了,也並不曾有個溫旨;只是這一晚上不曾趕逐,好好的容在房中睡了。狄希陳也並不敢提問娘是因甚得病。
薛教授是不能起床,薛夫人是個不戴巾的漢子,薛如卞又是個少年老成,媳婦連氏又甚是馴順,龍氏也不甚跳梁,薛三省合薛三槐兩個也都還有良心,布鋪的貨又都是直頭布袋,倒也還不十分覺苦。只是狄員外是個莊戶人家,別人又無甚生意,間壁的客店不過戲而已矣。狄希陳是個不知世務的頑童,這當家理紀,隨人待客,做莊農、把家事都靠定了這狄婆子是個泰山,狄員外倒做了個上八洞的純陽仙子。這狄婆子睡在床上,動彈不得,就如塌了天的一般。
狄周是尤廚子的合夥,教天雷壁死的人,豈是個忠臣?他那娘子雖也凡百倚他,但不知其婦者視其夫,這等一個狄周「刑於」出甚麼好妻子來?只是當初有這樣一個雷厲風行的主母,他還不敢妄為;如今主母行動不得,他還怕懼何人?
幸得這個調羹絕不像那京師婦人的常態:第一不饞,第二不盜,第三不淫,第四愛惜物件,第五勤事主母,第六不說舌頭,第七不裡應外合,第八不倚勢作嬌,第九不偷閒懶惰,第十不百拙無能。起先初到的時節,狄婆子也不免有些拈酸吃醋之情,雖是勉強,心裡終是不大快活,密問狄希陳,知道狄員外與他一毫沒帳;又聞得童奶奶許多的好言,又因他有這十件好處;起先這狄婆子病了,上前伏事,都是巧姐應承,自從有了調羹,就替了巧姐一半,除做了大家的飯食,這狄婆子的茶水都是調羹照管,狄婆子故意試他,把那銀錢付託與他收管。過十朝半月,算那總撒,分文不差。故意尋他不是,傷筋動骨的罵他,他也絕無使性。這等寒夜深更,半宿的伺候,夜間起來一兩次的點燈扶著解手,頓茶煎藥,與巧姐爭著向前,也絕不抱怨。狄婆子不止一日,屢屢試得他是真心,主意要狄員外收他為妾。狄員外略略的謙了一謙,也再拜登受。狄婆子叫人在重裡間與他收拾臥房,打了煤火熱炕,另做了鋪陳,新制了紅絹襖褲,又做了大紅上蓋衣裳,擇了吉日,上頭成親。
狄希陳倒也似有如無的不理,只是素姐放下臉來,發作說道:「沒廉恥老兒無德!鬢毛也都白了,幹這樣老無廉恥的事!爺兒兩個伙著買了個老婆亂穿靴,這們幾個月,從新又自己占護著做小老婆!桶下個孩子來,我看怎麼認!要是俺的孩子,分俺的家事,這也還氣的過;就是老沒廉恥的也還可說。只怕還是狄周的哩!」
這話都句句的聽在狄員外耳朵,狄員外只叫別使狄婆子知道,恐他生氣著惱。又虧不盡調羹有個大人的度量,只當是耳邊風一般。狄周娘子故意把話激他,他說:「憑他,有氣力只管說,理他做甚麼?你知道有孩子沒有孩子?待桶下孩子來再辨也不遲。」
只素姐惟恐調羹生了兒子奪了他的傢俬,晝夜只是算計,幾次乘公公睡著時,暗自拿了刀要把公公的**割了,叫他絕了俗不生兒子,免奪他的產業,又好做了內官,再掙家事與他。虧得天不從人,狄員外每次都有救星,不得下手。又千方百計處置調羹。狄員外惟恐家醜外揚,千萬隻有一個獨子,屈心忍耐。
這狄婆子平日性子真是雷厲風行、斬釘截鐵的果斷,叫他得了這們動彈不得的病,連自己溺泡尿,屙泡屎,都非人不行。狄員外不曾回來的時節,嫌丫頭不中用;巧姐又還身小人薄;狄周媳婦,一來又要抱怨,二來又要迴避他,怕他對了漢子敗壞;媳婦素姐這通是不消提起的了:所以也甚是苦惱。自從有了這調羹進門,這些一應服侍,全俱倚仗他。他起五更睡半夜與主母梳頭、纏腳、洗面、穿衣、端茶、掇飯,再也沒些怨聲,說道:「娘,你身上又沒甚別的病,不過是這半邊的手腳不能動彈;我當面明間安了一把醉翁椅,上面厚鋪了褥子。」每日替他光梳淨洗,穿著了上蓋衣裳。他的身量又大,氣力又強,清晨後晌,輕輕的就似抱孩子一般。三頓吃飯,把桌子湊在椅前,就像常時一樣與狄員外、狄希陳同吃。外邊的事,狄婆子也可以管得著,也可以看得見,去了許多悶氣,便就添了許多飯食。狄婆子說:「千虧萬虧,虧不盡尋了這個人,只怕也還可以活得幾年。若不是這等體貼,就生生的叫人別變死了!」
又待了許久,狄婆子見的調羹至誠忠厚,可以相托,隨把家事與房中箱櫃的鑰匙盡數都交付他掌管。他雖也不能如主母一了百當,卻也不甚決裂。凡事俱先到主母前稟過了命,他依了商議行去,也算妥貼。且是薛如兼一過新年,與巧姐俱交十六歲,薛夫人恐怕巧姐跟著素姐學了不好,狄婆子又因自己有病,一家要急著取親,一家要緊著嫁女,狄婆子自己不能動手,全付都是調羹料理。
