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知見著張大力一臉狐疑地瞅著他,心下了然一笑,大大方方走過去說:「文傑兄有禮,小弟何知,文傑兄可還記得?」
張大力看了眼張大壯家的院子,笑得沒有原來自然了,「自是記得。上次在安平縣匆匆一別已近一年,何小弟過得可安好?」
張赫知說:「尚可。何知當日走得匆忙,與文傑兄不告而別,只因家中有些事趕著回去處理。不過如今也都算解決了,遇上貴人,實乃何知之福。」
張大力輕輕一皺眉,「貴人?」
「正是。」張赫知說罷見不遠處走過來一人,忙笑著揚聲說:「義父,您看,我遇到了個熟人!」
「是麼,那怎麼不請進家裡?」葉乘涼說完見是張大力,果斷一愣,心下呵呵呵……
「哼∼」張大力沒想到何知居然叫葉乘涼義父,也是有些不屑。先前還道這何知必定非富即貴且定然與他一樣一身傲骨,哪知也不過如此,竟認了葉乘涼這等人做義父。葉乘涼也不過比何知大上幾歲而已吧?!
莫非……
莫非也是為了糖方?張大力覺得十有八-九了,畢竟他所認識的何知可並不像笨蛋。能給小二一兩銀子當打賞的人,能憑白無故住到這鄉下來?
張大力想通此節,趕緊堆出滿臉的笑容,「何小弟,我家中尚有事需得早些趕回去,你若得空便去我那兒坐坐,或者乾脆住到我家也可。你住這乃是我堂弟張大壯家,他家雖也大,但是人多,畜生也多,怕是有些擠。」
妞妞領著大黃站在一邊,本來正看著張赫知有些措不開眼呢,哪知就聽張大力居然說話這般難聽,當下忍不住便一撇嘴說:「嘁,骨灰罈裡還擠呢,你不早晚也得住進去?!」
張大力臉色一黑,正想說兩句,葉乘涼卻搶一步揉了揉妞妞的頭說:「大人說話小丫頭不插嘴,快進去讓阿大看看大黃吧。」
妞妞恨恨瞪了張大力一眼便進去了。
張赫知的目光短暫地跟著那道犀利的身影,臉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想不到數日不見,這丫頭嘴巴又變利了,每次見她似乎都是這樣母貓一樣張牙舞爪的,可撓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心啊!
張大力憋了一口氣,卻不好再說什麼,想著何知是聰明人,定然明瞭他的意思,便就簡短地打個招呼離開了,心裡琢磨著如果何知真去了他家,他該如何說起這糖方子的問題,若何知真跟那葉乘涼走得近,他又該如何挑撥他們。
卻說這廂,葉乘涼摟住了張赫知的脖子,小聲說:「小知了,你先前跟義父說有喜歡的姑娘,不會是妞妞吧?」
張赫知輕咳一聲,倒也沒遮掩,直白地說:「是。」
葉乘涼拍拍大兒子的背,「好小子,有眼光!不過你要是真有想法我且得趕緊跟你石玲嬸子打招呼,不然沒準兒這丫頭可就不歸你了。她模樣好做事又麻利,中意她的人家可多得是。」
張赫知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半晌說:「哦。」
葉乘涼笑笑,「哦是什麼意思?讓義父去說麼?」
張赫知:「謝謝義父。」
葉乘涼拍拍張赫知的肩,「咱是爺倆,說話直來直去就行,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事兒包在義父身上了。不過你自己也得去跟人親近親近,可別你相中她她不相中你啊。」雖然他覺得以他兒子這麼出色的人來說,看不上的那都是瞎子……
但是人生總有個萬一啊!
