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巖山的山色要比其它常見的山看起來深一些,上頭終年霧氣環繞。此時已漸入五月,樹上枝繁葉茂,大清晨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沒有藍天,一大片綠色上面就是望不到頭的霧氣,清清冷冷,也不知是霧氣的白襯得山更綠,還是山上翠色讓霧氣顯得更白。
葉乘涼在山下便感覺到一股與冬日不同的清新氣息,好像在這裡呼吸一次,肺裡面沉積的有害物質都會被清理出去。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乾淨清透,讓人說不出的舒服和自在。這種自在讓葉乘涼最後憋出一句話來,「地靈人傑,古人誠不欺我,小知了,你果然生在好地方。」
張赫知也有些日子沒來過這裡了,笑說:「義父您要是喜歡大可以多住上幾日。雖然這裡的人,嗯,就是可能有些怪,但是本性是很好的。」
葉乘涼說:「看情況吧,也不能出來太久了,不然你奶奶要惦記咱們了。」
小李子猴兒在張大壯身上,起得太早讓他打不起精神來,懶洋洋地說:「我想早點回家,我想奶奶。娘,我不想早起,好睏,我還想睡。」說著便打上了哈欠。
張行知和張謙知就有精神多了,兩人平日在家也是早起讀書,這時候也沒什麼不習慣的。太爺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萬個人。他們之前理解得還比較片面,現在卻漸漸能感覺到其中的深意。多出來走走不但能增長見識,而且接處各色各樣的人還能長心眼兒(?)
嗯,這後一句是義父說的。
山路按理說不會太好走,但是這烏巖教,沒錯,是烏巖教不是烏巖山,這烏巖教財大氣粗,楞是用青石從山底鋪出了一條通往山上的路。
以前葉乘涼還以為什麼天下第一邪教之類的都是孩子們亂扯出來的,但是沒想到真的有,並且張赫知的生父正是烏巖教的上一任教主,只不過死得早,留下了張赫知來當了新教主,而且這新教主還不太靠譜,常年不在教裡不說,還認了個山野村夫當義父。
左右護法都要恨死張大壯了!想他們資質絕佳的少教主居然叫這麼一個人為爹,他們都沒臉去見死去的教主!
不過以上都是很久以前。
自從張大壯改變了烏巖教的處境之後,他在烏巖山倍受優待,左右護法恨不得也認他做義父!
張赫知說:「當年要不是爹,烏巖山早都被皇城軍隊踏平了。雖說現在烏巖山的人也是要避世而居,但是總比丟了性命強得多啊,所以大伙很感激爹呢。」
葉乘涼拍拍張大壯,「行啊你,到哪兒都能救人,不過這次不會又有個什麼李玉蘭趙玉蘭啥的吧?」
張赫知噗哧一樂,「義父您放心,沒有的。」
張大壯有些無奈,但還是說:「阿涼,你明知道我心裡只有你。」
林間突然一抖嗦,出來個怪怪的動靜,「哎喲,可酸死我啦!」
張赫知笑說:「這是左護法。」
張大壯揚聲大喊:「老康,近來可好?!」
大呆也跟著大吼:「嗷唔∼嗷唔∼」是誰在那裡?!
「撲通!」/「唉喲!」
重物跌落的聲音伴隨著痛呼,左護法康林在前方喊:「什麼東西鬼叫!!!」
這下二十來只雪熊齊齊吼,「嗷唔∼」驚得林間鳥獸散,左護法當場閉上了嘴巴!
葉乘涼撫了撫大呆的脖子,「安靜點兒,別嚇著人。」
張赫知說:「康叔,是我義父養的雪熊在叫,您出來啊!」
一圈光頭中間綁著一個小指粗的麻花辮子,看著便讓人覺得十分幽默的男子突然出現在眼前。他用最快的速度上下打量了葉乘涼一番,「義父?」
葉乘涼從善如流地「哎」一聲。
左護法的臉當即黑了,剛想噴兩句,大呆齜牙看向他,「嗷唔?」
左護法:「……」
其實大呆是很友善的,但是與它腦電波不接軌的左護法明顯從它這個動作裡看出了威脅之意,於是他更安靜了。
葉乘涼笑笑說:「它們比較認生,老康是嗎?我是葉乘涼。」
左護法臉憋得通紅,特別是看到葉乘涼對他笑的時候,他一下子覺得山上的霧氣都散了!陽光普照的笑容啊這是!怪不得嘴巴毒,他覺著大部分笑得好看的人嘴巴都毒!
