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倫敦。
雖然很不想離開香港這麼快,但是碰上爹地的生日宴會,就算江明茵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得忍住不想跟心愛男人分開的任性,飛回倫敦一趟。
拖著行李一出機場,她就開始想念他了……好想好想他,好希望每分每秒都可以跟他在一起。
在香港的這段時間,算來是這兩年來他們在一起的最長的時間,除了工作室重要的事情,她大部分情況下都呆在公寓裡,而他,也是每天收了工之後就回到那裡。
雖然他們在一起,做的總是比說的多,但她卻格外的開心。因為每天晚上都可以擁著他入眠。
戴著雷朋墨鏡的江明茵,一身簡便的褲裝,雖然個頭嬌小,但是江家的管家還是一眼就看見她。
「小姐。」管家恭敬有禮的向她招手。
「嗨,梅莉。」江明茵快步走近,給了久違的女管家一個大擁抱,隨後上了賓利轎車。
車窗外的天空陰濛濛,難得回家一趨,她的心情卻好down。
纖手探入包包內,掏出手機,她猶豫了幾秒,還是忍不住撥了通電話。
電話答鈴響了好久,終於有人接起:「下飛機了?」
聽到從上飛機後就思念得要命的低沉嗓音,她心暖暖的,耳朵也發燙,水眸裡也盈滿了溫柔愛意。
啊,都給忘了!時差的緣故,香港那邊應該還是晚上,他昨天都在拍攝雜誌宣傳照,一定累癱了。
「對不起……吵到你睡覺了。」她弱弱的道歉。
「嗯。」他也沒安慰,自然地接受她的道歉。
「需要幫你買什麼嗎?」擔心他會忽然收線,她趕緊又問。
「不用。」電話那頭的男人嗓音充滿清晰可察的睡意,口氣也漸是不時煩了。
「好吧……那我掛電話了,bye!」
苦笑著按下結束通話鍵,她習慣性地在心底對自己歎了口氣。在外人面前,江明茵是個端莊高雅的名門公主,在這個男人前面,她卻永遠像個無所適從的小女孩,努才掏出身上所有的糖果去討好他。
「小姐有交往對象了?」一直透過後照鏡偷偷觀察她的梅莉暖昧地問。
江明茵雙頰泛著玫瑰般的紅潤色澤,急慌慌的回道:「只是一個普通朋友而已。」
「那明明是談戀愛的口氣。」梅莉雖聽不懂中文,卻可以從她剛才忽喜忽低落的臉色窺出端倪。
「真的沒有,只是朋友。」江明茵嘴硬。
他們之間的關係,不知道有沒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她什麼都不怕,只怕捉摸不透他的心。
「老爺會很難過的。」梅莉取笑的說。
「梅莉!」
就在主僕間的笑語對談中,賓利轎車駛入位在倫敦郊區的一座莊園,江明茵百無聊賴地透過墨鏡看著窗外風景。
這座美麗的莊園,就是她從小出生長大的地方,每一處景致,每一個轉彎她閉著眼都能數得出來。
只是,這次回來,卻讓她心頭有些忐忑,特別是剛才掛了與brian的電話之後。
入夜時分,倫敦的天空已經暗下,郊區的緣故,少了大量光害,濃墨似的夜空懸著無數顆耀亮的星辰。
莊園中的復古燈柱已經亮起,無數的名貴轎車魚貫駛入,來自各方、背景顯赫的賓客聚集在江家的宴會廳,手執水晶杯,談笑品飲。
宴會上請來了各國一流廚師現場烹徑,高檔的食材,精巧的擺盤,吹毛求病的華麗擺設,幾手無處不細緻,務必這場生日晚宴完美呈現。
不想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穿著一裘自家品牌晚禮服的江明茵縮在供應懷石料理的這一桌,百無聊賴地盯著日裔廚師處理一隻還活跳跳的大龍蝦。
面對這種鋪張華麗的晚宴,她早已經乏味麻痺,一點參與感也沒有,思緒糾結著,只想知道brian現在好不好。
不知道他吃飯了沒?拍攝宣傳照順不順利?晚上獨自一人睡覺會不會寂寞?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最想知道的還是……他會不會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想念她?
