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大拴見著一大堆銅錢雖然高興，卻還是告訴鳳來：「呆會兒把這些錢交給奶奶，知道不？」
鳳來雖然有些不願意，卻還是沒有違拗地喚了一聲。
還沒等她主動把錢交給蔣呂氏，蔣呂氏那邊已經發作了。
原來鳳來為了安慰伶兒、俐兒兩個，便把薑糖分給她們品嚐；恰趕上多壽和勤來回家，自然少不了他們的份。
就連多寶，也得了一塊。他小孩子知道什麼，糖塊咂在嘴裡，止不住的眉開眼笑。
偏偏蔣呂氏見了，問清了緣由，當時那雙銳利的眼睛就豎了起來，她大喝一聲，粗嘎的聲音越發刺耳了：「鳳來你這死丫頭，你居然拿錢去買糖塊！家裡窮成這付光景，你竟敢亂花錢？賣了毛栗子，錢擱著燒手是不？」
她一邊氣勢洶洶地朝鳳來走過來，手裡順手抓過林氏方才洗衣裳用過的棒槌，就要打人的模樣。
若不是家裡出了張氏上吊事件，讓蔣呂氏亂了心神，她早就要追問毛栗子賣了多少錢的。
鳳來機靈，還沒等她靠近，早一溜煙地往灶屋裡跑。一進了灶屋，就往林氏身後縮，兩隻手捉著她的衣裳不放。
林氏還在問哪：「咋了，鳳來？娘做飯哩，別鬧！」
鳳來才說得一句：「奶奶要打我呢！」蔣呂氏已經一陣風似的趕了進來，嘴裡喝道：「你是不當家，不知艱難。今兒個非得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瞧你日後還敢自作主張不！」
林氏擋在鳳來身前，陪著小心說：「娘，鳳來怎麼惹你生氣了？」
蔣呂氏氣呼呼地告著狀，鳳來探出頭辯解道：「奶奶你這是又想牛幹活，又想牛不吃草麼？前兩日我們幾個吃辛受苦打了那麼些刺球回來，又是踩又是剝，今兒個好不容易賣了個好價錢，才不過花了八文銅錢，你就要打我！哼，那我們以後不去打刺球，也不剝毛栗子，更不會拿去賣錢啦！」
鳳來越想想氣，說到最後，不由自主地跺了跺小腳丫子。
蔣呂氏聽了這話，越發氣不打一處來：「反了你啦，小小年紀就學會頂嘴！你才掙幾個錢，尾巴就翹上天去了？這幾個錢禁得住你撒漫花？還買糖，饞貨，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鳳來在心裡嘀咕：姐可沒長尾巴！嘴裡應道：「什麼幾個錢，明明有一千多個銅錢嘛！」
林氏不相信地扭過頭來看著鳳來：」你說的真的？「
蔣呂氏也挑起了一道眉毛，詫異地問：」你說掙了多少錢？再說一遍。「
鳳來暗暗撇了撇嘴：聽見錢字，眼睛都會放綠光啦！
她肯定地點點頭：」沒錯，一千多十文。「
福來也過來證實鳳來所言不虛。
再看蔣呂氏，原先一張凶狠的臉，立時變得和熙如春風，雙手一拍，叫了聲：」我滴個天啊，這隨便去山上撿些刺球，就能換來這麼些錢，真是我的好孫女！「
鳳來不由得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這蔣呂氏，學過變臉術不成？那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下一秒種，蔣呂氏的手已經伸了過來：」錢在哪裡？還不快些交給我！「
鳳來一邊從林氏身後走出來，一邊和蔣呂氏談條件：」奶奶，你還打我不？你要打我罵我，我可就啥事兒也不干啦！別指望我上山撿刺球，剝毛栗，去鎮上賣錢！「
蔣呂氏似乎早忘了自己方纔的舉動，一疊聲地說：」這麼能幹的孫女，奶奶怎麼捨得打你罵你喲！乖孫女，快些把錢拿來！哦，明日你和福來幾個，照舊還跟著你二叔上山去，能撿多少刺球，就撿多少回來，聽見沒？「
她一邊說著話，臉上的皺紋裡也似乎透著笑容；那見錢眼開的模樣，讓鳳來打心眼裡鄙視。
不過鳳來還是從蔣大拴那兒拿過錢袋子交給蔣呂氏，添了一句：」下次再賣了錢，我不會亂花，但偶爾花上幾文，奶奶你可別小氣！「
蔣呂氏咳嗽一聲，擺出一付寬容大度的架式：」花幾文也就罷了！「
福來用驚奇的眼神看著鳳來。
要知道這個妹妹一向很怕這個奶奶的，怎麼現在還敢和她討價還價呢？
就是福來自己，在蔣呂氏面前，也有些戰戰兢兢的。誰叫這個老婆子重男輕女得厲害？