家中有了這等一個得用的人,狄婆子也不甚覺苦,狄員外也不甚著極。只是素姐氣得腹脹如鼓,每日間,奴才老婆,即是稱呼;歪辣**,只當平話。且說:「把我的家財都抵盜貼了漢子。」又說:「公公寵愛了他縱容他,把我個強盜般的婆婆生生被他氣成癱瘓,與我百世之仇;我不是將他殺害,我定是將他藥死!」又說:「他挑唆那病老婆把家財都賠嫁了那個小**,到後來養活發送,我都要與那小窠子均出,偏了一些,我也不依!」與巧姐做的八步大床、描金衣櫃、雕花斗桌都用強將自己賠嫁的舊物換了他新的。狄員外都瞞了婆子,只得與巧姐另做。因那大床無處另買,別了二十兩銀子,問他回了出來。
一日,調羹在房裡與狄員外商議,說他奪換巧姐的妝奩:「如今要打首飾,做衣裳,他若都奪得去了,一來力量不能另制,二則日期也追,不如悄悄合娘說聲,或在相家舅舅那邊,或在崔姨娘那裡,托他置辦停當。等鋪床的吉日,不消取到裡邊,就在外邊擺設了去。」狄員外道:「這也卻好。不然,那得這許多淘氣。」不料房中密語,窗外有人,句句都被他聽得去了,不消等是轉背,就在窗外發作起來,罵說:「扯扶淡的臭**!臭歪辣骨私窠子!不知那裡拾了個坐崖豆頂棚子的濫貨來家,『野雞戴皮帽兒充鷹』哩!我換不換,累著那臭窠子的大扶事!你挑唆拿到別處去做去,你就拿到甚麼相家、駱駝家,我就跑不將去拿了來麼?我倒一個眼睜著,一個眼閉著,容過你去罷了,你到來尋我!我要看體面,等著老沒廉恥的挺了腳,我賣你這**!我要不看體面,我如今提留著腳叫個花子來賞了他去!」
狄員外合狄婆子,一個氣的說不出話來,一個氣得抬不起頭來。這調羹歡喜樂笑的道:「這娘不是沒要緊,生那閒氣做甚麼?這風子的話也入得人耳朵麼?為甚麼合風子一般見識?有爹有娘的,這嫁妝還說是換;你公母兩個氣的沒了,楞說連換也不消換了。」狄婆子聽了調羹這話,倒也消了許多的氣。素姐在窗外站著,大罵小罵,站的害腿疼了,回到自己屋裡,坐在椅上,數落著找零。
卻說狄希陳真是個不識眉眼高低、不知避凶趨吉的呆貨!那母虎正在那裡剪尾發威張爪撲人的時候,你躲藏著還怕他尋著你哩,他卻自家尋進房內!一隻腿剛剛跨進房門,這素姐起的身,一個搜風巴掌打在狄希陳臉上,外邊的人都道是天上打了個霹靂,都仰著臉看天;聽見素姐罵說:「你這賊雜種羔子!你就實說,你或是拾或是買的?或是從覓漢短工羅的?你就實說,我就安分罷了;你要不實說,我不依!」
狄希陳忍著疼,擦著眼,逼在那門後頭牆上,聽著素姐罵,一聲也不敢言語。素姐又一連兩個巴掌,罵說:「我把你這秦賊忘八羔子……茼疙瘩堵住你嗓子了?問著你不言語!你要是自己桶答下來的,拿著你就當個兒,拿著我就當個媳婦兒。為甚麼倒把家事不交給你,倒交個雜毛賊**掌管,叫他妝人?你那種子不真正罷了,可為甚麼騙了好人家的閨女來做老婆?俺薛家那些兒辱沒你?你沒娶過我門來,俺兄弟就送了你兒的一個秀才。你那兒戴著頭巾,穿著藍衫,搖擺著支架子,可也該尋思尋思,這榮耀從那裡來的!如今倒恩將仇報,我換件把嫁妝,我就有不是了?我聽說尋個秀才分上得二百兩銀子哩!賊忘八羔子!你就好好的問你爹要二百兩銀子給我才罷!要不,照著小巧妮子的嫁妝,有一件也給我一件!再不,叫你爹也給俺小冬子個秀才,我就罷了!」狄希陳趑趄著腳才待往外走。素姐說:「賊忘八羔子!你敢往那去!」狄希陳揉著眼道:「我可問爹要銀子給你去。」素姐說:「你且站著,我氣還沒出盡哩!等我消了氣,你就把二百兩銀子交到我跟前,少我個字腳兒,我合你到學道跟前講講!」
卻說素姐的言語,又不是輕低言悄語說的,那一句不到狄員外兩口子的耳內?就是泥塑木雕的人也要有些顯應。況且要好的人家有氣,只是暗忍,不肯外揚。狄老頭也就將次生病,狄婆子越發添災。後來還不知怎生結局,再看後來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