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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十回 晁大捨回家托夢,徐大尹過路除凶(二) 文 / 西周生

    晁夫人見了頭,又哭了不歇。都用針錢縫在頸上,兩口棺材都合完了,入了殮,釘了材蓋,將唐氏的抬出外邊廟裡寄放,也日日與他去燒紙,也同了晁源建醮追薦他。晁源的棺木就停放在他那被害的房內掛孝受吊,不題。

    差人拿了晁住的媳婦在縣前伺候,晁住就在那邊照管。縣官坐堂,帶到堂上見了。縣官說:「你將前後始末的事從頭說得詳細,只教我心裡明白了這件事,我也不深究了。你若不實說,我夾打了,也還要你招。」叫拿夾棍上來伺候。趙氏當初合計家問官司時見過刑廳夾那伍聖道、邵強仁的利害,恐怕當真夾起來,就便一則一,二則二,說得真真切切的,所以第十九回上敘的那些情節都從趙氏口中說出來的,不然,人卻如何曉得?

    縣尹把趙氏拶了一拶,說:「這樣無恥,還該去衣打三十板才是!為你自己說了實話,姑免打。」問:「有甚麼人領他?」回說:「他漢子晁住見在。」縣尹說:叫上他來!「說道:「沒廉恥的奴才!你管教的好妻子!」拔了四枝簽,打了二十板,將趙氏領了下去。監中提出小鴉兒來,也拔了四枝簽,打了二十板,與他披出紅去。小鴉兒仍到莊上,挑上皮擔,也不管唐氏的身屍,佯長離了這莊。後來有人見他在泰安州做生意。

    再說晁家沒有甚麼近族,不多幾個遠房的人,因都平日上不得蘆葦,所以不大上門。內中有兩個潑皮無賴的惡人:一個是晁老的族弟,一個晁老的族孫,這是兩個出頭的光棍;其外也還有幾個膿包,倚負這兩個凶人。看得晁源死了,不知晁老新收的那個春鶯有了五個月遺腹,雖不知是男是女,卻也還有指望。以為晁夫人便成了絕戶,把這數萬家財,看起與晁夫人是絕不相干的,倒都看成他們的囊中之物了。每人出了分,把銀子買了一個豬頭、一個雞、一個爛魚、一陌紙,使兩個人抬了。

    那個族弟叫做晁思才,那個族孫叫做晁無晏,領了那些膿包都同到莊上,假來弔孝為名,見了晁夫人,都直了喉嚨,干叫喚了幾聲,責備晁夫人道:「有夫從夫,無夫從子。如今子又沒了,便是我們族中人了。如何知也不教我們知道?難道如今還有鄉宦,還有監生,把我們還放不到眼裡不成!」晁夫人道:「自我到晁家門上,如今四十四五年了,我並不曾見有個甚麼族人來探探頭!冬至年下來祖宗跟前拜個節!怎麼如今就有了族人,說這些閒話?我也不認得那個是上輩下輩,論起往鄉里來弔孝,該管待才是。既是不為弔孝,是為責備來的,我鄉里也沒預備下管責備人的飯食,這厚禮我也不敢當!」

    那晁無晏改口說道:「我還該趕著叫『奶奶』哩。剛才這說話的還是我的一位爺爺,趕著奶奶該叫『嫂子』哩。他老人家從來說話不犯尋思,來替大叔弔孝原是取好,不管不顧說這們幾句叫奶奶心裡不自在。剛才不是怪奶奶不說,只是說當家子就知不道有這事,叫人笑話。」晁夫人道:「昨日做官的沒了,前年大官兒娘子歿了,及至昨日出殯,您都不怕人笑話,鬼也沒個探頭的,怎麼如今可怕人笑話?」晁思才說:「這可說甚麼來!兩三次通瞞著俺,不叫俺知道,被外頭人笑話的當不起,說:『好一家子,別人倒還送個孝兒,一家子連半尺的孝布也沒見一點子!』俺氣不過這話,俺才自己來了!」晁夫人道:「既說是來弔孝就是好,請外邊坐,收拾吃了飯去。」

    各人都到客位坐了,又叫進人來說道:「要孝衣合白布道袍。」晁夫人道:「前日爺出殯時既然沒來穿孝,這小口越發不敢勞動。」眾人道:「一定不曉得我們今日來,沒曾預備,俺們到打醮的那日再來。你合奶奶說知,可與我們做下,穿著出去行香也大家好看。我們家裡的也都要來弔孝哩。合奶奶說,該預備的也都替預備下,省得急忙急促的。」晁夫人道:「這幾件衣服能使了幾個錢,只這些人引開了頭兒就收救不住,脫不了這個老婆子叫他們就把我拆吃了打哩!天爺可憐見,那肚子裡的是個小廝,也不可知,怎麼料得我就是絕戶!我就做了絕戶,我也只喂狼不餵狗!」叫人定十二眾和尚,十五日唸經,此外少了些,太速了。

