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睫驟然挑起,若傾城的眸子陡然瞪得斗大,身子僵在當場。不敢置信的望著寂寥,若傾城止不住搖頭,微白的唇赫然抖動著,卻吐不出一個字。
驀地,她的手死死抓住寂寥的手,又哭又笑的表情萬分驚悚,「寂寥,莫要騙我,我受不起。」
寂寥輕輕撫著她的額發,「放心,在這世上,誰都會騙你,唯獨我不會。」
「可是我分明看到血濺白綾,弄痕她……」若傾城的腦海裡依舊是嫣紅的血染上白布的情景,那樣的觸目驚心,那樣的永世難忘。
「是那個劊子手的血。」寂寥的臉色有些怪異,「就在鋼刀舉起的剎那間,急速飛馳的利刃隔斷了他的喉嚨。」
若傾城驟然想起,那一瞬,她確實看到有道寒光閃爍。難道就是……
「是你……」
若傾城還沒說完,寂寥卻搖頭,眼神有些收斂,放開她走到一旁幽然長歎,「是千燎。」
「千燎?」若傾城驚覺。
「是,無極山莊莊主,千燎!」寂寥眸色微寒,笑得清冽,「好快的身手,好快的劍。」
千燎的身手之快,連刑場下的百姓都未能看到其面目,只覺一陣寒風掠過頭頂。台上的劊子手還來不及驚呼就已經身首異處,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在刺眼的白布上,繪出精緻的血色梅花。那柄突如其來的利刃狠狠扎入監斬官的桌案上,只留下閃爍銀光的刀柄在上。待所有人回過神來,只聽見幾聲清脆而懾心的鐵索斷裂和墜地之音,刑台上的弄痕已然不知所蹤。大隊御林軍去追捕,也是無果而終,無功而返。
要知道,別說千燎,即便是弄痕一人,束縛解除,這些個蝦兵蟹將怎能奈何得了她?
嬌眉微蹙,若傾城的表情有些釋然,好似鬆了一口氣,「活著便是萬幸,好在……」一切都照著計劃中的行程而按部就班。
弄涼,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眸色,驟然陰狠生毒。
「皇帝不許此事張揚,所以寒雲是不敢告訴你真相的。傾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寂寥容色微恙。
若傾城頷首,「你放心,我權當未有聽見,只當弄痕已死。」
寂寥點點頭,「如此便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當心身子。弄痕那邊我會試著聯絡江湖朋友去打探,你安心便是。」
「寂寥,謝謝你。」若傾城嫣然。
指腹撫去她臉上最後一滴淚痕,寂寥笑著,依稀彷彿那年初見時,那個自詡盜亦有道的男子。薄薄的唇溫柔的吐出幾個字,「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一句話,若傾城震在當場。目送寂寥離去的背影,若傾城忽然覺得自己欠下的,是一生一世都還不清的債。這輩子欠了太多人,多連她自己都數不清了。
下輩子,傾城一定一個個償還。
只是她忘了,那些死去的人,何曾想過要她償還。那些消逝的生命,都是這樣深愛著她,用自己的鮮血作為代價,無怨無悔。
門外一聲高呼,若傾城急忙回床上躺好,眉色依舊溫涼黯然。
慕容元策的腳步聲越發靠近,直到他的臉如期的出現在她的視線裡。若傾城抬眼看他,忽然覺得好心疼。尤其是對上慕容元策深情而焦灼的鷹眸,她的目光便如膠著般,再也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他的腳步很輕,卻一記又一記的震在她心底,彷彿是心的節奏。不死不休!
「你恨朕嗎?」慕容元策突如其來的問題,若傾城驀然不知該如何作答。說不恨,那是假的,怎能不恨?他滅了她的國家,殺了她的父皇,她的皇族也因此沒落,殘害得所剩無幾。這些倒也罷了,她何其明白,皇朝更替,自古都是興亡有數。她不恨,只是有些怨。她恨的,是他的無情,他的殘忍。甚至於那一劍,她耿耿於懷。當她詐死時,安璧為她替死,她恨!弄涼為她擋劍,繼赴黃泉,她更恨!
可是,若傾城又該感激,沒有當日的慕容元策,就沒有今日的獨孤辰夕。
只不過,若傾城忘了,恨久了,心裡會滋生另一種東西。那就是牽掛!就像當日的慕容元策對她的恨,逐日改變,最後成了刻骨銘心。
「臣妾不敢!」若傾城垂眉順目。
「朕殺了弄痕!」慕容元策繼續道。
若傾城的羽睫顫了一下,唇角微微咧著,「皇上是九五之尊,生死在握,臣妾不敢有恨。」
幽然輕歎,慕容元策坐在床沿,順手將她攬入懷中,「夕兒,別這樣對朕。你知道,朕不怕你恨朕,恨由心生,若你當真恨毒了朕倒也無妨,至少你心中有朕。但若你對朕不理不睬,朕卻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心,彷彿被狠狠紮了一刀。
他的容忍,超出她的預料。
抬眼,不敢置信的望著他,若傾城眉頭微微擰起,眸色氤氳滌蕩無邊霧氣,「皇上,你知道嗎?臣妾真的好心疼。」
「以後,朕替你疼。」慕容元策輕吻她美麗的眸子,笑得令人心酸。
那一刻,若傾城忽然覺得真正該恨的人,是自己。對著這樣的男人,她驀然發覺,竟然無法生恨。一絲一毫都沒辦法做到!如果此刻有一把劍,她一定會先殺了自己,當著他的面,讓他看到多年前犯下的罪,該有怎樣的下場。她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在想,如果她死了,按照慕容元策此刻待她的心思,他會不會發瘋?這種疼痛,並不亞於當日蘇青寧的死。
若傾城的淚驟然落下,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這麼做。
蘇青寧的死換來了大汶的覆滅,大毓朝的崛起,那麼她的死又會有怎樣的驚天巨變?
「明兒個就是中秋,明晚朕會在露落園設宴,若你身子不適便不用去。」慕容元策輕柔的開口。
眸子裡的光閃了一下,若傾城笑得別有深意,「臣妾想和皇上執手同赴中秋宴,秉燭共享玉盤圓。」
慕容元策笑了笑,「好。只要朕的夕兒喜歡,什麼都好。」
若傾城的手,環上慕容元策的脖頸,溫柔的靠在他懷裡,愜意而安然的閉上眼眸。只消片刻,便已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她是真的累了,好累好累。慕容元策自然知道若傾城帶病追囚車之事,絕口不提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來興師問罪的。他只是想見她,唯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