張大壯一把把他撅開,「眼珠子癢癢了?」
左護法翻個白眼,「怎麼突然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今年不回來呢。」
張赫知說:「我們想回來弄些黑冰巖。」
左護法聞言一頓,「弄它做什麼?費死個勁喲。」
張大壯拍拍左護法的肩,「上去說吧,最近大伙還好麼?」
左護法是個特別能說的,剛才被大呆的叫聲嚇得閉了一會兒嘴巴,這會兒見這幫白毛糰子都挺聽話,於是也不怕了,跟倒豆子似的把谷裡的生活繪聲繪色地講了個遍,就連誰家剛死了隻雞,誰家剛得了個丫頭,誰家又跟誰家因為什麼打起來了這些零零碎碎的都給細數到位,弄得還沒見著人,葉乘涼就已經知道裡頭都有哪些人了,並且這一路上耳朵就沒有空閒過。
若說萬絕山是穿地道而入,那麼烏巖山則是尋陣眼而行。翻山、越嶺,青石路走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基本上就看不著三米之外的人了,並且能十分清楚地感覺到濕氣越來越重,就連鼻孔裡都蓄滿了水珠的感覺,就像被加濕器包圍一樣,讓人不太習慣。
但顯然呆子們很喜歡這裡的涼爽感。
張大壯牽著葉乘涼的手,張赫知牽著兩個弟弟的手,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不會丟,因為沒把青石路走到頭,左護法便穿進了林子裡。據說這是為了防範外人,路是給外人修的,真正的路卻是要內部的人自己找,外人進不去。
葉乘涼抹了抹額頭上的濕潤,頭一次發現濕氣太重也是件讓人難以招架的事情,「大壯,不會一直都是這樣的環境吧?!」那他可得好好考慮一下是不是要盡快離開了。
張大壯說:「進了谷裡便好,不過我可能不能在這裡陪你們太久,過兩日我還要往南一趟。」
葉乘涼猛地想起張大壯還要去萬絕山引路。皇上安排的那些人采金採了也差不多有快一年了,張大壯大概是要去接那批人出來再送進去,只是他不明白怎麼路上沒提這事,這時候卻突然說。但是有外人在說這些顯然不方便,他便含糊說:「行,反正有小知了在,我們便在這裡等你回來就是。」
張赫知聞言便轉過頭來笑了笑。然後很快,他們就又拐了個直角彎,朝右方走起來。之後約莫走了一里地,往後的路便全是下坡,且霧氣越來越淡,視野也越來越開闊。
葉乘涼看到有人在練劍,有小孩兒在林子裡不知採什麼東西。那孩子見到張赫知,突然把籃子一丟撒丫子跑遠了,嘴裡大喊:「教主回來啦!快把雞藏好!」
張赫知:「……」
葉乘涼挑起眉頭斜歪著瞅向張赫知,「小知了,你幹了什麼天怒人怨、喪心病狂的事了?」
張赫知撓撓頭,有些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一來,谷裡的雞就全都死絕。」
小李子馬上問:「大哥你是屬黃鼠狼的嗎?娘說雞最怕黃鼠狼!」
張行知說:「大哥屬狗的。」
張謙知說:「雞也怕狗。」
張赫知:「……」所以橫堅都是他不對?!
葉乘涼不厚道地拍拍張赫知的肩,「沒關係,妞妞也屬狗的,只要她不屬雞,其它都是小問題。」
張赫知嘴角一抽,決定不在這問題上打轉了,他見寒潭已經漸漸進入視線,便指給葉乘涼看。葉乘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白白的寒氣,並不見潭水。
大呆它們已是等不及,雪熊得天獨厚的感知覺這一瞬間起了明顯的作用,它們居然連主人都不再等了,直奔著寒潭飛快地跑過去,隨後撲通撲通撲通,一連串的跳水聲!