就在江明茵面露甜甜微笑,從廚師手中接過新鮮現做的龍蝦沙拉,準備好好品嚐,不遠處被無數重量級賓容圍統的江父忽然走向她。
心不在焉的她,莫名其妙也跟著被祝賀的賓客圍住,但本著自小養成的良好社交禮貌,她還是揚起淺淺微笑向眾人領首示意。
江父一手高持水晶杯,一手環上寶貝小女兒光裸纖瘦的肩頭,提高了音量微笑宣佈:「下個月,anne準備和羅斯訂婚,訂婚宴會則會另行通知,屆時敬請大家務必出席。」
眾人發出此起彼落的驚歎聲,隨後高舉水晶杯,紛紛做出祝賀之舉。
江明茵嬌顏錯愕,呆如雕像,還未做出任何反應,意外成了眾人焦點之一的羅斯已經朝她走來,並和江父交換一個微笑,極其自然地順勢輕擁著她。
「爹地!我什麼時候要跟羅斯訂婚了?」掙開羅斯的手臂,江明茵急忙拉住父親質問。
因力有太多外人在場,江父依然笑容可掬。「anne,你年紀也差不多了,是該安定下來。這次找你回來,就是想順便討論你跟羅斯的婚禮。」
討厭被人擅自決定事情的感覺,江明茵忿忿反駁:「你明知道我跟羅斯不是那種感情—」
「我不會同意你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江父壓低了聲嗓,臉上的微笑依然高掛,眼神卻多了一絲凌厲。
爹地的那個眼神,只有在準備對抗商場敵人時才會出現,很凶狠,很冰冷,那是預備將對方整治到死的陰冷眼神。
爹地當然不可能這樣對待她,他的凶狠陰毒,是針對他口中的「那個男人」——爹地已經知道brian的存在了!
爹地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蜜亞?不,不可能!蜜亞是不會出賣她。那會是誰?
心思紛亂,呆了好幾秒鐘,江明茵的身子開始發寒,嬌美的雙頰宛若枯萎玫瑰,瞬間失了艷色。
她猝然推開身旁低聲安撫的羅斯,扔下龍蝦沙拉與水晶杯,慘白著小臉快步走出宴會廳。
「anne!」羅斯隨後追出來,拉住她的纖肘。
「不要碰我!」她全身發抖,卻已經分不清楚是怒氣還是恐懼所引起。
拉高曳地的輕軟裙擺,她兩步並一步,小跑步衝進主屋,不理會梅莉與其他女僕的驚呼,奔上二樓,進了自己房間。
正要甩上門的時候,羅斯已經先一步伸出手刀阻止,她別開臉,轉身走入房內,雪白的藕臂反擁著自己,指尖遏止不住的頻頻輕顫。
怎麼辦?依照爹地的個性,絕對不可能就這樣作罷,就算是再疼愛的女兒,只要不合他心意的人或事物,他就會動手「處理」。
他從小灌輸她,身份階級不相等的人,不可能當朋發,更別提當伴侶,不能與江氏家族相提並論的,就不值得相交。
brian他……
「那個男人真的不適合你。」尋思間,始終默默注視她焦躁背影的羅斯忽然出了聲。
江明茵僵住,蒼白的嬌顏如凍了霜,連一絲血色也看不見,她難以置信的回頭,對上羅斯漂亮的藍脾,不安的情緒逐漸擴大。
「你……知道什麼?」她的嗓子有點乾啞,失去了平時的嬌甜。
「什麼都知道。」羅斯苦笑,大掌爬梳過金髮,似手對她的叛逆舉止也不太敢相信。
「anne,我不想騙你,事實上就是艾瑞叔叔要我去調查你這兩年來頻繁到香港及忽然介入公司事務的原因。」
全身血液彷彿瞬間冰凍,她瞪大了美眸,指尖陷入柔軟的肌膚,留下淡紅色的月牙印。反履的猜來想去,居然是跟她青梅竹馬的羅斯!
