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三貴懶得搭理胡氏,只憎恨地喝了一句:「閉上你那嘴,死一邊去,別來惹老子!」
「你是哪個的老子?真不曉得哪根筋搭錯了,好好兒地又發神經。」胡氏嘟囔著。
蔣三貴聽了,一抬腿,就踢了她一腳:「你娘的耳朵聾了?老子叫你閉嘴,你聽不見?」
胡氏向來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挨了蔣三貴一腳,伸手便用力擰了蔣三貴一把:「有邪火別沖老娘發,誰給你氣受,你找誰去!打量老娘是出氣筒呢?」
蔣三貴立時惡向膽邊生,翻過身來騎在胡氏身上,兩隻手掐在胡氏脖子上,就用起力來。
胡氏沒防備,一下子被掐得直翻白眼,連氣也透不過來。
她手腳亂動,死命掙扎。
蔣三貴聽見胡氏喉嚨裡呃呃有聲,這才突然清醒過來,頹然地鬆開手,像個面口袋似的,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兩隻眼睛只瞪著黑黑的屋頂發呆。
胡氏這才張大嘴,拚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胡氏撲在蔣三貴身上,捏著拳頭死命捶打著:「你個白眼狼,心可真狠啊!你是想掐死我麼?掐死了我,你有啥好處啊?」
蔣三貴也被自己那突如其來的爆發給嚇著了。
但他很煩胡氏的聒嗓,猛地推開胡氏,聲音小而厲地道:「你再嘈嘈,老子真弄死你啊!」
他那惡狠狠的語氣,把胡氏給嚇著了。
藉著屋裡油燈暈黃的光,她瞥見蔣三貴眼裡的凶狠與無情。她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收回了捶打的拳頭,悄無聲息地躺在了床上,盡量離著蔣三貴遠一些。
蔣三貴也不再說話,翻了個身,面朝裡,拿個脊背對著胡氏。
即使半邊身子都沒被子蓋,胡氏也不敢用手拉一下被蔣三貴捲走了大半的被子,只伸頭把油燈給吹熄了。
她敏銳地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
蔣三貴雖然有時候會犯渾,但不惹他,還是很好相處的。
像這樣眼露凶光,想要掐死自己的情況,真的從來沒有出現過。
胡氏本來就心裡有鬼,她想著:前兒還有人對自己說起菊花嫂散佈的流言。莫不是這流言也傳到了蔣三貴耳朵裡,所以他才會有此舉動?
一想到這兒,胡氏的腿肚子便突突地打著顫,她有一種即將大禍臨頭的預感。
不過胡氏勉強按捺住亂跳的心,自己安慰自己道:也沒啥大不了的。蔣三貴若是真要翻臉,她大不了帶上多寶,同李善保遠走高飛得啦!
幾年前,她還未與蔣三貴成親時,就打過這樣的主意。
那個時候,胡喜子監視得緊;加上李善保前怕狼,後怕虎的,所以兩人才沒有得遂心願。
如今呢,她豁出去呢,至多是日子不過了唄!反正這日子也過得沒滋沒味。
至於李善保,他那上門女婿的尷尬日子,怕是也吃夠了苦水,嘗夠了滋味,又還有啥好留戀的?
胡氏盤算了一下自己手裡還有多少活錢可用。
她要走了,肯定不能把錢留給蔣三貴快活。
但胡氏也怕,若是蔣三貴發作起來,又像今晚這樣,突然對自己動了殺機,不曉得她還有沒有幸運,能逃過蔣三貴的魔爪。
所以,目前的環境裡,她所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要惹怒蔣三貴,盡量表現出她溫柔乖巧的一面。用女人的軟弱和無助來打動蔣三貴。
等蔣三貴放棄警惕時,等找好了最佳的逃脫機會時,她再與李善保遠走高飛。
從此後,她便能與李善保過著雙宿雙飛,你憐我愛的順心日子了。
打定了主意,胡氏老老實實,縮手縮腳地睡在蔣三貴身邊,連呼氣吸氣都不敢大聲,生怕驚動了蔣三貴,與她平時裡的潑辣、蠻橫完全兩樣,
第二天一大早,胡氏早早便起了床,輕輕悄悄去灶屋裡燒早飯。
紅薯粥做得了,還特意埋了一個煮好了,剝去殼的雞蛋在下面,不過是討蔣三貴歡心的意思。
不但如此,胡氏還很賢惠地將早飯端到蔣三貴跟前,輕言細語地讓他起來吃。
這可是蔣三貴多少年也沒享受過的待遇。
他翻著眼睛瞥了胡氏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呼嚕呼嚕喝著紅薯粥,筷子觸到臥在碗底的剝殼雞蛋。蔣三貴扒拉出來一看,忍不住出聲道:「喲,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啥時候也沒見你對我這麼好過呀!」
胡氏低眉順眼地說:「我曉得你這些日子不順心,一家子兄弟,當大哥、二哥的,偏是撇了你這個當弟弟的,怎麼也不肯幫一把。我若是再不順著你些,你這日子過得也真是憋屈。所以麼,我這個做屋裡人的,讓著你也沒啥。」
一番溫言軟語,倒把蔣三貴石頭般的心,說得軟化了許多。
對胡氏一腔怨恨,不說化為烏有,卻再不像之前那般氣沖頭頂,恨不能先除之而後快。
蔣三貴歎了口氣,埋著頭只是個吃。吃完了,把飯碗往桌上一擱,立起身出門去了,也沒和胡氏說話。
胡氏一顆心忐忐忑忑,思前想後。
她也沒底,自己若是真和李善保私奔,又要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李善保到底肯不肯拋棄眼前所有,和她一同出逃?
