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曉得,阿圓和槐花,是怎麼樣走到一起去的。
說起來,還是因為阿圓的那場病。
那次阿圓不曉得怎樣感風了,他覺著自己年青體壯,挺挺就能過去,因此也就沒有找郎中診治。
在地裡干了會子活,阿圓卻越來越不舒服,本想回屋躺一躺就好了,偏是路過水塘時,看見村裡幾個孩童在水塘裡划水,結果其中一個被水草纏住了腳,拚命掙扎也掙不脫。
不虧得阿圓及時跳下水救他起來,肯定喪了命。
可回到屋裡的阿圓卻因此發起高燒來,燒得直說胡話,嘴裡不時喊著:槐花,槐花……
當時屋裡只有槐花在,閔氏和才能,阿團下地去了;水秀說是去洗衣裳,其實還是因為圖水邊涼快些。
槐花見狀,嚇得半死,她既怕阿圓有個啥不測;也怕這時候有人闖進來,聽見阿圓說的胡話,所以急得在屋裡團團轉,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不大會子,阿圓便昏迷了過去。
槐花想去請石郎中來給阿圓看病的,又不放心把阿圓一個人扔在屋子裡,正不曉得咋辦才好哩,就聽見屋外有人搖著竄鈴:「治病救人,治病救人嘍!」
那個嘍字尾音拖得長長的,聽到槐花耳朵裡,不亞於仙音一般。
她連忙出了屋,喚住那個遊方郎中。
郎中進得屋來,先是摸了摸阿圓的脈像,然後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從藥箱裡掏出個小布袋,取出一根三稜針來。
郎中在阿圓的鼻孔裡挑了一個血泡,擠出些黑血來;又挑了阿圓的腳後跟;更瘆人的是,這郎中居然解開阿圓的衣裳,拿著個鋒利的小刀,在他胸前劃了個小小的十字,然後用三稜針在裡面挑。
看得槐花睜大了眼睛,一顆心也彷彿提到了嗓子眼裡。
她從來沒見這樣治病的:割開別人的皮肉,還拿針在裡頭挑,能挑出個啥東西來?
可就是有這樣奇怪,那郎中居然從阿圓的皮肉裡挑出了三根象羊毛樣的東西。
見阿圓昏迷未醒,郎中又用一種藥油抹在他的前額上。
結果,阿圓就睜開了眼睛。
槐花一瞬不瞬地盯著郎中的動作,半張著嘴,說不出來的驚奇。
槐花拿自己的私房錢付了診金,千恩萬謝,把遊方郎中給打發走了。
再看阿圓,已經坐了起來,雖然還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卻沒有先前那樣難受得厲害了。
阿圓便問槐花:」我這是咋啦?「
他記得自己因為難受才想回屋躺躺的,後面的事,他就不曉得了。
槐花紅著臉說:」你發燒了,燒得臉通紅,大聲說胡話哩!「」我說啥胡話了?「阿圓問。」你,你一個勁兒叫,叫我的名字。「槐花鼓起勇氣說。
這下子,讓阿圓的臉立馬就變成了一塊大紅布。
他慌得差點兒就想撒腿跑出屋去,舌頭更是打了結一樣。」現下好些了沒?「槐花忸怩地問:」看遊方郎中那樣兒,我擔心得要死。「
她實在是想不通,為啥在胸脯子上割開口子,就能挑出那樣奇怪的東西來;而挑出了羊毛般的東西,人就能醒了。
阿圓這才找到話題:」遊方郎中咋把我救過來的?「
槐花就一一把遊方郎中怎麼操作的告訴了一遍。
阿圓哦了一聲,這才看見衣裳敞開的胸脯子上,還有十字形的血跡子。」這樣說來,我得謝你,是你救了我哩!」阿圓看著槐花說。
槐花瞥了他一眼,連連擺手:「這算個啥,你上次還不是幫我弄了藥來?」
兩人將眼光分開,一時無話,臉上都籠著一層紅。
他們兩個同時想起了昏迷時喊的那幾聲槐花。
可兩個人的眼光,不知怎麼,不由自主又碰到一起,嘴上雖沒說,千言萬語卻從眼睛裡傳遞給了對方。
這一來,像捅破了窗戶紙似的,阿圓和槐花都明瞭了對方的心意。
越是被壓抑著的感情,越容易極劇升溫,以至於爆發。
槐花曉得阿圓心裡有自己;阿圓也曉得槐花戀著他;漸漸地,兩人的眼光時常碰到一起;再後來,沒人瞅見的時候,也會拉個手兒,伸手摸摸對方的臉,對方的頭髮。
再後來,發展到偷偷摟在一處,親幾個嘴,說幾句情話。
兩人情到濃時,終於不顧一切地有了祠堂中的那一幕。
其實阿圓和槐花都很痛苦,很糾結。
他們不是不明白,兩人這樣做,被人曉得了,是要被唾棄,被咒罵,被嘲笑的。
而且兩人心裡都堵著個疙瘩,那就是阿團。
阿團是阿圓的親哥哥;是槐花名正言順的老公,他們再想得開,也繞不過阿團去!