「你都查到了什麼?」
「你跟那個名叫brian的男人在一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羅斯點頭道,江家真的要查這點事情,還不容易嗎?
「你被那個男人騙得團團轉,默默幫他爭取到無數的試鏡機會,用金錢交易他的感情,甚至還因為私情,將露思新一季的亞洲區形象代言簽給他,anne,你不能再陷下去。不會有結果的。」
「這是我的事情,任何人都沒資格過問。」她氣得雙肩微顫,眼底湧上濕意,難以置信,她自以為秘密的地下戀情,其實早已經被父親與青梅竹馬全程監控,整顆心都寒了。
怪不得前段時間羅斯會忽然到香港,而且直接就到公司去找她,都是有目的!但是他卻瞞得天衣無縫。
爹地是藉著這次宴會的事情把她叫回家,想讓她斷了與他的關係吧?
怪不得哥哥跟姐姐這次都沒有回家,是爹地怕他們會幫她,所以找借口讓他們不要回來。
「那個男人只會傷害你,只要是你的家人朋友,都有阻止你免於受到傷害的資格。」
「我知道你的想法跟爹地一樣,認為跟我們不同出身的人一定都是凱覦我的財產跟名氣才跟我在一起,但brian不一樣,他不是那種人。」
聽見她用堅定的態度維護那個男人,羅斯藍眸微瞇,忍住想罵醒她的衝動,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要理智。
「好,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有什麼好?」很顯然地,她已經被迷昏頭了,就像犯了毒癮的人,至少要先知道症狀才能對症下藥,戒除她的毒。
「brian雖然是模特兒,可是他很聰明,不是空有外表的草包。你知道嗎?當年他是雷特梅中學的高材生,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倫敦大學——」
只是因為家庭的原因,他提早放棄了學業。
「優秀固然是優秀,可是他有不好的基因。」羅斯眼神露出明顯的輕蔑。「你知道他的母親其實是妓女嗎?一名美其名曰到香港工作的高級妓女。他的父親是香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老闆,他母親除了到香港當高級陪酒女郎以外,還兼當伴遊女郎,當年她生下他只是為了有機會留在香港,可是他的父親用了一筆錢把他們打發回英國了。」
江明茵揪緊了整顆心,brian的家庭背景一直是他最忌諱、最不願提起的部分,她大概知道一些,但從敢去追問的,如今從羅斯口中說出來,更顯得刺耳傷人。
「那又怎樣,我不在乎他的家庭,我只在乎他這個人。他只是窮,手上握有的籌碼比別人少很多,只要給他機會,他不會輸給任何人。」
如果不是因為生活所逼讓模特兒經紀公司簽下,他應該也不會走上這一行。但是,他俊美有特色的外型如果不當明星,真的是一大浪費。
「anne,你已經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在你眼中只看得見他的好,他的缺點你根本故意忽略。」
「才不是這樣……」
「你每個月固定匯十萬英鎊入他的帳戶,每逢他的生日還額外送他跑車與價值上百萬的名表,可是你知道嗎?那些東西早已經被他變賣為現金,存入你不知道的另一個帳戶。」
江明茵目光怔忡,一時竟說不出任何話,森寒的涼意逐漸從腳心鑽上來,濕入心底,腦中一片死寂空白。
這本就該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雖然她的潛意識總是刻意去忽略,甚至催眠自己相信不可能發生,他一定會愛上她,但是……
brian真的,還是欺騙了她?
