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雖稱不上晝夜兼程,但是因為得到宮中聘選嬪妃和公主、郡主伴讀的消息後便即啟程,故而王夫人的書信才離開京城兩三天,他們就到京城了,竟錯過了。
在他們進京的當日,還未下船,聞得王子騰已奉旨出京巡邊,薛蟠最是歡喜,他正怕有個舅舅處處管著自己,不能肆意妄為,如今不在京城,可見如了他的願,所以興沖沖地去和薛姨媽商議,要先派人去打掃自己在京城中的舊宅。
薛姨媽本就沒打算住進自己家的舊宅子,忙呵斥了他一頓,說出自己的意思,先能著住在王家和賈家,兩處房舍都十分便宜,然後再去收拾自己家的宅子。
薛姨媽的本意不為人知,她想著寶釵今年進宮待選,王家和賈家的門第好,若得了他們的打點,比自己家四處奔波強幾倍,二則在金陵的生意愈加不好了,倒不如來京城看看,也好有人能管得住薛蟠。王子騰不在,可還有賈政呢,都是有本事的人物。
寶釵年方十二歲,生得姣花一般,亦有男人所不及的氣魄,因而十分贊同。
聽了這話,薛蟠眉頭一皺,不滿地反對,王子騰離都家裡勢必忙亂不能過去,難道要去榮國府?去了一個舅舅,還要多個姨丈來管不成?他雖不大管事,可薛姨媽時常和王夫人通信,也知道賈政是個極清正剛直的人物,恐比王子騰管得還嚴厲些。
薛姨媽執意去賈家,又有寶釵亦有此意,薛蟠孝順母親,疼愛妹妹,只得往榮國府來。
王夫人近來大不順心,聽說竇夫人暗暗給迎春打聽人家,絲毫不在意自己提出對家裡都有好處的親事,心裡好生不自在,這時聽說薛姨媽帶著薛蟠和寶釵闔家進京,已經到了門外下車,喜得王夫人心花怒放,忙帶李紈、探春等人出了正廳,接薛姨媽等人進來。
姐妹兩個暮年相會,自然是悲喜交集。
王夫人拉著薛姨媽的手,抹淚道:「你不知道幾日前我得到你們的消息,心裡如何擔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白叫人侵吞了許多生意?」
薛姨媽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知如何開口。金家雖然在金陵的生意越來越大,但是自家有勢,兩家依舊是分庭抗禮,年初金陵來了個大貨商,想進些南貨,要的貨物極多,那貨商倒是精明得很,貨比三家,偏他們家鋪子裡的夥計以次充好,丟了好大的臉面,聲譽毀了許多,金家趁機吞併了他們家的幾處生意。薛蟠覺得好沒意思,便趁著送寶釵待選一併進京遊玩。
薛姨媽暗暗惱恨金家下手不留情,只和自己家一爭長短,不就是攀附上了林家,耀武揚威的,在金陵一家獨大,也不怕折了福!
王夫人看出薛姨媽不自在,也就不問了,招手叫寶釵到跟前,細細打量,臉上流露出滿意之色,誇讚道:「這就是寶丫頭罷?咱們遠隔千里的,竟沒能見上一面,真真生得舉世無雙,我見了就覺得歡喜。」
一見到寶釵,王夫人心裡就暗暗盤算開了。
林家的勢力愈大,王夫人就愈加覺得黛玉不能進門,自己和賈敏交好讓林家幫襯些說得過去,卻不想多個比自己家門第高的媳婦,到那時,自己若是使喚起黛玉來,她娘家父母兄弟還不和自己拚命?到底是寶丫頭好,門第雖比自己家門第低些,但是為人處世卻得自己心意,又是自己嫡親的外甥女,將來進了門,和自己一條心,絕不會偏向賈母。
王夫人又想到寶釵的金鎖,眉開眼笑,越發覺得相配,寶玉天生的通靈寶玉,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天賜良緣,神佛都覺得好。
薛姨媽瞧出幾分來,不禁有些猶豫,他們家想送寶釵進宮待選,若能做了公主、郡主的伴讀,一輩子的體面都有了,自己固然喜歡寶玉,可是到底自家的前程要緊些。轉念一想,前程未卜,且先含糊些罷,若是進了宮倒好,若是不能進去,寶玉自是良配。
