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這東風,就是寶兒。
蔣二牛兩夫婦爭執也好,妥協也好,那都是關起門來的事兒,寶兒可是不得而知的。
因為張氏以絕食來逼蔣二牛就範的這兩天,林氏很巧妙地用一些瑣事,將寶兒拴在了米豆腐店內,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根本沒功夫上蔣二牛家裡來。
鳳來暗暗搖頭:怎麼大家都學會絕食這一招了?
方逸秋是這樣,張氏也是這樣!還偏偏就有人吃這一套。
好吧!現在該輪到去說服寶兒了。
其實寶兒用不著說服,她暗戀蔣二牛好幾年了,能嫁蔣二牛,做夢都能笑醒了。
問題是,她不是明媒正娶,而是嫁過去做妾的,這才是棘手的地方。
不過這事兒,鳳來就不打算出面了。
再說了,這事兒也輪不到她這麼個小丫頭出面;自有媒婆和林氏去給寶兒做思想工作。
媒婆的嘴,自然是水說得能點著燈,死人能給說活嘍,她們本來就是吃這碗飯的嘛!
那媒婆生得矮矮胖胖,一雙笑瞇瞇的小眼睛,總象睡不醒似的。
她親暱地握著寶兒的一隻手,柔聲細語地道:「蔣家二爺為人如何,你應該是曉得的。性豪爽,講義氣;待外頭人都是寬厚溫和,就更別提屋裡頭的人啦!雖說你嫁過去為小,可上頭的太太癱瘓在床,所有的事情,那還不是由你做主?再說了,上頭的太太為人忠厚,你也是打過交道的,她也不是那等故意生事、欺壓人的!」
她看了看寶兒的神色,扯過帕子擦了擦嘴,繼續道:「蔣二爺膝下雖然有崽有女,可閨女大了,都要出門子的;崽也不怕,將來你自然是要生養的,蔣二爺還能薄待你肚裡出來的不成?那不管咋說,都是他的骨血呀!就憑蔣二爺那份家業,還能餓著老婆孩子?你嫁過去就是享福哩!」
鳳來在邊上偷聽著,覺得這媒婆說得也不算太離譜。
寶兒把頭垂得低低的,雙手搓弄著她的衣角,也不曉得她到底是喜是憂。
林氏也在邊上敲邊鼓道:「你心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只管說出來,我們斷不會迫你的。只是我敢保證,我家那個二弟,斷不會虧待於你就是!就是我那二妯娌,對於你嫁過去,也是舉雙手贊成呢!」
寶兒太久沒說話,上下嘴唇都快要粘住了,這會子動了動,好不容易迸出一句:「桂香嬸,我,我願意!」
她開始管蔣大栓叫老闆,林氏叫老闆娘;時間久了,便改了口,稱蔣大栓為叔,林氏是嬸。
蔣大栓和林氏,也待這個孤苦無依,卻又勤勞肯幹的女子跟一家人似的。
寶兒此話一出,媒婆臉上是眉花眼笑,這意味著,她又說成了一樁親事,又將有紅包入袋了!
「只是,」寶兒抬起頭,看著林氏道:「我有個條件。」
林氏忙道:「你說你說。」
她總覺得讓寶兒做妾,是有些委屈寶兒了。
寶兒重新垂了頭,聲音小小地道:「名份我不在乎,反正我上無爹娘,下無兄姐;可是,我想坐一回花轎,穿著新嫁娘的衣裳,蒙著紅蓋頭,從蔣叔和桂香嬸屋裡嫁出去。()」
鳳來聽得心裡發酸。
她曉得,照這個時空的規矩,妾是不坐花轎的,新郎也不親迎;而是傍晚時分,一乘小轎抬進男方家裡,既不拜天地父母,新娘也不穿大紅,只能穿粉紅。
而男方也只請些族內親朋,內院簡單掛幾幅紅綢,也就罷了。
而且寶兒還需要向張氏這個正室磕頭敬茶。
但不管哪個女子,都希望出嫁時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名正言順,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婚禮!
象前世,還要拍婚紗照,豪華轎車隊迎親,在酒店裡大擺宴席,宴請賓客;講究點的,還請來司儀,把婚宴弄得跟晚會似的,有表演可看,有禮物可發,有許多節目,熱鬧得很!
