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乘涼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他一個孤兒,要真是那心眼兒實誠的哪能念到大學還在糖研所工作?當然,他也不那麼壞,只是對著那些看不順眼的,他也不會客氣,不然也不會鬧得有人容不下他,要給他下藥害死他。死前他喝的那杯水,他知道裡面有東西,可是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如今穿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得發愁生計。
不可能不愁啊,窮,那是真窮。打眼一瞅,只要用四個字就可以完美地概括張大壯家裡的所有情況。
家徒四壁。
土炕上秫秸篾編製的炕蓆子好像是這個家全部的財產,也不知張大壯怎麼活到現在的。
葉乘涼現在佔據的這身體叫葉小涼,十六歲,馬頭村人。馬頭村離張大壯所在的紅沙村有一百多里地遠。葉小涼的爹娘欠了當地地主的錢,被逼得實在是活不下去便雙雙自縊。地主老爺看葉小涼生得俊俏,意圖拿他抵債收回家裡當個偏房,葉小涼不欲如此,便順了地主老爺家的幾個包子饅頭跑路了。
人被逼急了那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的,這葉小涼年紀不大,膽子也小,卻怕極了那地主老爺的殘暴,因而一路咬牙跑出馬頭村,搭上去縣城裡賣菜的一菜農的牛車,躲在菜桶底下進了縣城,隨後又一路不停走,一直到紅沙村村外頭,實在走不動了幾乎暈坐在地,被出去砍柴回來的的張大壯給撞了個正著。當時張大壯問他是不是來尋親戚,他實在沒力氣就搖了搖頭,後來張大壯問他叫什麼,他才勉強說了「阿涼」二字。
要說緣分這東西就是這麼奇妙,世上那麼多人,怎麼偏就被張大壯撞了呢?葉乘涼想,一定是老天爺知道他有個癖好,天生就愛虎背熊腰。
不過要說起來,葉乘涼覺得有件事情非常奇怪。這葉小涼也是農家人,卻被養得細皮嫩肉的,完全不像農家裡養出來的孩子。而且他長得也不像父母。這娃的父母也有意思,這麼個漂亮孩子一點也不親近,與其說是養兒子,倒不如說是像伺候誰家的少爺,弄得這葉小涼十指不沾楊春水,倒真跟那城裡的公子哥差不多,也不怪那老潑婦罵他狐狸精。
這國家有一點非常值得稱道,那就是男男也是允許結成夫夫過日子的。雖然這樣一來就要絕後,所以真正這麼做的人很少,也有些為人所不齒,但確實是有一些男人結成了兩口子。他和張大壯僅一面之緣,還談不上成親之類,不過搭伙一起想辦法過日子倒是沒問題。他現在身無分文,出去也是餓死,莫不如就先留在這裡,想辦法先熬過這個早春再說。
張大壯端著一大碗高糧米粥進屋,葉乘涼費了半天勁才看清楚,裡面沒幾個高梁米粒,幾乎全是米湯,稀得不成樣子。
葉乘涼心裡有些嫌棄但抵不過身體抗議,下意識就嚥了嚥口水。
張大壯說:「我這裡沒有細米面,你先將就著吃,待明兒個我去司徒大夫家裡借點。」
人都這麼說了,葉乘涼哪還好意思再說別的?便問:「你呢?」
張大壯特別坑爹地說了一句:「你吃完剩下的給我就行了。」
尼瑪,這碗一共才多大!
葉乘涼本來想問問還有沒有碗,一人分一半,結果話還沒出口就被卡在嗓子眼裡了,因為張大壯把碗遞給他前說了句:「我家就一個碗,你可得端住嘍,這碗可有些燙手呢,千萬不能摔碎。」
這怎一個窮字了得?葉乘涼頓覺手裡的碗有千金重。
不過為了能讓腦子更快地運轉,好想辦法解決以後的生計問題,葉乘涼很快吃將起來。但由於對面渴望的目光實在是太明顯,他沒好意思盡撈干的,就用勺子把碗裡的粥給攪了一下,干的稀的一起喝了,喝了一小半,剩下的給了張大壯。
也不知這樣差勁的伙食到底是怎麼喂出這樣熊壯的漢子,人生真是處處充斥著不科學。
葉乘涼不是能憋住問題的人,好奇就問,有問題就解決,這是他一慣的行事作風。因此待張大壯喝完了粥時他便問:「你只吃這麼點東西,怎麼長得這麼壯?」
張大壯撓了撓頭,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之後說:「我也不知道,不記得了。」
葉乘涼狐疑,「不記得?」自己吃得如何還不記得?好麼你不但窮你還笨你連記性也差?!
張大壯憨笑了一下說:「鄉親們都說我十五歲時去服徭役,可是我不記得這些。去年回到村子裡的時候就不記得。我大伯母說我興許是幹活時摔壞了腦子,所以變傻了。」
那個刻薄的女人說的話也能聽?