尤其是,兩人只能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在一塊兒。
有時候不湊巧,十天半月也找不著機會相聚。
而阿團呢?則可以夜夜摟著槐花,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荒著。
甚至,他還可以沖槐花撒氣,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阿圓要是離得遠,還可以來個眼不見為淨;偏偏他和阿團是一家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避都避不開。
眼看著阿團打罵槐花,他心裡是個啥滋味?
屋子隔音還不好,阿團同槐花親熱時,他都能隱隱聽見。
那個難受啊,那個抓肝撓肺啊,沒有親歷過的人,是絕對無法想像的。
至於槐花,因為對著阿團心中有愧的緣故,她反而在阿團跟前越發的低眉順眼起來。
哪怕是在床上,她也不像之前反抗得那麼激烈了。
可阿團已經習慣了那種強暴似的床上運動,槐花太順從,他反而覺得不適應,不刺激,沒感覺啦!
所以,阿團會擰槐花,掐槐花,以此來激怒她,好讓她像從前一樣來反抗自己;然後,他才好用男性的力量,來制服她。
可是他沒能如願。
因為槐花曉得,阿圓就在離她不遠的屋子裡,她若是哭,若是叫,若是鬧,阿圓一定可以聽得到。
她能感應到,阿圓若是聽見,一定會難受得拿頭撞牆的!
他若是一下沒忍住,衝過來揍阿團一頓,那自己和他,便都毀了!
所以槐花不哭,不鬧,也不反抗,死命咬著牙,由著阿團折騰去。
可是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一串一串地流下來,濕了鬢髮,濕了枕頭。
阿團氣得什麼似的,罵槐花:「他娘的,越來越像個死人啦!」
當槐花終於可以和阿團在一起的時候,阿團緊緊把槐花摟在懷裡,用最輕最柔的手勢,撫摸著槐花身上的傷痕和淤青。
他的牙齒咬得咯崩作響;他的血直往頭上衝;他的心疼得滴血。
這個他擱在心尖尖上的女人,這個世上他最愛的女人,卻只能眼睜睜由得他的親哥哥作踐。
槐花還要強笑著安慰他:「沒事兒,不疼。就當咱們欠他的。」
阿圓再也聽不下去,拿自個兒的唇堵住了槐花的嘴。
兩人飢渴似的互相吮吸著,然後手忙腳亂地脫著彼此的衣裳,然後再合為一體,盡情享受著男女之歡。
惟有這個時候,他們才會忘記週遭的一切,他們才覺著是他們在活著,他們也才能體會到為人的快樂。
但終究還是要分開,阿團去睡他的冷被窩;槐花去躺到阿團的身邊。
隨著天氣慢慢變冷,他們連衣裳都不能脫,只能解了褲子,匆匆忙忙地一會。
隨著年關臨近,蔣家祠堂時常有人清潔灑掃,到後來的點香祭拜,使得阿圓和槐花很久都不能聚到一處。
兩人像失了水的魚一般,都有著一種沒有了生機,快要死了似的感覺。
阿圓還好一些,被阿團,閔氏和水秀三雙眼睛同時盯著的槐花,日子就難過了。
她常常被挑剔飯燒糊了,菜炒鹹了,或者豬食煮了,又忘記餵給豬吃,把豬們餓得直叫喚。
有一次槐花洗好了衣裳,正在晾曬的時候,閔氏喊著她作活,她便扔下手裡的衣裳趕過去。
等做完了事情,木盆裡剩下的衣裳也忘了晾曬,結成了冰砣子似的。自然免不了挨一頓罵。
還有一次,槐花給阿團打洗腳水,竟然忘記了摻冷水進去;結果阿團把腳伸進滾燙的水裡,把腳板燙了好幾個大泡,惱得阿團揪著槐花的頭髮就打。
一邊打還要一邊吼:「你個黑心婆娘,是想把老子燙死,你好早些改嫁是啵?老子偏不死,偏不如你的願。就是老子要死了,也先掐死個你個賤貨!」
槐花頭上被阿團敲出了好幾個包,頭髮也揪掉了一綹,她沒有同阿團吵,只是默默地流著淚,再重新打了盆洗腳來。
一邊的阿圓看不下去了,牙齒咬了又咬,拳頭捏緊了又鬆開,真想上前教訓阿團一頓。
他是真不曉得:要是自己娶了槐花,夢裡怕是都能笑醒哩!這個哥哥咋就這麼不把她當個人待呢?
槐花看出了阿圓的衝動,令人不易察覺地搖著頭,意思讓他不要這樣。
阿圓嚥了口唾沫,轉身朝門外走去。
他真不想留在這個家裡,真不想看見阿團。
如果有一天,他能和槐花光明正大地在一處過活就好了!他一定會把她裝在心裡,捧在手裡的。
可是,會有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