水晶杯敲擊的清脆聲,賓客言笑戲鬧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從不遠處的宴會廳傳進房間,竟有種諷刺的對比。
房間靜得可怕,江明茵的耳邊,彷彿能夠聽見她一顆心摔在地上徹底破碎的尖銳聲響。
強迫自己忽略她受傷的脆弱神情,羅斯口氣冷硬的逕自往下說。
「你知道他拿那些錢另外去轉投資嗎?你知道他拿錢資助別人開設服裝品牌嗎?你讓他的母親得到最好的照顧,他卻將你送給他的各種禮物都拿去典當換現金,為了他自己的私慾,他自己的將來,他不斷從你這邊撈盡各種好處——」
「不要說了……羅斯,求你,不要再說了。」
水眸空洞無神,緩緩流下晶瑩的淚痕,她支撐不住的蹲下來,抱住發涼顫抖的身子。
羅斯緩了下太過咄咄逼人的口氣,想讓她徹底清醒,心一狠又往下說:「你知道他最近在準備考托福嗎?他還找過大學的繫上教授,準備幫他寫推薦信,他計劃明年春天到美國念普林斯頓大學,這些,你統統不知道,因為他根本不把你當做戀人,他只是想利用你,快速達到他想要的生活。anne,醒一醒吧,在那種人眼中,金錢才是一切。」
「不,不是這樣的……」她仰起淚流滿面的雪白臉蛋,目光迷離,嗓音已經破碎,卻還是極力想替心愛的男人反駁。
「brian從小到大過得很苦,所以他害怕貧困的生活,才會這麼看重金錢,他只是愛錢,但絕對不會為了金錢欺騙我……」
羅斯也蹲身,將她攏入懷裡,輕輕拍著她不住便咽而抽顫的後背。
「認清事實吧,他的本性就是如此,他不是真的愛你,他要的,只是你能不斷無條件付出的大方資助。」
她一廂情願的愛情說好聽是迷戀,說難聽一點則是……犯賤。
江明茵搖搖頭,已經泣不成聲。「這本來就是我心甘情願付出的……當初是我提出要用金錢交換他當我的情人……」
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如此荒謬的情節竟會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時的她,一心只想行brian佔為己有,於是利用他最缺之的東西—金錢,利誘他,讓他成為她獨佔的情人。
當初先將愛情金錢化的人,本來就是她,她雖然被強烈的迷戀盲了心眼,卻不笨呵。
她看得出來,當時生活陷入困境的他,有多麼迫切需要一筆改善生活的資金。
也知道他母親生病需要一大筆錢,他是個很有孝心的孩子,總是將身上所有的生活費掏給母親,自己卻過著三餐不繼的苦日子。
這些她知道,統統都知道……
但是他計劃到美國唸書,拿錢資助朋友創立品牌……這些事情卻是前所未聞,從未曾聽他口中提過隻字片語。
brian根本不信任她。
這個事實,像重重的一拳,打碎了她長久以來自己營造的虛幻美夢。
條件是她訂的,交易也是她提出的,而她唯一想要的,是他的愛。
全心全意的愛,毫無保留的愛。
只愛她一人……
只是夢碎來得太快了,她單方面付出的愛,成了一場笑話。
江明茵再不情願,卻對父親執意讓她與羅斯訂婚的事實無可奈何,因為她不暫時妥協的話,父親一定會動用家族的勢力全力地打壓他。
他的事業剛起步,那麼辛苦地走到今天,怎麼能這樣毀於一旦……
只是,父親急於讓她與他撇清關係,甚至第二天就讓當地的報紙公佈了她與羅斯的訂婚喜訊。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在香港的brian會不會也知道這則新聞?
在沒有親口與他對證之前,她寧可相信羅斯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騙她而已。
……
香港
任晉之這幾天都在忙著露思的平面雜誌照片,每天忙得天昏地暗,根本就沒有想過倫敦那邊的江明茵已經訂婚。
但是,這個世上哪有什麼事情是瞞得了呢?特別是江明茵還是娛樂圈中如此有名的設計師,多少圈中的人想購得她親手設計的珠寶還是難上加難呢!