在她眼裡，閨女就是賠錢貨，遲早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蔣呂氏接過錢袋子，抖得嘩啦嘩啦作響，臉上好比開了一朵菊花，也不責罵鳳來了，三步並作兩步，把銅錢藏到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去了。
等老爺子蔣信和蔣三貴回來時，天已經擦了黑，林氏也把飯菜擺上了桌。
蔣呂氏因為自己害得張氏自盡的緣故，見了老爺子竟然有些很不自然，目光躲閃，盡量不與蔣信打照面。
其實蔣信早已經從侄子蔣才富嘴裡聽到這個消息了，因此臉色很是難看，坐在條凳上一個勁兒地抽著旱煙，半晌不出一聲。可偶爾瞟向蔣呂氏的目光裡，卻帶著一股凌厲之色。
福來舀好飯端到他跟前，細聲細氣地說：」爺爺吃飯了。「
蔣信這才放下旱煙袋，悶聲不響地吃了起來。
大家見老爺子不痛快，個個都顧著埋頭往嘴裡扒飯，飯桌上只聽見一片咀嚼的聲音，此外就是筷子和碗盤相碰發出的音響。
吃過了夜飯，還不等眾人四散，老爺子用乾巴巴的聲音分派明日地裡要干的活計：」稻怕寒露一朝霜。眼看著就是晚稻抽穗灌漿的日子，得防著遇上寒露風。咱們要深灌水，巧施肥，有得忙哩！「說著，就立起身回了正屋。
蔣二牛在他身後應了一聲：」曉得了，爹！「悶頭悶腦也立起身來就走。
蔣三貴吊兒郎當地站起來，用腳把條凳踢開，也想開溜，蔣呂氏喊住他說：」過幾日就是寒露了，正是摘油茶籽的好時候，家裡人手不夠使，你得把阿春叫回來！「
鳳來知道，阿春就是胡氏的小名。蔣呂氏當然容不得她老在娘家躲懶，這邊還指望她幹活呢！
蔣三貴用眼角溜了蔣呂氏一眼，脖子一梗說：」我不去！「
蔣呂氏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去接自個兒的老婆，有啥好丟人的？說到底，不是你打了她，她才氣走的？再說了，小夫妻沒有隔夜的仇，床頭打架床尾和，你還一輩子不見她不成？「
見蔣三貴勾著頭不作聲，又眼睛一瞇，壓低了聲音對他說：」聽我的話，你去胡家接她。她要是敢甩臉子給你看，人也不回來，你就直接把你妹子接過來。憑啥她可以回娘家，咱葉子不能回娘家啊？咱葉子又不是沒娘家！「
蔣呂氏打得好算盤：胡氏不幫蔣家幹活，就讓葉子頂上，反正不能便宜了胡家。
鳳來才懶得管他們的事，幫著福來收拾桌上的碗筷。伶兒、俐兒兩個也爭著要洗，福來也就由著她們去了。
那邊蔣呂氏又喚鳳來：」明日你二叔要下地幹活，還是讓你娘領著你們上山吧！記得多打些刺球。「
自從蔣呂氏聽說刺球裡頭剝出來的毛栗子可以換錢，就翻來倒去地重複了好幾遍，要鳳來她們多弄些刺球回家，簡直恨不能把整座山上的刺球都搬來才好！
林氏脾氣好，聽見蔣呂氏的分派，也不出聲反對，隨口就應下了。
蔣呂氏捨不得點油燈，所以一家人早早便睡下了。
鳳來躺在床上，還能聽見西廂房傳來張氏嗚嗚咽咽的哭聲。
想是這個二嬸不敢放開了哭，又實在是委屈得狠了，所以怎麼也止不住。那哭聲憋在嗓子眼裡，說不出的淒慘。
鳳來想起自己看到的情形，心裡也是極不好受。
福來想不明白，小聲問鳳來：」你說二嬸子癱在床上起不來，到底是用什麼法子自盡的？「
鳳來琢磨了琢磨，這才輕輕告訴福來：」我估摸著，二嬸應該撕了一件舊衣裳結成繩子，然後把繩子打了一個活結套在自己脖子上，繩子的另一頭栓上塊石頭，然後把脖子伸出床沿，打算用石頭的重量，來勒死自己。「
福來心神不定地應著：」原來是這樣。「
鳳來繼續分析：」二嬸的脖子被繩子勒得狠了，可能身不由己就從床上跌到了地上，也是她命不該絕吧！要不怎麼才富伯恰巧就撞了來？今日沒有他，我看二嬸救不回來哩！」
她回憶起雞冠血滴在張氏的右邊鼻孔裡，本來差不多沒氣兒的張氏，居然又活過來了。真不曉得這裡頭到底有什麼玄虛。
福來也點頭：「是哩！才富伯是遠近聞名的法師，自然是有兩把刷子的。我還記得我有一次吃魚，讓魚剌卡住喉嚨，上不得下不得，連嚥口水都痛得很。才富伯取了根竹筷子，用菜刀將竹筷子斬成七節，每節只有寸把長，放進一碗清水中，嘰哩咕嚕念了一通咒語，叫我連竹筷和清水一齊吞服。當時嚇得我，這竹筷子怎麼好吞進肚內呀？」
鳳來也好奇地追問：「你真的吞了？」
「嗯。」福來肯定地點頭：「沒多大會子，我的喉嚨就好了，一點異樣的感覺也沒有。」
鳳來更想不明白了，世上難道真有巫術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