左護法見狀說:「我去讓大伙準備些吃的,你們先在這裡轉轉?」
張大壯跟葉乘涼都沒意見,正好他們有話要說。
張赫知帶著三個弟弟在潭邊看著雪熊們玩耍,張大壯把葉乘涼叫到了一邊,「累壞了吧?」
葉乘涼說:「還好。不過你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萬絕山?」
張大壯歎氣,「還記不得記我們在村裡時有個人總是暗中保護我們?」
葉乘涼轉念一想,「擅用箭的那個?」
張大壯說:「對,他來了。我一開始以為他並沒跟出來,直到方纔我們上山時,我聽到他射箭的聲音。他應當是跟丟了。」
葉乘涼明白,皇上安排那人來即為保護,亦為監視,只要張大壯不起逆反之心才能是保護,所以這事確實該去,「那還像之前說的,我在這等你回來?或者我跟你一起去?」
張大壯搖搖頭,「天氣越來越炎熱,趕路也是諸多辛苦,你還是帶孩子們留在這兒吧。待我離開之後你也不要在這裡亂走動,不管去哪記著叫上赫知。這裡遍佈迷陣,若是一個不小心出不來可就麻煩了。」
葉乘涼失笑,「我怎麼可能亂走?!」
張大壯歎氣說:「這山裡儘是好藥材,我不是怕你見財起意麼!」
葉乘涼尷尬,他還真這麼想來的。不過既然張大壯這麼說,那就算了,反正看大呆它們在寒潭裡的樣子,那黑冰巖才是主要的。
黑冰巖通體漆黑,在烏巖山烏巖谷的一處寒潭下。谷裡的人皆知那東西寒涼,夏日裡用著便是避暑佳品,只是實在太難弄了,因為寒潭裡的水便是伸手放進去一會兒便會冷得人直打哆嗦。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可能淺入潭底去弄那個東西,本身進潭就是件十分困難的事情,更不用說進去弄石頭。所以看著一群雪熊們歡快地在裡頭撲騰真是道奇景。
葉乘涼帶著孩子們坐在岸上,旁邊是一群羨慕得要死要死的目光。
黑冰巖就是錢,可是他們無法下潭。雪熊們不知道何為錢,但是它們卻在裡頭可以任意地游來游去,還捉裡頭的魚吃。寒潭裡的魚極為鮮美。
谷裡這裡有人把僅有的一塊巴掌大的黑冰巖拿過來給葉乘涼看,說:「阿涼兄弟,這就是黑冰巖做的碗,你且看看。」
葉乘涼接過來小心地研究了半天,直到兩手都摸得冰涼了才把大呆叫過來,「大呆,來。」
大呆玩得好好的,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游上岸並且抖落了一下身上的水走到葉乘涼身邊,「嗷唔?」
葉乘涼把碗遞給大呆,「摸摸,聞聞,看看水裡有沒有這樣的石頭。」葉乘涼指指寒潭,「要是有的話就拿上來。」他指指自己,「給我,明白嗎?」
大呆拿著碗看了半天,突然毫無預警地咻一下,把它撇進了寒潭裡!
左護法當下就懵了,「我的,我的碗!」那可是教主生前賞給他的,全谷裡就這麼一個啊!
葉乘涼也愁了,「大呆,不是叫你扔到那兒啊,快去找回來。」
大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幹了,倒是小十七明白了這裡的意思,歡快地游過去把碗給找到送了上來。葉乘涼這才鬆了口氣把東西還給人家。誰知左護法還未來得及接回去,大呆一把又給奪走了,它把碗丟進了潭裡,並且一口叼起小十七也丟進潭裡,仰天一聲大吼!
之後雪熊們幾乎就不在潭外冒頭了,這讓葉乘涼好一陣緊張。
小李子跑來說:「娘啊娘,大呆它們都不見了!」
葉乘涼看向張大壯,張大壯握了握他的肩,「沒事。」
果然,沒多久就見大呆跟二呆突然從潭裡探出了頭!在大呆的背上是一塊臉盆大的黑冰巖,而在大呆的旁邊則是時不時用嘴巴頭頂著不讓石頭落下去的二呆!
葉乘涼這才鬆了口氣,旁邊更是一片叫好聲。只是誰都沒發現,這一刻的張大壯看起來,並不那麼太開心,甚至說是鬱悶亦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