張赫知覺得他義父說的有道理。他先前來幾次紅沙村都是在暗處,總之從來沒在這村子人前露過臉,除了幾個家人之外,所以說起來這姑娘還不太認識他呢。
妞妞把大黃帶去了院子裡,已然習慣了院子裡到處都是熊啊狼狗啊還有狼啥的,見怪不怪了。她膽子大,可不像一般姑娘那樣進這院裡都不敢。
張赫知找到妞妞所在的地方,見她蹲在那兒正在看大黃跟阿大互相追逐,黑頭它們也時不時地跑來跑去,便過去在她不遠處坐了下來,說:「你喜歡它們?」
妞妞一笑起來臉上兩個大梨窩,顯得特別可愛,她說:「嗯,我沒事就到這裡來看看。你是赫知哥哥麼?」
張赫知點點頭,「你認識我?」
妞妞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聽小李子提起過的。」
張赫知一挑眉,「他怎麼說我?」
妞妞說:「就是以前被村裡的孩子欺負過一次,他就說他大哥可厲害了。我問他大哥叫什麼,他說叫張盒子,我問了奶奶才知道原來叫張赫知。」
小李子這時兩腿拚命倒騰著過來了,一股腦撲到張赫知懷裡,「大哥大哥,你咋跟妞妞姐姐玩兒,不帶小李子呀?」說完突然掙巴著從張赫知懷裡出來,又跑到妞妞懷裡,「妞妞姐姐,我不跟大哥好了!」
張赫知哭笑不得地問:「為什麼?」
小李子說:「妞妞姐姐幫我打架!你走了都不帶我!妞妞姐姐厲害,全村的孩子們都怕她!」
妞妞:「……」
張赫知看了妞妞一眼,不由發現霞光映在她臉上,讓這姑娘看起來溫暖得緊。
妞妞卻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放開小李子說:「天要晚了,我得帶大黃回去了。」說完便朝大黃叫了一聲,「大黃,我們得回家了。」
大黃正跟阿大玩得開心,這會兒聽了主人的叫聲,有些猶豫,它覺得自己該跟著主人走,但是它又捨不得阿大。
妞妞站了半天見大黃在原地不動,便說:「那要不你留在這兒吧,明兒個我再來接你。」
張赫知這時起身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阿大,過來。」
阿大忙跑到張赫知跟前兒立起來將爪子遞給他。張赫知拍了拍阿大的頭,隨後朝妞妞說:「走吧,我送你。」
「那我呢那我呢?」小李子仰臉瞅張赫知,「大哥,我也要去!」
「嗯,大哥抱。」張赫知一把將小弟抱起來,之後便打頭出了門。他一走,阿大自然就跟上了,大黃一看主人跟愛人都走啦,於是也麻溜地跟了過去。
兩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默不作聲地去了白有生家。張赫知見妞妞回了屋,與出來倒水的石玲打了招呼,才把阿大又帶回去。小李子猴兒在他身上說:「大哥,大黃又跟來啦!」
妞妞這時在門口喊:「赫知哥哥,你把大黃帶走吧,明兒個我再去給它接回來!」
張赫知笑說:「好的。」
葉乘涼回來之後石玲還沒來得及去看上一眼呢,家裡有個小崽兒幹啥都不方便!所以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張赫知。剛才這孩子冷不丁跟她說話她都懵住了,這麼俊個孩子,哪來的?!於是這門一關,便趕緊問自家女兒,「妞妞,你怎麼認識他了?」
妞妞說:「他來了我就認識了唄,再說阿涼叔叔都叫他名了麼,我咋能不知道。小李子成天跟我耳朵邊念叨他大哥呢。」
石玲咬了咬唇,略顯嚴厲地說:「你以後可不許再往你阿涼叔叔家跑了,雖說你大壯叔叔與阿涼叔叔跟咱家沒啥說的,但你如今也是個半大個姑娘了,總往別人家跑外人要議論的,那可不好。再說這張赫知來了,你們倆年紀相當,你更不能去。」
妞妞悶悶地說:「知道了娘。」
當天晚上,葉乘涼便跟張大壯說:「我說大壯,咱兒子喜歡的姑娘是石玲嫂子家的妞妞,你說好不好?哈哈哈,真是合我意。」
張大壯本來在脫鞋,這會兒聽得有點兒懵,「他們倆什麼時候見過?」
葉乘涼也不太清楚,便猜想著說:「約莫是赫知頭幾回來偶然見過妞妞吧,不過他嘴巴嚴實,當時沒跟咱們說唄。但是這事兒我看成,我今天問他了,要不要去跟妞妞家說一聲,結果這小子真沒反對。」
張大壯沉默片刻,「那這事回頭你先跟石玲嫂子探探口風,我估摸著妞妞這丫頭應該是沒說婆家呢。不過這村子裡有不少人家都中意她,還有妞妞的幾個舅舅們也都說過以後得給這丫頭說個好人家,我猜約莫是都有人一早打聽過。」
葉乘涼自然知道有這回事,畢竟這村子裡啥消息都藏不住。但是有個問題他挺擔心的,「可是你說萬一咱兒子以後變卦了可咋辦?他們畢竟也才十一二歲,還沒完全定性呢。」
張大壯一聽便笑了,「急什麼,就算這事真成了,離著孩子們成親還得好幾年呢,不過是讓你給石玲嫂子說一嘴,這樣以後兩家人心裡都有個數。」
葉乘涼一想倒也是,便就不再想了。誰知張大壯脫了鞋一上炕就把他給摟住了,壓到他身上說:「這要是換作別人家,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家裡人還得給琢磨著娶媳婦兒呢,到了我家你倒是開始愁上怎麼給孩子娶媳婦兒了。」
葉乘涼無語,「能不能歇一天?!春天都過去了你怎麼還這麼精力旺盛!」
張大壯不理他,繼續在獨屬於他自己的地裡種莊稼,尋思著反正容小橋走了,大兒子也睡到了奶奶那屋,那他還不趕緊趁機會吃飽喝足?