而寶兒,她可以做妾,但她也想像一般姑娘一樣,穿著新嫁娘的大紅喜服,坐著喜轎,堂堂正正地出嫁。
鳳來能理解她的心情。
因為她愛蔣二牛,愛了好些年了。
其實她對蔣二牛,除了愛,還有一種憐惜,同情的成份在裡頭。
寶兒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和蔣二牛在一起的一日,這讓她總覺著象做夢一樣。
為了蔣二牛,她不在乎自己只是個妾室;她也可以什麼都不要,什麼聘禮啊,名分啊,她沒放在眼裡。
但是,她就是想穿大紅嫁衣,想坐大紅花轎,想堂堂正正地嫁他。
媒婆有些為難,皺著眉頭這個這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怕是正室太太不肯吶!照規矩……」
寶兒雖然沒有抬頭,但她的眼中,是一抹無法改變的堅定和固執。
林氏一咬牙,打斷媒婆的話,應承下來:「我去對那邊說吧!」
寶兒低低的聲音:「那就勞煩桂香嬸啦!」
林氏真的跑去同蔣二牛交涉。
蔣二牛同樣很為難,他把手指關節捏得咯崩咯崩作響,眉頭也擰成了一個疙瘩:「本來說好了是當妾討進門的,現在又……」
林氏解釋給他聽:「寶兒並不要求名分,她可以做妾,也可以向二弟妹磕頭敬茶;她只是想,出門子的時候,能像一般的姑娘一樣,穿大紅嫁衣,坐大紅花轎,而你去迎她進門。」
蔣二牛歎了口氣:「我不曉得怎麼同她講。」他一指張氏的房門。
雖然這妾是張氏逼著他娶的,但不曉得怎麼,蔣二牛就有點兒在張氏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感覺。
他總覺得是自己負了她。
他甚至在張氏面前小心翼翼。
林氏沒法子,既然攬事上身,索性好人惡人都做到底吧!
她伸手抿一抿鬢髮,去臥房見張氏。
張氏聽了林氏的話,半晌作聲不得。
「這樣於規矩是不合的。」張氏悶悶地說:「外頭人會怎麼看?又將我置於何地呢?」
「規矩也是人定的。」林氏帶著笑容,溫婉地說道:「寶兒是個好姑娘,她並不是爭名分。就純粹想像個新嫁娘的模樣罷了。「
坐在張氏床邊,林氏說話的聲音猶如輕風細雨:」有了她進門,二牛就不必家裡家外的操心了;伶兒、俐兒、多壽三個,也有人照料;就是你,不但有她料理,平日裡也多個人說說話不是?」
張氏想了想,也就做出讓步道:「寶兒要穿大紅嫁衣,坐大紅花轎,甚至二牛親迎,我都依著她!只是,這距離麼,只能由你那院裡,抬到我這院子裡;而且,必須進側門。」
林氏家同蔣二牛家,其實只不過隔了五間門面而已,這距離,也實在太短了吧?
可是張氏堅持:「只能如此。她要不肯,也隨便她!換作別的人,那可是只能穿粉紅嫁衣,傍晚一乘小轎,人不知、鬼不覺就抬進了門,哪個去迎她?」
林氏無奈,只得告辭,回來告訴了寶兒。
當然,省略掉了張氏最後那幾句話。
寶兒聽了,雖是怔了一怔,卻還是答道:「那就這麼著吧!多謝桂香嬸為我操勞。」
鳳來看見寶兒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絲淚光閃過,她除了看著,卻是毫無辦法。
親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鳳來在前世聽過,即將結婚的女人,好多有婚前綜合症。
而現在,得了婚前綜合症的人,不是寶兒,卻是張氏。
張氏日夜都在床上,白日裡靠著;夜裡躺著,就連吃喝拉撒,也都在床上解決。
鳳來見過,張氏吃飯時,就像前世的病床似的,架上一張小桌;要拉屎撒尿,則通過床板上挖出的小洞,裡頭安放著特製的馬桶。
這會子,她是吃不香,睡不好;怎麼著都不舒服。
不但如此,脾氣也暴燥了許多,說起話來,也是夾槍帶棒的。
要是蔣二牛笑了,張氏會說:「又要做新郎了,這心裡得多高興吶!」
要是蔣二牛板著臉,張氏又會問:「這是在擺臉色給我瞧嗎?」
即使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張氏也會道:「瞧你心不在焉的樣兒,你在想什麼呢?」
蔣二牛從來不知道,張氏也會有這麼難侍候的一天。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蔣二牛無所適從,有時候惱起來,他也會一甩手說:「人是你逼著我娶的,你要不願意,我還更不願意呢!得,把親退了就是啦!」
張氏又軟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你咋就一點兒也不明白我的心呢?我想要你過得好,但是我也會怕麼!我怕你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再要對我不好囉,我哭都沒地兒哭去!」
張氏這麼一說,蔣二牛心裡也難過起來。
他走近前,和張氏一處坐著,拍著她的脊背說:「你放心,我蔣二牛絕不是那沒良心的人。你要是真怕,索性把親事退了吧!」
蔣二牛還沒說完,張氏已經一把掩住他的嘴道:「不許你說這話。我好不容易辦成的事兒,怎麼能說退親就退親?我要你記著,我總是巴望你好的!有個健全的女人陪著你,好過我這殘廢不是?」
說得蔣二牛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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