任晉之不關注,不代表他的經紀人林家瑩不知道。
這天,在拍完最後一組照片之後,任晉之拒絕了眾多女模們出去慶祝的邀請,一個人回到他的個人休息室換衣服。
剛穿好自己衣服的他在聽到門敲了兩下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應聲,林家瑩手裡拿著一份報紙笑意盈盈地走進來。
「我要休息三天。」任晉之對著鏡中整理衣物頭也不回道。
「這次准你休假了。」林家瑩在他身後的椅子上坐下來。「告訴你個新聞。」
整理好衣服的任晉之回頭撇了一眼林家瑩,然後拿起手邊那一灌氣泡水往身子裡灌。
知道他習性的林家瑩也不在乎,手上那一份報紙扔到他面前:「江明茵訂婚了。訂婚的對象是上次從英國過來的男人……名門公主就是不一樣,找的對象不管是身份背景,或是學歷外貌都是他們那個階層……」
林家瑩還在繼續八卦什麼,任晉之什麼也沒有聽進去,他喝水的動作在聽到她說江明茵訂婚這句話裡,已經停了下來,五秒鐘之後,手上的氣泡瓶掉落在地板上,隨著『匡』一聲,全碎了。
「brian……」林家瑩顯然也被他的反應嚇到了,但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丟下一臉驚訝不已的林家瑩離開了休息室。
原來是要訂婚了!怪不得除了到達倫敦當天有給他打過電話之後,就再無音訊了。
原來人家是要與門當戶對的男人訂婚了!那個叫羅斯的男人,那個親自從英國飛到香港來找她的男人。
還說什麼普通朋友?誰見過普通朋友會訂婚的嗎?
她訂婚了,那他們的關係就到此結束了吧?
上流社會的婚姻,第一考慮永遠不可能是愛,而是財富和身份背景,其次才輪得到愛情。
他和這個女人之間的距離,是那麼遙不可及……這是一種讓人感覺痛苦的距離,無法跨越的鴻溝。
或許,到此結束,那是最好的結局。
飛往香港的飛機上,江明茵始終昏昏沉睡,連親切體貼的空姐過來詢問餐點也不回應,就只是昏睡。
彷彿只要一道睡,就能逃避接下來即將面對的痛苦心碎。
坐在她臨座的不是別人,是那個傳聞在下個月就要和她訂婚的羅斯。
因為爹地和媽咪的強烈要求,她無法拒絕由羅斯陪同一起到香港來處理她未處理好的公事……說好聽是關懷照顧,其實是就近監視她,有無確實結束跟brian這段金錢交易的愛情關係。
出了機場,在她的堅持下,羅斯沒有尾隨她回公寓,而是先到預訂好的飯店休息。
至於她,則是招來了計程車,一身疲倦的搭車回去。
雖然已經入夜,為了掩飾哭腫的醜丑雙眼,她臉上還是戴著雷朋墨鏡,靠在後座的車窗上,一動也不動。
司機看了一眼後照鏡,不確定這位氣質優雅的女客是醒著還是閉眼小睡,遂將收音機的聲量扭小。
一首她從沒聽過的流行歌,小小聲地飄入耳中,她來過香港很多次,加上好友水晶與蕊蕊都是香港人,所以,對於不管是發言還是咬字都比較困難的廣東話還是聽得懂大概。
那溫柔纏綿卻又帶著分離的憂傷旋律讓她心酸得想流淚。
「……如讓你吻下去吻下去吻下去
人生可否變做漫長浪漫程序
或情是一曲短得太短插曲
事完後更空虛
其實盼,醉下去醉下去
人生清醒眼淚令人倦令人累
但如若真的交出整個心
會否只換到唏噓
但願你對我好和真心不要草草
也許今夜我只好半醉中甘願賭一鋪」——楊千樺《假如讓你吻下去》,詞:林振強
歌還沒播完,已經抵達目的地。她蒼白著臉色,付錢下車,轉身拖行李的那瞬間,淚水已經流下來。
如果真的可以,她真的願意就這樣沉醉下去不要醒來。
她以為她對他的真心,他已經知道,所有她能給得起的,她從未猶豫就付出,可是對他來說,永遠不夠好,也不夠多。
因為,她從來就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因為,她從來就不曾真正碰觸過他的心。
