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蒼打一開始便在觀察這自稱是田洱的少女,對於她的怪異言行舉止雖然好奇且不解,卻也未真追問。
看著她有趣多變的表情,生動著活靈活現,一雙桃花眼卻是水汪汪的,特別的誘惑。
心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積累成堆,又慢慢地消了去。
「時候也不早了,田姑娘還是早些歇息吧。等田姑娘養足了精神,在下再來打擾。」
住人家的喝人家的,田洱自然是沒臉說不賞臉的,笑嘻嘻地跟著站了起來,「段公子哪裡的話,你肯收留我在此,我不知有多感激呢。啊,對了!」她想起什麼,從身後一拉,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個……包袱?
的確是像包袱的,雖然不是很大,而且看著相當的詭異特別。
一翻掏找,取出了樣東西,「喏,這個給你,就當是你是我來這裡第一個結交的朋友的禮物,也算答謝你收留我的謝禮!」
段蒼本還在好奇地看著田洱懷裡的那個奇特的包裹,眼前一下子多了一隻白皙小手掌上的東西,怔了怔,含笑接了過去,儘管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還是溫聲言道:「多謝。」聲音依然懶懶的,很清雅。
「不客氣!」田洱朝他高興一笑,燦爛無比,竟然還閃了閃段蒼,叫他微微一怔,趕緊離開。
挺身踮腳看到幾丈遠的門在外頭關上,田洱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換上了原來的冷漠,還有一臉的疲憊,又垂首看著自己懷中的背包發起了愣來。
她想起,永遠也見不著的親人們,還有那些滿是愛的千叮囑萬囑咐,他們依依不捨的模樣……微顫著那白皙的手,取出包裡的手機,按鍵之後投射出來一幅三維相片,那是全家福的相片,個個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這是她的親人們,是她最親最親的人啊。
可是,卻從此便是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三維畫面上,然後貫穿落於地。
她知道自己命帶雙煞星,克親克已。家人很清楚地知道她沒辦法活過十八歲,於是拼盡了全族的力量,才在十八歲前將她送來這個陌生的國度,這個也許根本不存在的陌生的,他們從來不清楚的時空。
「爸,媽……」她細細地咽喃著,心裡揪著痛,她是不肯的,是不想的。
她只不過是想跟家人完好地度過十七歲,迎接十八歲的到來,如此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她多想任性著,多想不要來這種陌生到可怕的地方,多想就是死也要死在親人們的身邊,死在家裡。可是她又知道自己不能。
是真的不能啊。
她怎忍心日夜目睹親人們悲傷的神色,怎麼面對他們投來的擔憂?怎能不給他們一絲希望?
抱著包包的手越收越緊,將臉埋進包裡星河大帝。那雙併不闊的肩膀在顫抖著,細細的嗚咽悄悄地傳到了屋外,那院子裡的一棵開得正盛的梨花樹上。
再也,回不去了——
梨花低枝頭上倚著個茶衣清面的公子,雙目正注視著那燈火滲出來的屋子,手中握著剛才田洱給的小禮物,一言不發。
「公子,您要等之人,便是那個野丫頭嗎?」
聞言,段蒼並沒有出聲回答,一雙眼猶在投向那間透著光出來的屋子,專注的模樣,好似根本就未有聽到身旁之人的問題。醉蓮咬咬唇,卻不敢繼續出聲打擾,就在這時,耳邊傳來那淡淡的,無任何感情的聲音:「嗯。」
嗯?……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的問題嗎?
醉蓮抬眸專注地看著她的公子,眼裡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柔情投出去並未得到回應,猛然驚醒,她趕緊甩去腦裡的胡思亂想,又恢復了那天下第一名妓該有的冷雅。
「那,公子打算如何處置那野丫頭?」她實在想不通,這樣不著邊際一根筋似的野丫頭,哪裡有危害到自己這完美公子的條件?說那野丫頭的生死會直接導致眼前公子的性命,她實在不願意相信。
收回了投出去的視線,斂了下來,並未有回視殷殷的醉蓮,似乎投在了虛無飄渺處,無根無止。
長長,又輕輕地歎了口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迷茫,「該如何處置……」他也不知,等了三年,終於還是在這裡,在今日,真的迎接了這個命定似的人。這個攸關自己性命,也攸關那個人性命的這個……來歷不明的人。
竟然,真是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
若說之前,他不信天不由命,一直無法相信所謂的預言。但今天之後,在他親眼所見,第一眼便真的認出是那個人,真的存在的時候。
那一瞬間,他徹澈底底地相信了。
可是,該是何去何從,從來認清明了的段蒼,此刻也茫然了。
這種從來未有過的情緒,讓他很不適應,也很不喜歡,卻擺脫不了。心的某一處,隱隱地揪著,並不徹底,卻是難受的。
「公子……」自小跟著段蒼,卻是第一回見著如此的公子。她心裡擔憂不安,那種忐忑似乎因為日子的接近而日益增加,到了今日,到了此時此刻,已經重得讓她有種不惜毀去那人性格的想法。
她可以接受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災難,卻一眼也無法看到公子受一丁點的苦。
她是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唯一一個人,也知道如果公子未有錯,那個從天而降來路不明的野丫頭,興許真的至關重要。她絕不想讓公子有事,卻也不想看見公子如今這模樣……
那種迷茫,並未能困住段蒼太久,一陣清風過後,便帶走了他所有的情緒,這一刻已恢復了那淡淡的,閑雅的神情。
「你照顧好她。」說完,樹叉平台上,已經人去樹空,留下的,是那清淡幾不可聞的香氣,還有葉兒微微搖曳。
醉蓮站在樹下,久久未動。
一雙美眸抬起,投向那個透著光線出來的屋子,久久才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之後,也消失了。
只留了一片清幽在夜風中,淡淡地飄著,瀰漫了小院子,也迷失了許多東西。
天道難行,天意難為。
歎息幽幽,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