因此胡氏彷彿熱鍋上的螞蟻,巴不得馬上見到李善保,兩人好好商量一番,確定該何去何從。
可是,胡氏也不敢輕舉妄動。
此時的她,好比正處在風尖浪口的小劃子;又像被獵人追捕的獵物,哪裡有膽子去同李善保相會?
沒辦法,還得先委屈自己,裝乖扮小,在蔣三貴面前猶如溫順的綿羊一般。
蔣三貴又不是無知無覺的人,胡氏對他好,即使是裝出來的好,他也能感覺出來。
成親幾年,胡氏還真沒對蔣三貴怎麼好過。所以蔣三貴還挺享受這種難得的,遲來的溫柔。
因著胡氏的曲意退讓,蔣三貴憋在心裡的一股氣沒有再發作出來;甚至蔣三貴還在麻痺自己:興許那些王八羔子是在胡說八道,信口開河哩?
我要是同阿春吵鬧,打鬥,豈不正是應了他們看熱鬧的心?不能遂了他們的意。哼,阿春脾氣雖然差些,想來不至於同別的男人鬼混吧?
她如今對我好,我還要同她仇人似的,那才是傻子一個呢!
蔣三貴也想起了菊花嫂挑拔離間那件舊事來。
他心裡的想法是:都是菊花嫂不好,平白無故冤枉阿春,偏我當日還信了她。
結果阿春氣不過,跑去菊花嫂家鬧了一場,甚至還要以死明志。
這麼看來,擺明了阿春就是無辜的嘛!
你想想,誰真做了那樣見不得人的事,哪裡還有膽子上人家家裡去鬧的?更不可能上吊尋死啊!
而這一次,不過是由菊花嫂的大嘴巴,換成男人的臭嘴巴,自己咋又信了呢?還真是吃一次虧,沒學乖,又要去上一次當不成?
蔣三貴在心裡自說自話,居然就把自個兒給說服了。
他認定,那個一起斗牌的漢子,必定是嫌自己贏了他幾把,所以無事生非,巴不得挑得自家後院起火才甘心!
人就怕想不通,心裡打了個死結,任旁人如何勸解,寬慰,再聽不進半句去。
蔣三貴既是自己想通了,心結也就打開了,對胡氏的態度,自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連胡氏也沒料到,自己不得巳的暫時退讓,竟然取得了這樣好的效果。
不過,她並不是什麼有智慧的女人,眼見得原先拿眼光都能殺死自己的蔣三貴,漸漸又由百煉鋼化成了繞指柔,很快,胡氏也就故態復萌。
啥?一大早就想讓她做好早飯端到床前來?對不住,老娘我還沒睡夠呢!
忙了田里,又要我忙灶頭,還要洗衣澆菜?老娘受不了,先裝兩日病再說。
你敢扯開嗓子吼老娘我,嘿,難道我的嗓子眼被堵住了出不得聲?我的聲音比你還要大還要響好不好?
你敢動手打老娘?白天我鬥不過你,夜裡待你睡著了,我再來整治你不遲!
蔣三貴那日也是因著鬥了兩句嘴,捶了胡氏一拳,胡氏自忖打不贏,便引忍不發。
待到夜裡,蔣三貴睡得跟隻豬一樣,還打著鼻鼾,她悄悄拎了一條棒子,正準備舉起落下,揍蔣三貴個鬼哭狼嚎的,偏是蔣三貴把眼睛睜開了。
蔣三貴瞅見黑暗中一條黑影子立在自己床前,端的是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有強盜夜闖民宅呢!
「誰?」蔣三貴強撐著喝問了一聲。
胡氏的棒子已經攔腰落了下來。
蔣三貴裹著被子一個翻滾,險險避開。待眼睛適應了黑暗,才發現拿棒子打他的人是胡氏。
蔣三貴是哭笑不得,從被子裡猛地鑽出來,一把抱住了胡氏,來了個貼身肉搏。
結果把胡氏壓在了床板上,舉起手賞了她一頓屁股開花。
胡氏還嘴硬呢:「你打,你只管打!只要打不死我,總有一天我要趁你睡著了,打得你下不了床!」
蔣三貴打累了,氣喘吁吁地說:「都說小兩口打架,床頭打床尾和,哪有你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