門鎖開了,江明茵摘下墨鏡,拖著行李走入睽違一個禮拜的小窩,目光下意識尋覓著那抹高大身影。
不在客廳,也不在廚房……扔下行李,她轉入臥室,終於看見想念了好多天的俊美臉龐。
brian獨自睡在銀色大床上,打著赤膊側躺而眠,只手枕在腦後,深目緊閉,好看的眉形微皺,顯然作看不是什麼好夢。
「brian?」她光裸著細嫩的雙足,行至床邊,伸手輕搖他。
睡美男徐緩睜開了墨眸與她相對,態度談淡的,就好像光害太嚴重的城市星光,讓人感受不到一點溫暖的光色。
「回來了。」他低語,目光垂至她忽然握緊他手腕的纖白玉手,那十個手指頭上並未有任何代表諾言的信物。
她的手心異常冰涼,隱約還在顫抖,但是表情卻相當鎮定,和平時的不安與急於討好的模樣相差甚大。
他不是傻子,隱隱察覺得出來,有什麼事正要發生。
坐起身,絲被順著賁起的胸肌線條滑至他腰腹,**的上身在壁燈光暈的朦脆下,充滿雄性誘惑,大大刺激著視覺感官。
換作是平常的她,很可能像只懶懶熊直接趴上去,不管他態度有多冷淡,表情有多不耐煩,都會捧起他甫睡醒的俊顏猛親狂吻。
可是今天不行……或者該說,以後都不行了。
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眼淚,一顆顆墜落到地上,她慢慢揚起霧濕的美眸,直視著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心愛男人。
「為什麼不跟我說,你打算出國唸書?」話問出口,她才發現自己比預設中的還要冷靜,或許她多少也遺傳到爹地的冷酷基因……
brian俊臉明顯一怔,隨後別開視線,似乎不想與她正面交鋒。
「你調查我?」他不答反問,口吻充滿嘲諷。
她不是也要訂婚了嗎?同樣沒有跟他說。或許她覺得沒必要,而他當然也沒有必要把自己所有的私事都匯報給她知道。
江明茵沒答聲。
因為她知道,就算她回答不是,他可能也不會相信。畢竟,他沒接觸過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爹地面對不喜的外人是多麼冷血狠戾。
brian只當她是默認,唇上浮現一抹沒有溫度的淺淺笑弧。
「我們交易的是我的時間與我的人,並不包含我的未來人生藍圖,我沒必要把將來的計劃都透明化,全部告訴你。」
早該習慣他拒她於千里之外的疏遠距離,但是,每當她從他臉上看見宛若對待陌生人的冷漠,就好像有千萬根針齊齊刺入心頭。
鮮血淋漓,怎麼也止不住的疼,心上更是留下了千瘡百孔的傷痕,很可能這輩子都抹不去了。
她聽見自己在苦笑,嗓音像捧碎的玻璃或是水晶刺過地面,尖細刺耳。
「你告訴我……至少我可以……資助你。」這大概也是她對他,唯一僅存的實質幫助。
既然他的精神與**都不需要她,那麼至少……至少她有用之不盡的金錢可以援助他,讓他完成想追的夢。
她的用心,brian不懂。
在他聽來、看來,她的錢財地位與權勢名聲,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扭曲的諷刺與莫大壓力。
在這個贏弱的小女人之前,他永遠矮了一大截,看不到平等。
她是他的僱主,她用無盡的金錢資助將他推上時尚圈的頂端,用金錢交易換取他的體溫與擁抱。
在他那段人生最低潮的時間點出現的她,更像是提出禁果交易的女惡魔,用著堪比天使更絕美的甜美笑臉,以金錢為誘惑,讓他從此沉淪。
他知道,他自私的利用她,但她又何嘗不是用著富人的自大驕縱心態,以為愛情可以用金錢來交易,以為一個男人的心只要用金錢鏈住,就可以牢牢拴在她手中。
她太私心,也太天真;他太自私,也太無情。
「買我的時間,買我的人,連我的未來都想一併買下?」brian冷笑,雙眸淬著冰霜一般的寒。
「不是……不是這樣的!」她只是想盡一切可能去幫助他,為什麼他要這樣扭曲她的用心?