葉乘涼心裡冷哼,「沒看大夫?」
張大壯一臉鬱悶的表情,「看過的,司徒大夫醫術可高明,我娘原來眼睛看不見東西,後來在司徒大夫那醫治,現在已經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了。不過他收的診金貴得嚇死個人,我攢下些銀錢全都進了他口袋裡。」本來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是有些銀錢的,後來每日裡賣些柴和魚也得了些,都一併攢起來了,可是一次給娘看病,還一次給自己看病,這一次給阿涼看病,就被那大夫都給收作診金了,只給他留了十五個銅板。
這麼黑?!葉乘涼眼珠一轉,琢磨著會不會也是穿過來的?這種有便宜不佔不痛快的風格怎麼聽起來跟他這麼像呢,有空應該去會會。不過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解決吃飯問題,如果頓頓喝這麼稀的高粱米粥,他一定會發瘋。
他現在所處的這國家叫齊晟國,頭幾年跟東邊的束梁國打杖,各地都被徵收各種賦稅,弄得民不聊生,而葉小涼的父母也就是在那時候欠下了地主家的錢。當時他們為的也是活命,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如此收場。
現在是三月初,剛過了年沒多久,家家都是最窮的時候,基本沒多少餘糧了。葉小涼死了,可他葉乘涼卻不能死。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張大壯有把力氣,起碼柴砍得多,燒炕燒得倒是挺暖和的,不至於因為家裡就一條被子而凍壞。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葉乘涼的手越過被子戳了戳躺在炕上一聲不吭的張大壯,暗說這觸感真特麼爽,肌肉可夠結實的,同時一邊問:「你打算怎麼辦?」傻了呵呵的,居然還用被子弄個楚河漢界,說什麼為了他的名節著想。死二愣子,他一男的要個屁名節!
張大壯被戳得有些癢癢,趕緊往裡縮了一縮,才說:「你別鬧,明天只能去司徒大夫家裡看看,能不能先跟他借一借。」
葉乘涼兩次聽到張大壯提這司徒大夫,不由好奇了。那麼個黑人,吃進嘴裡的還能再吐出來?不科學啊。不過試一試總比什麼都不做強,因為十五個銅板在這時候也就買個幾斤大米,兩個大老爺們兒就這點財產,別人好意思聽他都不好意思說。
好吧其實這十五個裡頭還沒有一個屬於他。
張大壯這人挺傻,但是這種人好調-教,葉乘涼就打算暫時賴著張大壯了。至於進了這張家就得背債的問題,那可真是說笑,前一世誰不知道他葉乘涼對外人可是出了名的鐵公雞?進了他兜裡的錢還想再往外拿?最好想都不要想。
***
司徒大夫家是整個村子裡房梁最高,蓋得最好的青磚大瓦房,在一排排土房裡有種鶴立雞群的效果,就和這人的名字一樣,都透著一股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味道。而且最讓葉乘涼覺得意外的是,在這麼個百來戶的破村子裡住的司徒塵飛,據張大壯說不但有個打雜的小徒弟,還有個專用的貼身護衛!
奇怪啊,這麼有本事到這種窮地方來住什麼?
帶著這樣的疑問,葉乘涼跟張大壯敲響了司徒大夫家的門。
張大壯略小聲說:「司徒大夫愛罵人,但是心腸不壞,他罵你你可別生氣。還有我娘現在在他這裡醫病,你一會兒可千萬別當她的面提我大伯母來過的事。」
葉乘涼心說老子又不是抖m,怎麼可能挨罵不生氣?再說了,就那麼個強盜一樣的大夫還好心腸?!
不等葉乘涼埋汰張大壯兩句,屋裡出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男孩兒笑著說:「是你啊張大哥,快進來吧。我師父剛念叨你呢。」
張大壯傻呵呵笑,「勞司徒大夫惦記了。」
開門的人叫何晏,是司徒塵飛的徒弟,平日裡跟司徒塵飛學醫,順帶打打雜,燒個火做個飯洗個衣的,基本上都是他。孩子心眼兒不錯,娃娃臉,生得白白淨淨,一笑眼睛彎彎的,讓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何晏昨兒個見過葉乘涼,便問:「這位小兄弟身子可好些了?」
葉乘涼想起之前張大壯請司徒塵飛去家裡給原身看過診,當時這何晏也在場,便說:「好多了,多謝。」
何晏奇怪地看了葉乘涼一眼。他記得昨兒個這人看著誰都是怯生生的,仿若那受傷的小動物,膽子小的緊。如今怎的變得如此落落大方?不過又一想,覺得大約是身體好了,精神也好了的原故,便沒再多問。
正巧,司徒塵飛從廂房裡出來,葉乘涼也看到他了。這人生得劍眉星目,鼻樑挺直,唇略薄,下巴略尖,審視人時眼梢微微一挑,像只高傲的大公雞,站在那裡時週身散發出的氣息好像全世界就他最牛b。
司徒塵飛斜睨了葉乘涼一眼,很快便把目光轉向張大壯。那眼神怎麼說呢,葉乘涼覺得,看他的時候是實實在在的瞧不上眼,看張大壯的時候,那就是恨鐵不成鋼。
果然,司徒塵飛啟口時,正好驗證了葉乘涼的想法。他說:「我說大壯,這麼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拖油瓶子你留他做甚?趁早轟了出去免得他賴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