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來不曉得,雲龍起不光是替她家捉回了胡氏和青林;為了讓蔣三貴徹底脫罪,他甚至還著人去查了那具女屍的來歷。
原來,那女屍是臨縣某大戶人家的洗衣婦,因生得有幾分顏色,東家酒壯色膽,趁著夜色,竟把這洗衣婦給奸、污了。
她被強姦了,自然心中苦悶,偏她老公又貪杯又愛借酒發瘋,嫌她開門遲了,抬腳就踢了她一下,踢得她腿上一片青紫。
洗衣婦一時想不開,覺得做人沒意思,於是便投河自盡。
死之前,她找著一個鄰居大嫂含淚說了被東家強、奸這事兒。
那鄰居大嫂還勸她來著:」事巳至此,你還能怎麼著呢?最多也就是讓他賠點兒錢了。你要告他強、奸,人家有財有勢,哪裡告得入?再倒打一耙,說是你主動勾引他的,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吶!「
洗衣婦抹著淚說:」賠了錢又如何?我心裡還是憋屈得慌。再加上我家裡頭那個,現如今對我還不好呢!曉得了這事兒,還不得成天把我當個出氣筒?罷罷罷,湖上也沒蓋子,我閉著眼睛往下一跳,啥事兒都沒啦!「
鄰居大嫂又勸了她好久,她才鬆了口,說是不尋死了,往後日子悶著頭過唄!
沒想到最後還是走了絕路。
死屍飄到蔣家村,沒想到恰巧遇上蔣三貴這樁事情,被無賴胡榮攛掇著胡氏的爹娘上演了這麼一出鬧劇。
那洗衣婦的老公原本自認晦氣,鄰居大嫂倒是個正義之人,就把洗衣婦臨死前說過的話,轉告給了他。
這下子洗衣婦的老公自然要找著那東家鬧事,東家為了息事寧人,便賠了他不少銀子,把這事兒算是私了了。
洗衣婦的老公有了銀子,沒多少日子就續娶了一個。坐擁新人,哪裡還想得起舊人?再加上有錢吃喝賭博,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那鄰居大嫂就看不過了,到處跟人嘀咕,說是洗衣婦死得真不值,至今連屍首都沒找到。
結果就被雲龍起手下聽到了,一來二去打探個明白。再讓人散佈消息,說是洗衣婦的屍身飄到了蔣家村,如今正鬧官司呢!
這麼著,洗衣婦的老公只得前去認領屍體。
蔣三貴殺妻案開審那日,官衙門前人頭攢動,許多蔣家村、胡家村的鄉鄰,百姓紛紛趕來看熱鬧。
而縣衙門前,則是警衛森嚴,還有巡邏兵丁不時前來維持秩序。
所有人犯,證人,當事人,被按著次序傳進大堂。
外頭的人聽不真切,豎著耳朵,只聽見大堂中不時傳來驚堂木響,主審官員嚴厲的斥責聲不絕於口;而婦人的啼哭聲,老者嘶啞的喉嚨,還不時有舌劍唇槍的辯駁聲……
審訊從早晨卯正時刻起,直審到日落西山,晚霞滿天。
終於,轅門被打開,一位相貌嚴肅的老幕僚出現,手裡捧著一張剛抄寫完畢,還散發著墨香的審判文告。
圍在轅門前的百姓們,拚命往前擁擠著,惟恐自己看不見文告的內容;彈壓的軍丁們,只好抬來幾條木柵欄,阻住那些蜂擁而上的眾人。
審判文告不多會子便被貼好了,其實越往頭前擠的那些人,反而都是些大字不識的,其中一個便問邊上的人:「這是啥呢?」
其實那人也不識字,但他又不好意思當眾承認,恰巧他在吃燒餅,便胡亂應道:「燒餅。」
那人白了他一眼,心道:我哪裡問你吃啥了?耐著性子又問:「我是說那上面黑色的是啥?」
那人厚著臉皮道:「上頭黑色的不就是芝麻嗎?這還用得著問?」
把那問的人氣了個不得了,只得求著邊上一個看上去識字的人道:「勞煩您唸唸,這告示上寫的啥呀?」
那人瞥了他一眼,他趕緊陪上一個笑臉。那人便念道:「蔣三貴系無辜良民,被誣下獄,著即刻釋放歸家;因刑受傷,著官府出錢將養;胡氏私逃,與人通姦;紀青林盜取東家錢財,敗壞風紀,兩人著發往邊疆苦役終身;無賴胡榮貪圖錢財,無中生有,誣陷良民,杖責四十棍,發配黑龍江充軍;胡有仁,胡姜氏為老不尊,生捏硬造,險些陷良為奸,罰為官奴兩載。「
蔣家人自然是第一時間知道了判決的結果,蔣三貴雖是在監牢裡吃了些苦頭,能逃出那不見天日的所在,他心裡仍然是感激和慶幸的。
若不是家裡的兩個兄弟出力,只怕他性命都保不住哩!如今能全身而退,那真是上天有眼啊!
