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來的傷口終於慢慢平復了,人也沒有出現任何異常,蔣家人這才徹底鬆了一口氣。
鳳來還有些擔心,畢竟聽說狂犬病的潛伏期還有十幾二十年的呢!
而這個時空又沒辦法去醫院做抗體檢查。
惟有相信方名醫的狗腦敷貼法,是確實產生了效用。
陳老闆受蔣大栓之托,很鄭重地向方名醫提出了是否能收運來為徒的建議。
方名醫卻相當婉轉的給拒絕了,說法果然是先前鳳來預見的:祖傳醫術,要傳給自家兒子。
這麼一來,陳老闆就不好多說什麼了,你總不可能硬要搶掉人家兒子的飯碗吧?
蔣大栓也只得垂頭喪氣地回來把結果告訴給家人和運來。
大家都以為,這下子運來該死心了!
誰曉得運來的強勁兒上來,還非學醫不可;不但要學醫,還就要拜方名醫為師。
他一個人誰也不告訴,硬生生靠兩條腿走到縣城,再東問西問,找到了方名醫的家。
自報家門說他是蔣家人,方名醫也就見了。
運來一見方名醫,翻身跪倒,磕了幾個響頭說:「我要向您學習。」
「學習什麼?」方名醫有些愕然了,他記得自己很明確地表示過,不想收蔣運來為徒!
「學習您的全部醫術。」運來很認真地說:「被瘋狗咬了之後,我活在恐懼之中,時刻擔心自己會不會死掉。這個時候,我發現,郎中、大夫,在人的心目中,就像菩薩神靈一樣,是可以救人於苦難之中的存在。我,也想成為這樣一個可以救世人於苦難中的郎中、大夫。」
方名醫看見,這個少年的眼神當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和銳利。
這也許是運來的真心話吧?之前的種種考慮,有不少是為了說服爹娘,才提出來的。
實際上,他真的很想成為一個懸壺濟世,使病人脫離苦痛的郎中。
運來直挺挺地跪在方名醫的面前,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如果您不答應,我便一直跪下去,直到您答應為止。」
方名醫不相信運來可以做得到,他冷冷地說:「該說的話,我已經說過了。如果你願意跪在這裡,那就跪吧!我就不奉陪了,需要我診治的人很多。」
說完這句話,方名醫拂袖而去。
他即使有些抹不開面子,卻不願意為了面子,而違背自己的心意。
他是名醫不假,但他同樣也想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名醫;將自己的醫術傳給外人,總有點兒肥水流了外人田的感覺。
運來沒有說話,他對著方名醫的又磕了一個頭,便挺著身子,一動不動地跪著。
方名醫有意延挨到晚上才回來,以為運來吃了一記癟,總該想明白了。
結果方夫人悄聲告訴他:「那孩子還跪在你書房裡呢!送茶也不喝,送飯也不吃,就那麼直直地跪著。」
方名醫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不悅地說:「這算是怎麼回事?讓老徐套了馬車,往蔣家跑一趟,請了他爹過來勸他吧!」
方夫人便照著方名醫的吩咐,讓老徐去辦。
一頓飯的功夫,蔣大栓果然來了。
他聽了老徐的述說,這才曉得運來竟然獨個兒跑到方名醫家裡去了,還跪在人家書房裡不起來,心裡頭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一見了方名醫,蔣大栓自然是連連賠罪:「運來這孩子,給您添麻煩了,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才是。」
方名醫打了個哈哈說:「我倒是很欣賞令郎的執著,只是,我有我的不得以啊!」
蔣大栓點點頭,難為情地說:「我這就把他領回去。」
方名醫在前,蔣大栓在後,兩人一起進的書房。
運來見了他爹,面上並無羞愧,只是把頭一低,叫了聲爹。
蔣大栓好聲好氣地對運來說:「你同方名醫沒有師徒的緣份,又何必強求呢?聽話,乖乖跟爹回家去吧!」
運來搖頭:「我不回去,我要跪在這裡,直到方名醫同意收我為徒,我才起來。」
但蔣大栓不能讓方名醫面子下不來啊,所以苦苦勸說。
運來不聽。
最後蔣大栓惱了,火氣上來,就開始動用武力了:他一把攥住運來胳膊,用力一扯,運來不由自主就離開了地面;蔣大栓就這麼拖著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你就別在這兒給我丟人啦!」
運來力氣不如蔣大栓大,身板也不如蔣大栓魁梧,被他爹拖著,竟是身不由己。
他想抱著一個廊柱的,被他爹識破了,又把他扯向另一邊;嘴裡還不停勸說著:「哪有你這樣拜師的?人家心裡不願意,就是收了你,能教你真本事嗎?」
運來就有些垂頭喪氣的模樣,由著他爹把他捉回去了。
誰曉得第二日蔣大栓出外辦事,運來又靠著兩條腿走到方名醫家來了。
這次看門人不放他進去,也不給通報,一個勁地說:「快走吧快走吧,我們老爺不會收你為徒的。」
運來才不聽,直接跪方名醫的宅門口了。
方名醫家的宅子,門前那是人來人往,熱鬧著呢!