    到那日,晁夫人拚著與他們招架。可可的和尚方才坐定,才敲動鼓鈸,一陣黑雲,傾盆大雨下得個不住,路上都是山水,那些人一個也沒有來的。十九日是晁源的「一七」,那些人算計恐怕那日又下了雨,要先一日就要出到莊上,可可的晁思才家老婆害急心疼的要死不活。卻說蛇無頭而不行,雖然還有晁無晏這個歪貨,畢竟那狼合狽拆開了兩處,便就動不得了。這十九日又不曾來得。

    晁夫人過了「首七」閉了喪,收拾封鎖了門,別的事情盡托付了季春江,晁夫人進城去了。晁思才這兩個歪人再不料晁夫人只在莊上住了「一七」便進城來,老婆心疼住了,邀了那一班蝦兵蟹將,帶了各人的婆娘,瘸的瘸、瞎的瞎,尋了幾個頭口,豺狗陣一般趕將出去。曉得晁夫人已進城去了,起先也己了一個嘴谷都,老婆們也都還到了靈前號叫了幾聲。

    季春江連忙收拾飯管待了裡外的眾人,又都替他們飼飽了頭口。眾人還千不是萬不是責備季春江不周全的去處。吃了飯,問季春江要打下的麥子。季春江道:「麥子是有,只不奉了奶奶分付,我顆粒也不敢擅動。」晁思才還倒不曾開口,那晁無晏罵道:「放你的狗屁!如今你奶奶還是有兒有女,要守得家事?這產業脫不過是我們的。我們若有仁義,己他座房子住,每年己他幾石糧食吃用;若我們沒有仁義時節,一條棍攆得他離門離戶的!」季春江回說:「你這話倒不相武城縣裡人家說的話,通似口外人說的番語。別說他有閨女,也別說他房裡還有人懷著肚子,他就是單單的一個老婆子,他丈夫掙下的潑天家業,倒不得享用!你倒把他一條棍攆了出去!好似你不敢攆的一般!氣殺我那心裡!不是看著宅裡分上,我就沒那好來!」

    晁思才走向前把季春江照臉一巴掌,罵說:「賊扯淡的奴才!你生氣,待敢怎樣的!」季春江出其不意,望著晁思才心坎上一頭拾將去,把個晁思才拾了個仰百叉,地下蹬歪。晁無晏上前就合季春江扭結成一塊,晁思才和他的老婆並晁無晏的老婆,男婦一齊上前。眾人妝著來勸,其實是來封住季春江的手。那季春江雖平日也有些本事,怎敵的過七手八腳的一群男女。季春江的婆子見丈夫吃了虧,跑到街上大叫:「鄉約地方救人!強盜白日進院!」拿了面銅鑼著實的亂敲。那些鄰舍家合本莊的約保都集了許多人進去,只見眾人還圍住了季春江在那裡采打的鼻子口裡流血,那些老婆們,拿了褥套的、脫下布牽來的、紮住了袖口當袋的,開了路團在那裡搶麥;又有將晁源供養的香爐燭台踹扁了,填在褲襠裡的,也有將孝帳扯下幾幅,藏在身邊的。

    鄉約地方親見了這個光景,喊說:「清平世界,白晝劫財傷人!」要圍了莊擒捉。那晁無晏合晁思才兩個頭目方才放了季春江,說道:「俺們本家為分家財,與你眾人何干!」鄉約道:「他家晁奶奶見在,你們分罷了,如何來打搶?如今大爺這等嚴明,還要比那嘗時的混帳,任你們胡行亂做哩!」要寫申文報縣。又做剛做柔的說著,叫他替季春江立了一張保辜的文約,攆得一班男婦馱了麥子等物回城去了。

    季春江要次日用板門抬了赴縣告狀,眾人勸說:「你主人既已不在,你又是個單身,照他這眾人不過,便是我們證他的罪名,除不得根,把仇越發深了。你依我們勸說,忍了他的,我想這些人還不肯干休,畢竟還要城裡去打搶,守著大爺近近的,犯到手裡,叫他自去送死,沒得怨悵。」慰安了一頓,各人散了回家。季春江果也打得狼狽,臥床不起,差人報入城來。晁夫人乍聞了,也不免生氣,無可奈何。

    誰想晁思才這兩個兇徒算道:「事不宜遲。莫叫他把家事都抵盜與女兒去了,我們才『屁出了掩臀』。我們合族的人都搬到他家住,前後管住了老婆子,莫教透露一些東西出去,再逼他拿出銀子來均分,然後再把房產東西任我們兩個為頭的凡百揀剩了,方搭配開來許你們分去。」眾人俱一一應允,即刻俱各領了老婆孩子,各人亂紛紛的佔了房子,搶桌椅、搶箱廚、搶糧食,趕打得那些丫頭養娘、家人小廝哭聲震地;又兼他窩裡廝咬,喊成一塊。晁夫人恐怕春鶯遭一毒手,損了胎氣,急急攛掇上在看家樓上,鎖了樓門,去吊了胡梯。那大門前圍住了幾萬人看晁家打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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