於是第二天,被灌溉過甚的葉乘涼在去白有生家的時候腿有些發軟,好懸沒啃泥湯裡,因為這天正逢下雨,村裡的路坑坑窪窪的不太好走。
白有生兩口子帶著一雙兒女正坐在屋子裡摘菜——主要是白有生跟妞妞摘,石玲抱著兒子哄著,見葉乘涼進來,白有生愣了愣,「阿涼,怎麼趕下雨天過來了?」
葉乘涼收了傘才說:「就雨天有些空閒,再說平日你們也忙,哪有空好好說說話。」
妞妞放下菜把手往圍裙上抹了抹,「我去給阿涼叔叔弄點吃的來!」
要是以往葉乘涼肯定就攔下了,但是這次卻沒有。他見妞妞出去了,趕緊說:「白大哥,石玲嫂子,我就是想問問,妞妞這丫頭有婆家了麼?」
白有生跟石玲沒想到葉乘涼是為了這個來的,好一會兒怔忡,才由白有生說:「還沒呢。倒是有不少人家過來問,但是她還小,我跟你嫂子便沒定下。這兩口子過日子還是要知根知底才好,我們就尋思著再過兩年再說。」
石玲問:「阿涼你問這做啥?」
葉乘涼說:「我家不是有個半大小子麼,所以我才過來打聽打聽,誰讓我稀罕妞妞這丫頭,她合我眼緣。」
石玲跟白有生對視一眼,隨即噗哧一樂,「是那叫赫知的孩子麼?我先前看著了。好像不太愛笑,但是一笑起來可把周圍都照亮了似的。」
葉乘涼點頭,「嗯,就是他。其實孩子們還小,說這些事是有些早了。不過我這不是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麼,誰讓妞妞這丫頭生得好又懂事,所以我跟大壯商量過就決定厚著臉皮先來問問你們,這好歹心裡有個數。」
白有生說:「往後來往的日子還長著呢,這你急啥?」
葉乘涼一聽就明白了,白有生跟石玲對他跟張大壯的印象是沒得說,但他們這大兒子畢竟才來村子,所以總歸要瞭解一番再說。為人爹娘的,這就太容易理解了,而且也十分說得過去。
這時妞妞端著一碗洗好的草莓進了屋,直接往葉乘涼前頭一放,「阿涼叔叔你吃,這草莓可甜了。」
葉乘涼起身說:「好孩子,你留著吃吧,叔叔家裡的樹莓也能摘了,你有空就過去。」
白有生見葉乘涼這是要回去了,忙說:「阿涼你再坐會兒,急著回去做啥?」
葉乘涼擺擺手,示意孩子都回來了就先不多說了。不過他一起身白有生也跟著起身了,把人送到屋外頭時,低聲說:「赫知那孩子我看過,不錯。不過你嫂子她娘家有親戚前不久托煤婆過來提過一回,所以眼下這事還不能定下,不然你嫂子可不好做了。」
葉乘涼點頭,「那我明白了,白大哥你回屋吧。」
看來石玲跟白有生並不是很鍾意那家人了,葉乘涼心裡有了譜,回去的時候腳步都變輕快了,不過今天這事他只跟張大壯說了一嘴,之後再沒提。而張赫知也沒有再問。
如此又過了兩日,米素清要教孩子們唸書識字的消息就在紅沙村裡傳開了。一開始大家都不太認識這人,也有些排外,便都持觀望心理,只有少數的幾家跟葉乘涼十分交好的把孩子送過來,其中就有先前被張廣山的孫子打過的莊平,以及孫二猛他媳婦兒娘家姐姐的孩子。
妞妞倒是想來,但是被她娘喝住了,說女孩兒家在家裡繡繡花做做家事才是正經,學什麼字?又不能考功名。妞妞鬱悶得不行,卻也不敢違背她娘,只好在家裡幫她娘看看孩子,或者去摘個菜做個飯啥的。
如今天暖和,米素清就在以前莊老秀才講過課的那棵老樹下帶孩子們學習,張行知跟張謙知,張理知,每人坐個小馬扎,莊平跟孫二猛的外甥李有德也坐在小馬扎上。這東西是自備的,家裡的父母親說了,這位葉夫子不收他們束修,所以眼下也沒有正經的學堂,但是只要有心學知識,葉夫子便能教他們好多東西。
