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梁國的朝堂上依舊存在很大的爭議,有人認為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該把國師關起來,而有的人則認為米家在束梁國的風頭已然要蓋過第一血脈,這種情況絕對需要盡快制止,所以一時間吵得不可開膠,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時候國師大人跟他的表弟以及一個「沒過門」的孫婿早已經跑出多遠了。
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的那名牢頭安靜地坐在牢房門口,只覺得自己今天做了生平最對的一件事。國師走了好啊,帶著雲清侯爺走了更好。或許在外頭的人不清楚,但是看守了天牢幾十年的他可明白,這兩個人無論有過如何高貴的身份,說到底也不過是被人拆散了的一對苦命鴛鴦罷了。一輩子能有多長?他依稀記得他最開始過來看守的時候也不過是二十歲出頭吧,而今他孫子都已經會說話了呢。
他曾問過雲清侯爺,恨國師大人嗎?雲清侯爺說不恨。
這樣的愛情他不懂,但是他覺得值得人尊重。無數個日子裡,他都曾以為雲清侯爺早晚會發瘋,但是沒有,哪怕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這麼久從未出去過,也沒有。如果說愛情真有力量,那麼通過雲清侯爺跟國師大人的經歷,他懂了。
或許國師大人根本不記得當年曾因一句話而救他於囹圄,因為國師大人此生救過的人無數。但這種事情只要被救的人記得就好了,就像他一樣,能有朝一日還了這份恩情,這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米素清確實不記得了,因為他此生救過的人實在是多得數不清,況且有很多人可能連見都沒見過一面,他更不會記住,所以他不知道當年有個剛入宮的小子因為他逃過死劫,更不知道這小子後來被提拔到了御林軍,卻因雲清被關入天牢而放棄了機會,去天牢做個默默無聞的牢頭,且這一呆就是這許多年,期間有過數次提升的機會也沒離開。
只能說,種了善因得善果吧。說白了,他米素清此生無愧束梁,無愧帝王,更無愧於父母和束梁子民,但卻獨獨愧對子孫及戀人。
張大壯見這老爺子背了愛人這麼久,便小聲說:「大人,不如我來背一會兒侯爺吧?」
米素清搖搖頭,「不用。」
雲清在米素清身上睡了半天了,或許是因為他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份安穩。
米素清額頭上密佈汗珠,卻一直沒捨得撒手。
張大壯覺得他大概能理解這樣的心情,因為他也曾經這樣背過葉乘涼。那是他對他第一次深度坦誠,他開始努力信任一個連最終身份都沒確定的人。不過他想,如果他是米素清的話他會放棄什麼身份地位,權利,這所有的一切,他只要葉乘涼。後來他又想,搞不好就是因為這樣,人家是國師,他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探子。
米素清問:「還有多遠?」
張大壯這次帶人走的距離大概是穿越半個蘇木城的距離,因為他得從離城門盡可能最近的地方出去,否則帶著這兩人在城裡時間越久越是麻煩。()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最後看到他離開那個人。如果那人上報他們出逃,出去的可能就更小了,現在只能堵城守對米素清有幾份敬仰。
張大壯有些擔憂地問:「大人可知後來意圖阻攔我們離開卻又放棄的人是何人?」
米素清說:「約莫是牢裡的守衛。」
張大壯心說這不是廢話麼!他問的是具體會是誰,「那為何又放我們離開?」最開始明明是要阻攔的吧?
雲清這時睜開眼迷糊糊地說:「那是牢頭,人很好呢。表哥你當年救過他,所以得知我被關了他就去了天牢。我沒悶死也虧得那人時不時來跟我說說話。只是我們這一走,不知會不會給他帶來大麻煩。」
張大壯說:「如今已然走到這,也管不得那麼多了。」只要不是要來一招螳螂補蟬,黃雀在後,他就不擔心了,他可不想折騰這麼久到時候再被抓回去,「我們就快要出地道了,外頭冷,二位小心著涼。」
米素清當時被帶走的時候披風沒在身上,所以這會兒兩人穿的都是單衣。現在地道裡三人就巴山這小子穿著厚衣裳,於是可恥的國師大人發話了,「巴山小子,把你的衣服給雲清穿上可好?他在牢裡時間長,對外頭的溫度定然適應不良。」
張大壯還能說啥?只好把衣服脫了給雲清穿了。
雲清一開始還有些猶豫的,但一想真要是病了也是拖累人,便沒吭聲。如此,幾人出城的時候天色已然暗了,卻說這廂,葉乘涼帶著張赫知已經快到蘇木城外,至於莫裡卡則去打探消息去了。
回返的想法是葉乘涼提的,因為張大壯說兩天後來找他,但是他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他才萌生起回來的想法。
張赫知說:「義父,萬一爹要是已經出城了可怎麼辦?」
葉乘涼蒼白著一張臉給孩子把衣領子往上拉了一拉才說:「要是出城了我們再往齊晟趕,左右就是耽誤三四天,不回來看看我不放心。」
張赫知覺得這樣還是太草率了,結果沒多久莫裡卡就回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納德!他們臉色異常難看,納德說:「少爺,大人跟巴山被關進天牢了,現在好多人都堵在皇宮外要向……」
話沒說完,葉乘涼突然晃了一下,往某個方向邊跑著大喊:「巴山!」
納德:「……」
莫裡卡:「……」
張赫知:「……」
少爺/義父瘋了嗎?!哪裡有巴山/爹的影子啊?!