蔣呂氏高興得是摟住蔣三貴又哭又笑,一迭聲地喊:」我的崽啊!你總算是放出來了!我就曉得我生出來的崽,斷不會做那樣謀害人的事情。如今怎麼著?那寡廉鮮恥的東西,也得著報應啦!就連她家裡兩個老不死的,也沒落個好下場嘛!「
蔣大栓勸他娘道:」娘,三弟在監牢裡受了傷,你快些讓他上床躺著吧!「
蔣呂氏這才放開了他,蔣大栓和蔣二牛一邊一個,挽著他進屋裡去了。
蔣呂氏還不甘心,跟在後頭絮絮叼叼:」三貴啊,你也不用愁。胡阿春那樣的醃貨,早離了眼面前早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趕明兒呀,讓你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好生幫你尋摸著,再找個好的婆娘來家,怎麼著也要比胡阿春強些!「
她還沒到老糊塗的時候,自家小崽在胡阿春身上吃的苦頭,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平日裡想起來,總是要咬牙切齒地咒上幾句,再吐上幾口唾沫,巴不得胡氏突然得了惡疾,死了才好!
這會子胡氏被罰到邊疆做苦役終身,怕是永遠都回不來!真是活該呀活該!
蔣三貴疲憊地閉了閉眼,沒有回答蔣呂氏的話。
蔣呂氏便又拉著蔣大栓說:」老大啊,你這個弟弟,命真是苦哇,比黃蓮都苦啊!你這個做大哥的,怎麼著也要照顧照顧他不是?「
說完了又衝蔣二牛道:」老二啊,你也是當哥哥的,不幫自家兄弟,還幫誰去?以後千萬要幫三貴尋一房好婆娘,不然吶,家都不成個家麼!「
蔣大栓和蔣二牛還有什麼好說,只得點頭應是。
鳳來在邊上插嘴道:」奶奶,你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爹和二叔操心著,你以為三叔平白無故就能從監牢裡放出來了?「
她雖然不是小心眼兒的人,可想起從前蔣呂氏對待自家人的情形,還是會有些氣不忿。
就是三叔,以前也沒少站在胡氏那邊,與兩個哥哥作對吧?
可關鍵時刻,是誰在幫他,是誰在救他?這一點,可是要弄清楚的。
不要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最討厭就是用得上人家,才上門來餿親熱,平時見了面,倒跟烏眼雞似的!」那還不是胡阿春同那姦夫捉到了,我們家三貴才無罪釋放的嗎?「蔣呂氏眨巴著眼睛說。」是哦,胡阿春同那姦夫良心發現,於是自投羅網,才被官府捉到的嘛,奶奶你覺得呢?「鳳來語帶譏諷地說。
蔣呂氏也不傻,當然聽出來了。她眼睜睜看著鳳來:」那你說說看,他們是咋捉到的呀?「
鳳來當然沒有忘記雲龍起的叮囑,當下拿手指著蔣大栓和蔣二牛道:」是我爹和二叔托了人四處尋訪,好不容易才把那兩個人找到,再捉回來交給官府的!真以為得來全不費功夫呢?世上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嗎?「
蔣呂氏還滿不在乎地說:」都是自家兄弟嘛!大栓和二牛就為三貴做些事,也是應當的不是?一筆還能寫出兩個蔣字來?「
鳳來被她氣笑了,點頭道:」是,奶奶說得對,我爹和二叔不管做什麼事,都是應當的;而有的時候,奶奶就會說,親兄弟,明算帳;反正,奶奶生了一張巧嘴,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唄!「
蔣呂氏氣得面紅耳赤,指著鳳來道:」翅膀硬了是吧?教訓起長輩來了?這就是你娘教出來的好閨女!「
蔣大栓連忙道:」鳳來,不許對長輩無禮。「
鳳來則無所謂地撇撇嘴:」別有事沒事牽扯到我娘身上去。我娘好性子由人搓弄,我可不想當包子!就算我是包子,也得是個狗不理包子!「
蔣三貴耳朵也不聾,哪裡會聽不見,當下掙扎著起身說:」兩個哥哥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會一輩子記在心裡頭的,且容我慢慢兒報答!我日後要是再犯渾,也不算個人啦!你們只管瞧著就是。「
他這幾句話,說得情真意切,誠誠懇懇;蔣大栓和蔣二牛趕緊接上道:」哎,自家兄弟,什麼報答不報答的,說這個話兒就生份了!「
鳳來只微微一笑,就退了出來,由得蔣呂氏在那兒嘮嘮叨叼,嘀嘀咕咕的。
蔣家人能有這和諧一幕,說穿了,其實都是拜雲龍起所賜才對!
只是,他寧願隱在暗處,也不想光明正大地接受蔣家人的感謝。
至於雲龍起,說來說去,他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鳳來。不然的話,他操這些心做什麼呢?
他欠這丫頭哩!自然要回報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