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呂氏家的院門沒關,運來直闖進去,蔣三貴不在,興許又鬥牌去了;胡氏也不曉得上哪家竄門閒磨牙去了。
運來便沒有驚動旁人,悄沒聲息地又退了出來,準備去尋胡氏。
才出了門沒走幾步,恰遇上四狗的娘,四狗娘也是來尋胡氏討說法的。
她一見運來這付氣勢洶洶的樣子,再瞥見他夾在腋下的那柄斧子,一下子便猜出了他想幹啥。
四狗娘唬得變了臉色,一把拉住運來,避到路邊道:「運來呀,你可別犯糊塗呀。為這個臭娘們,不值得,真個是不值得。反正勤來已經醒過來,沒事了。你只拿眼睛瞅著吧,人做事,天在看,老天爺會懲罰她的!」
不待運來答話,四狗娘又道:「這樣的爛人,你犯不上和他們治氣。嬸子曉得運來日後會有出息的,還等著你出人頭地,討個漂亮老婆回來呢!你要是有個一差二錯的,你爹娘怎麼辦?挺聰明個娃,大道理你總比嬸子懂得多吧?」
四狗娘一番誠心誠意的勸說,讓運來原本燃燒著的滿腔怒火和殺機,忽然就消了一半。
很暖和的天氣,他打了個寒顫,心裡明白過來:要是真拿斧子砍了胡氏那賤人,他這一輩子也該毀了。
而他出了事,最心疼的,還不爹娘和家人?
所以,四狗娘說得一點兒也沒錯,胡氏那臭婆娘,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做!
此時蔣大栓也滿頭大汗的向這邊跑過來,一見到運來,像失而復得的寶貝似的,趕緊說:「才打了個轉轉,屋裡就找不見你了,我就曉得你娃腦子裡打得啥主意。你咋就這麼沉不住氣哩?」
運來便答:「爹放心,我不會做傻事了。方才四狗娘勸過我,我也想通了。」
蔣大栓嗯了一聲:「想通了就好。勤來醒了,沒多大個事,算了。」
他說著話,便來奪運來的斧頭。
運來退了一步,勉強帶笑說:「爹,我也不幹啥。但這事兒悄無聲息就算了,我還是嚥不下這口氣,我得給他們個警告,不然真以為咱家沒人哩!」
蔣大栓想了想說:「警告可以,但你不能胡來。」
四狗娘也說:「那臭婆娘也是心思太壞了,多大仇啊?連孩子們也不放過。差點兒就坑了三個娃兒。我家大狗,二狗,三狗,若不是我按著,怕是要掀了她家的屋,打個人死人亡才能了結哩!」
蔣大栓連忙回應四狗娘說:「冤冤想報何時了?真要弄出事來,結局總是不妙!四狗娘還記得當日有個媳婦子死了,她娘家半個村的人都來鬧,折騰得是兩敗俱傷的事情麼?」
四狗娘點頭:「可不是麼!打過來打過去,死的死了,活著的也不痛快。」
運來不想聽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提著他的斧頭,照原路返回胡氏屋裡。
蔣大栓和四狗娘連忙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蔣三貴和胡氏都在屋裡,運來衝進去,掄起斧頭就把他們的飯桌劈成了兩半,拿指頭點著胡氏的鼻子說:「以後少惹老子,再發現你坑我家的人,你們家的小命,就跟這張桌子一樣的下場!」
胡氏嚇得直往蔣三貴背後縮,身子篩糠樣的抖。
畢竟做了虧心事,聽見敲門聲都膽顫心驚,何況運來提著斧頭呢!
蔣三貴還不曉得發生了啥事情,頭一次見運來瘋了似的,提把斧頭就衝進來把自家的飯桌給劈了,也有點發怵。
但他倒人不倒架,還是瞪起眼睛來吆喝運來說:「運來這是咋啦?有你這樣做侄子,衝到叔叔屋裡發瘋的嗎?」
運來一指胡氏說:「三叔咋不問問她做了啥事呢?」
蔣三貴這才扭頭看向胡氏問:「說吧,你都做啥了?」
胡氏假作不知:「我沒做啥啊。我哪知道他喝錯什麼藥了!」
四狗娘擠進來,衝著胡氏啐了一口說:「我呸!真想挖出你那心來瞧瞧,到底是不是黑色的!我崽四狗和勤來,還有咬指怎麼著得罪你了?你就哄騙他們幾個吃有毒的馬桑果?啊?
然後對著蔣三貴道:」咬指都說了,馬桑果有毒,不能吃。你家婆娘偏說沒事,還騙人說她小時候常吃,根本沒毒。害得幾個孩子吃進肚裡,個個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今兒個若不是碰得巧,正遇上出診回來的石郎中,他們幾個還有命在嗎?「
蔣三貴聽到這兒,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俗話說的:胳膊肘不能朝外拐。蔣三貴擺明了要幫著自己老婆;難不成還幫著外人?