薛姨媽謙遜地道:「哪裡有姐姐說得這麼好?我見姐姐身邊的姑娘倒更伶俐些。」薛姨媽說的是探春,削肩細腰,俊眼修眉,亦是少見之人。
王夫人聽了,臉色一如平常,笑道:「我看還是寶丫頭好,明兒在這裡住下,也好教導些姐妹。」她雖不喜趙姨娘母子,可是探春聰明伶俐,比迎春更討人歡喜,在賈母跟前極有體面,明兒說一門好親也是幫襯寶玉,她樂得做慈母。
寶釵和探春互相打量,都覺得彼此不錯,不由得一笑,上前廝見。
薛姨媽問道:「其他兩位姑娘怎麼不見?」她常聽王夫人說賈家還有三個姑娘,迎春、探春和惜春,可如今只有探春,另外兩個不在。
王夫人笑道:「都在老太太房裡陪老太太解悶兒呢。」
大房現今愈發行事放肆,舊年賈母說房舍狹小,寶玉不能繼續住在碧紗櫥裡,便將三春挪了出去,竇夫人趁機接了迎春回東院,經常帶她出門走動,獨惜春無人管,依舊和探春一起,住在自己正房後面的三間小小抱廈中,和李紈住在一處。竇夫人為了給迎春說親,今日亦不在家中,惜春性子左,故只探春跟著自己出來迎客。
王夫人怕薛姨媽繼續追問自己不好回答,引薛姨媽母女去拜見賈母,又命人引薛蟠去拜見賈政,賈璉和自己家不親,只好吩咐下人請過去。
賈母心中正煩悶,林如海和林睿進京到如今,也有十幾日的工夫了,竟只抵達京城時才來了一趟,再沒見蹤影,又不好派人去請,聽說薛家進京,不禁疑惑地問陳嬌嬌道:「不是前幾日才送信出去,怎麼這就到了?」
陳嬌嬌低頭一笑,道:「這卻不知。」
惜春坐在旁邊不言不語,如同泥塑一般,聽了賈母的話,眼皮兒都不抬。至於寶玉,正和湘雲坐在賈母身邊翻紅線頑,聞得客至,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
賈母想了想,命人請進來,薛姨媽和賈敏年紀相仿,雖然都已中年,然而膚色白潤,面龐端正,依稀能看出和王夫人有幾分相似,較之王夫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慈和之氣,不過她是寡婦身份,衣著打扮十分素淡,鬢角插著的一支鳳釵也沒有流蘇。
倒是跟在她後面的一個女孩兒竟是世所罕見的絕色,不過十二三歲年紀,面若銀盆,眼似水杏,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肌膚勝雪,身材豐腴,另有一種嫵媚嬌艷,身上穿著玫瑰紫的裌襖,蔥黃長裙,更顯得沉穩大方。
見王夫人和薛姨媽等進來,寶玉等人都站了起來,見狀,頓時呆住了。
旁人正拜見奉上土儀禮物等,姐妹們又相互廝見,唯獨寶玉動了癡性,想道:「我原說家裡這些姐妹們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了,沒想到今日來的姐姐竟是個絕色,再沒見過比這位姐姐更好看的人物了。」
想到這裡,寶玉不覺又想起賈母口中的林妹妹來,不知和眼前的姐姐相比,那位妹妹又是何等美貌?他一面想,一面上前給薛姨媽母女見禮。
薛姨媽和寶釵常聽寶玉名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忙都謙讓不已。
史湘雲悄然打量寶釵片刻,只覺得心中親近,上前行禮道:「這位必定是太太常說的寶姐姐罷?我叫湘雲,打小兒和二哥哥一處長大。」
賈母在上頭笑吟吟地道:「這是我娘家侄孫女,姐妹們親香些是好事。」
寶釵含笑稱是,道:「我見了雲妹妹就覺得歡喜呢,不愧是老太太陶冶教育出來的,最是有大家風範。」她對寶玉本無心,見湘雲身穿窄身的海棠紅衫,更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一看便是最天真坦率不過的人物,再思及她家一門雙侯,臉上笑容更盛。