葉乘涼跑出去幾步又退回來了,他剛才就是腦子一熱,心裡全是張大壯被抓了可怎麼辦啊?!就連唯一可能幫他的爺爺也被抓住了,這不是要逼他造反嗎?!
誰知這時候遠遠的真的傳來了張大壯的聲音:「阿涼!!!」
張大壯一把撲過來就把葉乘涼抱住了,意外地更早見到人讓他欣喜若狂,「阿涼,你怎麼在這兒?!」
葉乘涼愣了一下,他剛才那麼一喊只是著急而已啊,並沒有想到真把人喊出來!但這時候也顧不得這些了,他見張大壯和米素清還穿著單衣趕緊從包裡把備用的御寒衣服給拿出來分穿上,遂說:「你不是說兩天後來找我麼,可是你都不知道我們在哪兒你怎麼來找?我還以為你騙我是要做什麼危險的事呢,所以讓他們帶我回來了。」
張大壯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按著葉乘涼後腦勺就往他額頭上狠狠吻了一下,「好阿涼,莫裡卡怎麼會聽你的安排?」那可是個一心護著少爺別的可不管的人。
莫裡卡臉都黑了,葉乘涼笑說:「他不聽我的不行,現在阿大阿二它們都不聽他的了。」
張大壯知道葉乘涼是有些特別吸引動物的,所以也沒覺得奇怪,只是看到某個方向時,突然倒抽一口涼氣,愣住了。那一群白白的,一開始還以為是雪根本沒注意,現在一看居然全是雪熊!雪熊,那可是束梁國最大最猛的野獸!
米素清也驚得不輕,但是他腦子可沒昏,他能靠著一張老臉讓守衛放行,但是卻不確定皇城的人什麼時候會追出來,便說:「晚些再說,咱們得快點離開這裡。」說罷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不多時他的那只海冬青便飛過來了!
隊伍一下子壯大了,有了空中霸主領路,地面的危險就降低了很多,現在唯一的麻煩是雲清的腿腳不好使。葉乘涼知道他這許多年居然還念著他那個爺爺,不禁有些動容,琢磨了半天,慢聲說:「要不讓雲清爺爺坐在大呆身上吧?」說完一轉身,「納德,你有糖沒?」
納德自打看到熊之後就沒成功發聲過!他的心一直是在提著的,這熊力氣有多大少爺知道麼?它要是突然一發脾氣他們就全都完蛋了啊!完!蛋!了!啊!
莫裡卡戳了還在犯傻的納德一下,「呆子,少爺跟你說話呢!」
納德:「有!」
葉乘涼把糖拿過去給頭熊吃了一些,隨後就讓張大壯把本來要自己走,卻被所有人齊聲禁止而在張大壯背上的雲清給放到了頭熊背上。
頭熊很溫順,看在糖的面子上,沒鬧。
米素清跟雲清一開始是有些緊張的,特別是米素清,總覺得這還沒來得及訓化的雪熊危險性太強,可走了一會兒發現實在是多想了,這熊很聽他孫子的話,太難的聽不懂,但是簡單的看來都能理解,比如走吧、來、有甜甜、有糖、停下來,這些。其中對「有甜甜」最敏感!一說有甜甜就來舔他孫子,看得巴山那小子眼睛都要紅了!
不過張大壯也只是鬱悶一會兒而已,因為他很快發現他媳婦兒狀態不太對。想也知道了,趕著走又趕著回來幾乎沒休息,走雪路何等費體力?他家阿涼本來就身子骨差,能挺到現在絕對是有毅力了。
張大壯一直扶著葉乘涼,這會兒蹲到他身前說:「上來。」
葉乘涼擺擺手,氣喘吁吁說:「沒事,這路太難走,一個人走,都費勁,背著我得,累死。」
張大壯卻固執地沒走開,只說:「累死也背。」
葉乘涼咬咬唇,乾脆趴了上去。他是有點兒覺得不對,先前繃著神經就擔心張大壯出事,如今整個人鬆散下來了,就趕覺好像要油盡燈枯了。這好像是他兩世第一次拼得最狠的一次,最開始做糖每天還能睡一會兒呢,這次,幾乎是在雪地不停地走!!!