再說了,蔣三貴雖然對四狗娘沒啥恩怨,但他恨著蔣大栓不講兄弟情義,巴不得這個大哥家出點啥倒霉事才好。
如今勤來被救了過來,加上運來衝進來發飆,蔣三貴原本就沒有稱心如不意哩,哪裡會責怪胡氏?
因此蔣三貴替胡氏辯護道:」四狗娘,我覺著你是錯怪阿春了。她興許是一時眼花,把有毒的馬桑果當成了能吃的桑果,所以才會有此一說。並不是故意哄著四狗和勤來他們中毒。「
胡氏一聽,馬上順竿子往上爬道:」就是就是,我以為那個紅果子是桑果,才會告訴他們是沒毒的。「
四狗娘冷哼一聲:」是哦,你家阿春以為那是桑果,怎麼自己一個不吃,淨讓幾個孩子吃呢?「」我,我如今不是不喜歡吃那些個野果子嗎?「胡氏辯解道。
蔣二牛不曉得幾時站了進來,揭穿胡氏道:」吃起桑果來,你可是和多寶搶著吃呢,怎麼就不喜歡了?「
蔣三貴一看見蔣二牛,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地說:」二哥你還真覺得哪兒都少不了你是不?這事兒同你有關係麼?我老婆喜歡吃啥是她的事,你這樣關心她,難不成你對她有意思?「」你!」蔣二牛怒目而視,真沒想到蔣三貴這般無恥,連自己親二哥都能亂潑髒水!
蔣大栓聽得無語,忙把蔣二牛往門外推,一邊勸道:「二弟,你也別氣。咱們走,咱們走。」
運來瞪著胡氏說:「反正我警告你,以後離我家人遠著點。不然的話,我認得你,我手上的斧頭認不得你!」
蔣三貴擺起叔叔的譜兒說:「運來,方纔你嬸子不是解釋給你聽了麼?你再胡鬧,我可不依了!」
四狗娘叉了腰對蔣三貴道:「你家阿春存心也好,眼花了也好,不管怎麼說,總是害得三個小娃子受了一場罪,你說吧,該如何補償?
蔣三貴脖子一梗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來拿!」
四狗娘冷哼一聲:「好聲好氣同你講,你還橫起來了。以為我們都是好欺負的不成?我屋裡三個崽,難道都是吃素長大的?」
屋裡的爭吵聲,終於驚動了蔣呂氏和蔣老爺子。
蔣呂氏當然幫著小兒子。
蔣老爺子卻是個走得正、行得端的人,當下便直言不諱地說胡氏同蔣三貴不對。
又對四狗娘和運來說:」這事兒當真對你們不住。依我看,該賠禮的賠禮,該補償的補償;放心,我會督著他,弄個圓滿收梢。「
四狗娘便對蔣老爺子道:」您老說的話,我沒啥不信的。就看您的面子,憑您如何處置,我絕沒意見。不然的話,我家三個大崽要教訓害人精,我就不攔著了!」
四狗娘說完了,就拉著運來往外扯:「運來,這事兒有你爺爺作主,咱們只聽著就是。「
運來同蔣老爺子告別,悻悻地提著斧頭,跟著四狗娘出去了。
胡氏其實也有些怕四狗娘,特別是她家裡那三個如狼似虎的半大小子,發起橫來,一般人真還抵擋不住。
蔣老爺子解了圍,又義正言辭地對著胡氏和蔣三貴道:」四狗娘的話,並沒有說錯。總算你們還有些運氣,因此三個孩子才救轉了回來。要不是這樣,你們倆個人哪怕傾家蕩產,也挽不回來哩!「
瞪了胡氏一眼,蔣老爺子接道:」如今人家的要求也並不過分。三貴你要說硬話,真鬧大了,你可就後悔來不及了。我的意思,一家給送些肉啊,蛋啊上門,再賠個禮,沒人會趕盡殺絕的。「
蔣三貴甩手道:」這事兒又不是我弄出來的,我才不去低三下四的。「
蔣呂氏也插嘴說:」阿春闖的禍,自個兒收拾爛攤子去。「
胡氏在後頭扯了扯蔣三貴的袖子,訕訕地說:」我去就我去,成了吧?「
她對著正要開口的蔣三貴使了個眼色,意思要他別再說話了。
蔣三貴腦子又不傻,自然曉得審時度勢,當下不再出聲。
蔣老爺子訓了兩句,也就回屋去了。
胡氏趕緊關門上閂,和蔣三貴躲在一邊嘀咕著。
運來被蔣大栓帶回家,擔足了心事的林氏連忙迎上來,一瞅見運來手裡的斧頭,白著一張臉問:「運來,你沒闖禍吧?」
蔣大栓接過話道:「總算這小子還沒暈了頭,加上四狗娘勸說著,我又及時趕到,這才沒有釀下禍事。」
不待林氏追問,就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般,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向家裡人敘說了一遍。
林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氣道:「她做了害人的壞事,倒是推得一乾二淨。倒像別人錯怪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