湘雲拉著寶釵的手不放,道:「好姐姐,我也歡喜。」
寶玉聽了,連忙湊過來,噓寒問暖,周到之極。
賈母看在眼裡,不免問起薛姨媽進京有什麼打算,薛姨媽笑道:「聽說宮裡要聘選嬪妃和公主、郡主的伴讀,我們寶丫頭正月過了十二歲生日,今年便是十三歲,便想著送她進宮待選,若是能選上,也是她的造化。」
聽薛姨媽毫無避諱地開口,薛寶釵頓時羞紅了臉。
史湘雲等人聽了,心中登時為之一寬,連道恭喜,唯獨寶玉臉上變色,怒道:「宮裡哪裡是個好去處了?誰說進宮便是造化?那一年大姐姐進宮後,再也沒有回來過,寶姐姐好好兒的,怎麼姨媽捨得送寶姐姐去?去了那樣的地步,以後就再也難見面了。」
想起和元春一別多年,寶玉不覺滴下淚來,哽咽難言。
賈母心疼不已,忙招手到跟前,摟在懷裡安慰道:「才說一句,前程未知的,你哭什麼?叫你姨媽和姐姐怎麼看你?快別哭了,仔細你老爺知道,捶你的肉。」
寶玉登時想起元春進宮非元春之意,忙拿帕子拭淚。偏生他自己的帕子不知道哪裡去了,只好抬起衣袖。湘雲見他穿著簇新的銀紅紗衫,卻要用來拭淚,不覺十分可惜,忙遞了自己的帕子給他,寶玉接過來,衝她一笑。
王夫人忙岔開,讓闔家人都過來廝見,又整治酒席接風洗塵。
酒酣耳熱之際,薛蟠已經拜見了賈政,又去拜見了賈赦、賈珍等,賈赦正唸書給賈芾聽,也不在意,只叫賈璉出面,賈政則打發人來說請薛姨媽等人住下,他險些將梨香院脫口而出,幸虧想起賈璉夫婦住在梨香院,遂叫王夫人另外打掃一處幽靜房舍與他們。
王夫人本就喜歡寶釵,自是答應不提。
賈母聽說後,也就打發人來說請薛姨媽住下,彼此親密些等語。
薛姨媽本就打算同居一處的,好讓人約束薛蟠些,忙來道謝,又說一應家常使費都自己出,不用府上的。王夫人想到薛家豪富,不難於此,滿口答應。
說實話,梨香院離王夫人的正房最近,只隔著夾道,出門便是王夫人的後門,東北上雖也有房舍,到底隔著園子,遠了好些,王夫人同陳嬌嬌商議,覺得陳嬌嬌住在夾道那處居所更好,不料陳嬌嬌當即拒絕,道:「梨香院我們住了好些年,離我們老爺太太又近,哪能說搬就搬?再說了,侄兒媳婦兩個月沒有換洗,更不能搬家了。若是二太太嫌東北上的房舍遠,不如府裡其他的房舍罷,橫豎有好幾處呢。」
乍然聽說陳嬌嬌又有了身孕,王夫人大吃一驚,好容易才按捺住心思,目光往她腹部一掃而過,道:「侄媳婦有喜了?怎麼沒聽說呢?」
陳嬌嬌淡淡一笑,道:「又不是頭一回,誰還輕狂地四處張揚不成?」
王夫人聽了,只好作罷,打掃了東北上的房舍給薛姨媽居住,雖然離自己正房遠,但是那處房舍有一後門通著後街,方便他們一家進出。
於是,薛姨媽和寶釵便住在榮國府了。
陳嬌嬌傳出來有喜,賈赦和竇夫人、迎春、賈琮等都歡喜不已。
賈璉今年參加春闈,不想又落榜了,他已經連續考了幾次,雖有外祖父說自己文章火候不到,但是沒考上總覺得不自在,有些懷疑別人稱讚自己才學好是不是因為自己家和外祖家、姑父家權勢大所以哄自己的。
陳嬌嬌聽說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連忙安慰他道:「你忘記了世人說的那些話?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爺不過二十幾歲年紀,急什麼?我父親三四十歲才考上呢。」
賈璉聽她這麼說,又聞她有孕,便將這份煩心拋卻,認真苦讀起來。
如今林如海依舊在京城裡,賈璉索性過去請教,他和林家的情分本就極好,林如海見他長進,也樂得指點,賈璉是林睿嫡親的表兄,將來在官場上兄弟兩個相互扶持,總比孤掌難鳴的強,但願賈璉不被家人連累。