「江明茵,我以為你很聰朋,想不到你居然笨到真以為金錢可以買到一個男人的真心。」
「那不是買……不是!」她身子在顫抖,滾燙的淚水滑下冰涼的頰,他的話,宛若鋒銳的尖刀,每個字都狠狠刺在心上。
「對我來說,那就是買。當你對我提出,願意每個月支付我的生活費,甚至幫助我付違約金,還暗中幫我牽線,促成林家瑩簽下我的經紀約,讓我到亞洲來發展,更默默幫我安排無數個眾人搶破頭的試鏡機會,你的種種舉動,對我而言就是一種單純的交易。」
「原來……你都知道,但我只是……希望你變得更好。」
「如果我要,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爬上去,可是你很心急,想快點讓我踩在頂端,追根究底,就是因為你的虛榮心在作祟。」
江明茵傷心搖頭,淚如珍珠紛紛滾落。
不是這樣……真的不是……可是聲音便在咽喉,發不出來,只能任他繼續誤解,用他已經扭曲的角度繼續強作解釋。
「你心底覺得我配不上你,但又無法自拔的身陷迷戀,所以想盡辦法要讓我快速累積名氣與財富。」
儘管那本來就是他的目標,但是她可曾考慮過他的感受?難道她看不出來,在他冷淡的態度背後,壓抑著屬於男人該有的驕傲與自卑?
是,他聰明,他年輕,他俊美,但那又如何?人生的起跑點上,他擁有的太少太少,遠遠輸給任何自身條件不如他的人。
沒有父親,只有一個身染重病的陪酒女母親,……這些難堪的污點,讓他無法過著平順坦途的人生。
為了償還債務,為了賺取學費與填飽肚子,他必須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努力。
再怎麼天資聰敏,再怎麼潛力無限,因為甩不開的親情包袱,也因為缺乏金錢這份優勢,他永遠只能矮人一截。
直到她出現在他面前。
她就像是從黃金糖果屋翩翩走出來的甜美公主,手中握著鍍金的蘋果,遞到他眼前,問他願不願意當她的情人,只要他點頭,她可以將他打造成同一個世界的完美王子。
「brian……原來你一直是用這種心態看待我。」她低垂嬌容,淚水無聲奔流,心底是一片荒蕪死寂。
她果然……不夠懂他。
他也同樣……不懂她的心。
就到此為止,不要再讓彼此陷入更難堪的局面,不要讓她……學會理怨他,更不要讓他更厭惡她,她的心,會碎得更厲害。
「你的行為,你覺得我應該怎麼看你?為了偉大的愛情?」
語音萬落,一道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身高近一百九的金髮男人,突兀地闖進了從來沒其他人踏入的主臥室。
金髮男人完全無視brian的存在,直接擁位了雙腳發軟的江明茵,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才將充滿敵意的籃眸掃向他。
是他!上次公司看他們拍廣告的那個金髮男人,也就是她的未婚夫。
原來這次她到香港來,未婚夫也一起帶過來了!
他應該從報紙上看到那則新聞時,就從她的公寓搬出去的,而不是想著等她到香港來親口告訴他,要結束了。
如果有早知道,他現在就不會落入這種難堪至極的地步。
「馬上離開。」羅斯用充滿英國腔的英文怒聲命令。
「不要……brian你不要走。」江明茵搖頭,明知已經不可能留住他,卻還是存著最後一絲徽弱的希望。
羅斯轉而怒斥著執迷不悟的她,她卻不應不睬,用著近乎乞求的目光凝視他。
任晉之只覺得可笑。她讓另一個男人光明正大路入這裡,卻還想留下他?