張赫知也發現有些不對頭了,心下十分難受,「爹,義父他擔心您出什麼事,幾乎兩天沒合眼了。」這義父不像他們一樣練過強身健體的功法,也不像那個莫裡卡似乎很適應野外生活,所以像這種程度的長途跋涉,簡直無異於要命了。
張大壯也感覺到葉乘涼貼著他脖頸的溫度有些異常,雖說外面太冷,溫度對比會很明顯,但也不應該熱到這種地步啊。他轉而去跟米素清說:「阿涼好像病了,我們不能再走了,他要吃些熱東西才行。」
米素清只管點頭,讓莫裡卡跟納德負責生火。
阿大它們見主人去拾柴,也都幫忙去了。雪熊們還不太會配合,但是它們見隊伍不走了果斷去找吃的。
張大壯把葉乘涼放下了,解了自己的毛皮襖子包住葉乘涼,面上難掩慌色。這時雲清過來說:「讓我來看看。」張大壯這才想起來這位表爺爺是製毒的。可他會醫人麼?
米素清說:「放心吧,雲清的醫術不比毒術差。」只是以前都只給他一個人看病而已……
葉乘涼燒得越發厲害了,雲清給他把了把脈說:「巴山,別捂著他,只要別太冷就行了。一會兒弄些熱湯讓他喝下,最重要的還是得休息。這孩子底子可不太好,也不知怎麼走這麼遠的路的,肯定是個倔驢子。」
莫裡卡抱柴回來一聽這話,特別想回一句:您說的太對了!倔得簡直想一巴掌拍死!
張大壯想到葉乘涼要是不回來找他或許就不會這樣了,心裡疼得不行,越發小心抱著他。只是這大冬天的山裡也沒有藥,只管吃了熱東西多休息就行麼?
葉乘涼卻突然開始說起胡話,「大壯,等我,我還能走……」
張大壯眼裡一下就濕了,緊緊抱著葉乘涼,「阿涼,咱不走了,我在這兒呢,咱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啊。」
葉乘涼咳了幾下,眉頭皺得死緊。他好像聽到張大壯跟他說話了,但是不論怎麼努力就是掀不開眼皮。他似乎太累了,累得連呼吸這件最平常不過的事都覺得很費力。
莫裡卡把火生好了,納德幫忙把小鍋架上燒開了雪水。張大壯去翻了翻葉乘涼的包,發現他送他的那對玉杯子。那本來是他想用來喝交杯酒的,沒想到阿涼居然帶出來了。他把它們拿出來給葉乘涼盛了點水,之後唇對唇餵了。
葉乘涼窩在張大壯懷裡沉沉睡下了,張大壯見著他臉上還是很燙,不由問雲清,「阿涼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雲清說:「放心吧,米家的人自身有一定特殊的恢復能力,只要休息夠了自然會醒來的。」
張大壯只能盡量讓葉乘涼在自己懷裡找到一個舒服姿勢,誰知他剛把人抱好,那些雪熊就蹭過來了!那個叫大呆的頭熊居然一屁股把他拱到了一邊,見他還是沒把阿涼放下,居然就衝他吼起來了!甚至伸爪子開始跟他搶阿涼!
「嗷唔∼」
張大壯:「走開!」
大呆就不,它把葉乘涼搶過來,叫來它的子子孫孫們圍著葉乘涼,碰都不讓張大壯碰。
饒是張大壯力氣再大也不可能敵得過十多頭雪熊,頓時氣懵了。最後乾脆不管了,他使勁蹭進包圍圈裡去,順便把大家叫過來跟這群白毛球一起睡。他就記得當時看到他媳婦兒穿著毛毛的衣服就跟雪糰子似的,果然是一家!
半夜的時候葉乘涼醒了,聞著味兒找到張大壯,爬過去窩到他懷裡繼續睡。
大呆不幹了,一爪子拎起葉乘涼給他送回自己邊兒上,結果葉乘涼閉著眼睛又摸到張大壯旁邊兒去了,就好像是無意識的行為。
張大壯得意齜牙,大呆哼嘰一聲把屁股對準這兩人,決定不理他們了。
野獸們警覺性強,所以大伙這一宿還算睡得比較踏實,只是天亮的時候大家都醒了,葉乘涼卻依舊在睡。張大壯重新背起他,感覺他不那麼燒了,心裡也放下來一些了,走路就更有力氣了。不過還沒等他背多遠,大呆又來搶人了,它把葉乘涼抓起來弄到自個兒背上,當著大伙的面兒不客氣地跑走了!
張大壯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可還沒等他擔心上片刻,葉乘涼就從大呆的背上滑下來了,掉進了厚厚的雪堆裡。大呆似乎愣了一下,然後重新把葉乘涼又弄到背上,再跑,沒跑幾步葉乘涼又掉,看得人實在是哭笑不得,就連大呆都無奈了,急得在原地直轉圈兒。
張大壯趕緊把葉乘涼抱到懷裡,很怕萬一掉到石頭上再給磕壞了。
這時葉乘涼卻突然轉醒了,皺著一張臉說:「快快,給老子放下來,你這是給我喝了多少水我他娘的就快要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