一見這番景象,立刻就有人圍了上來,紛紛詢問著:「咋回事哩?你這孩子是怎麼啦?可是來求診的?方名醫不肯幫你治呀?」
任憑旁人怎麼問,運來就給他來個一言不發,直挺挺地跪著。
下人自然把這情況稟報給主人夫婦。
方名醫一聽,無可奈何地搖頭說:「真是個強牛脾氣。別管他,由得他去吧!」
運來跪了一天,到天黑了,雖然沒人趕他,自個兒艱難地扶著牆立起來,腿好一會子都直不起來。
然後再慢慢地,慢慢地開始往鎮上家的方向走。
可是太陽升起來不久,運來又跪在了方名醫家的門前。
太陽落山了,運來又重複前一日的行為。
又是一天,方名醫走出宅門時,再次看見了這個叫作運來的十三歲少年。
他瘦了好些,曬得黑了,可是他的眼神,卻一如那天跪在自己跟前,說要學習全部醫術時一樣堅定和銳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下大雨了,快跑哇!」路人拿手遮擋著頭,你奔我跑的,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街道上空餘白茫茫的雨簾,那雨打得地面冒起了白煙,一片迷濛。
運來依然跪在方名醫家的門前,一動不動;他瘦弱的身姿,卻透著股說不出來的孤獨和堅強。
連方夫人都不忍心了,叫下人撐開雨傘擋在他頭上。
就這麼著,運來在方宅門前一連跪了三個月。
從盛夏跪到了秋風蕭瑟,黃葉飄零。
蔣大栓和林氏不是沒有勸過運來,勸他放棄這個念頭,可他們說不動運來。
鳳來也溫言軟語地說過:「大哥,你要真想學醫,也不必非方名醫不可啊!別處也有良醫,咱們另外再尋就是了!」
運來搖搖頭,不說話。
就連陳老闆也勸說道:「運來,我給你介紹個名大夫吧,人家也是聲名赫赫的人物哩!」
運來還是搖頭,不說話。
而方宅內,方夫人則勸說著方名醫:「我看運來這孩子是個能成器的。你就把醫術教了給他,想來必不會辱沒你的名聲。至於逸秋,我看這孩子倒不是對學醫很感興趣。」
方名醫暼了方夫人一眼:「你的意思是,讓我把醫術傳給外人,不要傳給自己的崽?」
方夫人微笑著說:「逸秋不愛學醫,他喜歡讀書,那為啥不讓他朝著仕途發展呢?」
方逸秋也嚅嚅地道:「爹,我實在不喜歡每天對著那些愁眉苦臉的病人;還有,那些傷口啊,患處啊,看著實在是令人噁心。爹,我會努力向學,將來考秀才,中舉人,再是進士,總之我會……」
方名醫一揮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看著方逸秋的背影,方名醫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世事為何就這樣顛顛倒倒呢?那不想教的人,傻了似的,每天跪在自家宅門前;這想讓他學的,偏是百般不願!也不曉得老天爺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方夫人還在那裡吹耳邊風:「仁傑啊,孩子有志向學,也沒有什麼不好啊!方家指不定日後還要靠他光耀門楣呢。到時候,家裡出了個官老爺,你面上不是更有光彩?」
一句話,說得方名醫心動起來。他垂下頭,思量了半晌,這才抬起頭道:「拿件乾淨衣裳來我換上。」
本來這時方名醫已經換了家常的衣裳,準備吃晚飯了。
方夫人立刻明白了方名醫的意思,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是說……」
「值得我把自己的醫術傳授給他的人來了,我要親自迎接。」
方夫人這才露出一絲笑容,讓下人拿來衣裳,自己幫著方名醫給穿妥當,又吩咐道:「開大門。」
方名醫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門口,將跪在那兒的運來給扶了起來。
運來雖然被方名醫扶著,卻膝蓋一軟,差點兒又重新跪了下去,邊上的下人很及時地出手攙了一把。
運來還處在震驚中,他呆呆地看著方名醫,生怕是自己眼睛花了,產生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