「江小姐,你門當戶對的未婚夫都來了,你還想跟我繼續保持這種**關係嗎?還是,你的未婚夫,滿足不了你……」
說到未婚夫時,莫名地,有股快將整顆心腐蝕的濃濃酸意泉湧而上,連他的理智導冷靜也一塊兒侵蝕。
吃醋?不可能!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離開她,一切都在他精密的計劃之中,只不過是時間提早罷了。遲早他都會向她攤牌,提出停止這場金錢與**的成人交易。
切都是各取析需,就像她偶爾會窩在沙發上理頭閱讀的浪漫小說,只是跟小說內容相反的是,他不是大亨,也不是多金貴公子,而她更不是他的情婦。
相反地,他是她用錢交易的情人。
現在她有了她一生的伴侶,他這個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就該有多遠就滾多遠了。
他不是吃醋!絕對不是!他在心底憤怒地反駁著。
「brian,你知道了……」江明茵聽到他這樣說,心底更是冷到底,「brian,那只是我爹地……」她心碎地想解釋,他卻不願意再聽下去了。
「夠了,江小姐,我們的關係就到此為止。我沒興趣再做你的床伴,你的事情也不需要跟我交待。」
brian目光僵冷,起身下床,勾起落在小沙發的上衣俐落套上,然後走至衣櫥,取走一個當初進來時唯一帶來的包。
看見那只背包,江明茵的膝益開始顫搖。
他與她在一起,身邊最寶貝的就是這個包,不管去哪裡,他都會帶著它。這也是他唯一帶進來的私人物品,裡面有著他從來不願意被她看見的照片及從小到大考試成績單,全都裝在那只黑色背包裡。
他拿走背包,就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邊了。
情緒驀然起了巨大起伏,江明茵激動的奮力掙脫羅斯,想衝向brian,阻止他從眼前離開。
「brian……」她伸出手,指尖從他臉龐滑過,落了空,下一瞬,黑暗襲上,她閉眼昏了過去。
不要走……brian,不要走。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她低聲呢喃著。
但是心底卻浮上另一道刺痛靈魂的悲傷歎息:戒了吧,這份感情,這份愛,這份無止盡的迷戀,統統戒了吧……
只是,心怎麼還會這麼地痛?不止心痛,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痛的,特別是下腹的地方,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流走一般……
「anne,你撐著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羅斯沒有心思再去理會已經無情離開的任晉之,他看到江明茵裙擺上的血越來越多,他整張臉都白了。
……
最終,她還是什麼都留不住。
一個在她腹中尚未足一個月的丕胎就這樣流掉了,一個在她還不及知道他存在的孩子,就這樣與她徹底告別了。
江明茵臉上蒼白地躺在病床,一臉的死寂。
她不想睜開眼,不想聽來巡查的醫生在說什麼,不想聽羅斯說倫敦的家人有多擔心她,她只想就這樣永遠地暈下去,不要再醒來。
她真的好累,好痛,原來這就是走到盡頭的感覺。
命運的推動,讓人在這短短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很多很多人,但是大部分人都只是擦身而過的緣分,而有些人卻注定是生命中的癌症,無論怨還是怒,都逃不脫這病症的所帶來的痛和末路。
那天他離開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也沒有任何的聯繫。公司的事情她已經全部交還給姐姐。
離開香港的那一天,天氣非常好,在登機前一刻,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把手機拿出來,拔了那個像是烙在心中一樣的電話號碼。
第一次,打通了,但沒人接。
第二次,打通後馬上就被人按掉了。
第三次,打過去已經無法接通。
這樣的結果,應該死心了。
她只是想好好地告別而已,沒想到,到最後,他連她的聲音都不想聽到了。
「這段時間謝謝你這樣包容我。對不起,我曾經那樣傷害了你的自尊……brian,再見。」一行字出現在手機屏幕,指尖在點下發送時,眼淚再度洶湧而來。
終究,那句「你一定要過得幸福」還是哽在了心裡頭。
「羅斯,回去之後,我們就結婚,好嗎?」
結婚吧,這樣才能徹底戒掉他,這樣,爹地不可能找他麻煩,他想要做什麼,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裝什麼裝!
都有了最適合她身份的男人了,都已經結束得一乾二淨了,還打電話給他幹什麼?
已經在自己那間小公寓裡醉了睡,醒了又繼續喝,然後再睡的任晉之,在砸爛了手機之後,抓起手旁的酒瓶砸到牆壁上,到最後,瘋狂的摔砸手邊所有能碰到的東西!
結束了!從今此後,他和她,將只是毫無相關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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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關心的回憶就到這個章節為止。明天的章節會是兩年後的再度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