米素清為人風趣,課又講得好,孩子們便很快都喜歡上他,於是漸漸的,自備小馬扎或者凳子過來聽課的孩子們就多起來了,那些下地幹活的村裡人也在路經這一片室外學堂時對那位葉姓夫子露出感激的笑容來,更是有人時不時給司徒塵飛家送些吃的東西,因為大伙現下都知道了,葉夫子就住在司徒大夫家。
司徒大夫出門之後許久都未曾回來過了,有人甚至懷疑這裡的房子是不是早已經賣給張大壯,但是張大壯跟葉乘涼都說那是沒有的事,說以後司徒大夫應該還是會回來的。
其實村裡的人也是有些想司徒塵飛了,誰讓這人平日裡嘴巴壞,但醫德不錯呢。不過好在,司徒大夫走了,卻有雲清大夫可以給大伙看診。雖然雲清大夫「不會」說話,但是看診看得不比司徒大夫差,那些窮苦的人家來看病,連藥費都不收了,可比司徒大夫那隻鐵公雞大方得多呢!
這日,葉乘涼跟張大壯覺得是時候了,便確定好了要買哪一片宅基地之後,一起找上了張廣山,他們要把院子繼續往東擴,這樣一來就需要再買上一畝地才行。不過兩口子心裡有數,張廣山這死老頭肯定不會那麼輕易就把地賣給他們,哪怕這地目前是屬於公家的。
張大壯跟葉乘涼猜的不錯,因為他們一進屋,張廣山就把臉拉下來了。作為里正,張廣山早已知道村裡那個葉夫子是葉乘涼跟張大壯帶回來的,而且教孩子們學習分文束修都不收,這不是成心跟他對著幹麼?!現在學堂裡剩下的全是張氏的孩子了!
論輩份,張大壯跟葉乘涼應該稱張廣山一聲三老爺,但是張大壯跟葉乘涼倆人都沒這想法。事實上要不是因為買地非得經這老頭子同意,他們連看他一眼都覺得不屑,但眼下就是這麼個情況,地必須得買。
張廣山聽了張大壯的話便說:「這地倒是其次,可是大壯啊,你們帶回來的那位夫子,他無任何功名在身,連童生都算不上,你們怎可任由他在村裡教孩子們學識?這萬一要是教錯了,責任還不在你們身上?」
葉乘涼說:「裡正您實在多慮,葉夫子雖無功名,卻也見多識廣,教孩子們認個字而已,又怎會教錯了?」
張廣山冷哼一聲,「見多識廣?我看也未必。再說那老樹下可是村裡人來來往往之地,又不是他自個兒家,他在那裡教孩子們識字佔著路算怎麼回事?」
葉乘涼點點頭,「那我明兒個便讓葉夫子不要再在那裡教孩子們了。」
張廣山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如此甚好。不過那地你們還要再等上些時日了,早先已然有人過來留了訂,許是要買那塊地,人家要是買,你們就只能再另擇一塊了。」
張大壯壓根兒就沒聽說誰要買那塊地,但是張廣山說完之後居然真的拿出了一張訂契,並且連訂錢都在上面了!但最讓張大壯跟葉乘涼驚訝的卻不是上面少得可憐的錢數,而是訂契上面的買主名字居然是張大力!
個王八羔子,居然敢跟他們玩兒這一手!
葉乘涼跟張大壯無功而返,卻並不打算放棄那塊地。不過既然張大力敢在背後跟他們玩兒計謀,他們自然不能不接招,於是當天下午,原本在老樹底下聽葉夫子講課的孩子們全都回去告訴了自家的家長一個壞消息:張裡正不讓葉夫子在那兒教他們識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