林如海看著賈璉和林睿在那邊談論文章,林睿又問他春闈時出的題目,不覺想起俞恆隱約透露的消息,說新帝打算八月新人選進宮中後,打發元春出來。
林如海大為驚訝,沒想到新帝和九皇子倒是不同的性子。
至於元春,做不成皇妃,想必對她而言反是好事,留在宮裡,早晚有一日沒了性命,倒不如出了宮,哪怕做大戶人家的繼室,也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沒有了皇妃,想必賈家不會再如上輩子那般肆無忌憚了罷?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盛儘是虛話。沒有自己家財支撐,賈赦多年前就還了幾十萬虧空,雖然做不成皇親國戚,但是賈家只要不謀反,其命運必定比前世強些。
送走賈璉回來,林睿道:「父親怎麼看?」
林如海聞言,回過神來,笑道:「你現今年紀大了,不必問我怎麼看,你先看自己的心意如何。賈家那些事,和咱們家都不相干了,你不必深管。」
林睿點頭稱是,道:「曾家大爺考中了秀才,父親看咱們是不是得送份賀禮?」
曾冼舊年回到山東,山東巡撫乃是沈家,又有太上皇交代讓曾冼考試,那許飛縱然滿心不願,也不敢如何,曾冼勢如破竹,今年高中府試第一名,本想三年後參加秋闈,繼而參加春闈,不想新帝明年開恩科,就打算明年參加了。
如今屈指算來,意欲參加恩科的,曾冼、林睿、俞恆都在其內,聽賈璉的意思,也要參加恩科,若是他們三個秋闈僥倖高中的話,和賈璉便是同科參加春闈了。
林如海笑道:「他們還在山東沒進京呢,倒特特打發人去?」
林睿聽了,不由得一笑。
過一時,林睿問道:「咱們可是萬壽節後回去?原本還說能在京城裡一年,如今瞧著是不成了,倒好,我也捨不得母親和弟妹,在家苦讀一年,正好參加恩科。俞兄弟也是這般的意思,和咱們一起回去。」
林如海點點頭,沒有說話。
作為俞皇后的親兄弟,按理,新帝可以格外恩典,不過俞恆很有志氣,意欲靠自己的本事出仕,但願他能一舉高中,然後步入仕途。
想到俞恆,林如海就想到了俞恆的兩位叔叔,好在都頗有本事,沒有惹事,若是他們見新帝封了太子,早早地投奔到太子門下,那才有的瞧呢。自己家的權勢到了這樣的地步,俞恆又是國舅爺,早就捲了進去,看來自己還得好好教導他們些,切勿貪圖從龍之功。
不獨林如海如此想,俞老太太亦如此,叫來俞恆的兩位叔叔俞秋和俞科,訓斥了一頓。
俞秋和俞科雖和俞恆不和,但是早些年對新帝頗為盡力,新帝登基後,感念他們當初相幫,倒也善待他們,各自提拔上來了。他們見自己家出了一位皇后,皇后所生的皇子已封了太子,不由得動了心思,一旦太子將來登基,自家又是綿延百年。
沒有人比俞老太太更明白自己兩個兒子的心思,當即就要斷了他們的念想兒。
聽了俞老太太的話,俞秋和俞科不服,道:「兒子們也是為了皇后娘娘著想,做了皇后難道就是盡頭了?做太后那才是福氣,才能放心。太子名正言順,咱們擁護太子繼承皇位,也是惠及子孫的一件事。」
俞恆氣極而笑,目光冰冷異常。
他經由林如海教導這麼些年,早就明白奪嫡之爭何等慘烈,也和皇后娘娘彼此商議,效仿新帝,遠離朝臣,偏生自己這兩位叔叔自己生事。
俞老太太當頭啐了一口,道:「你們別在我跟前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聖上登基不過幾個月,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冊封大典都沒舉行呢,你們就打起這樣的主意,趁早給我收了這份心思,免得惹禍上身還不自知!虧得你們兩個都是做幾十年官兒的人,孫子都上學了,還不如恆兒一個小孩子想得周全。你們個個雖不是位極人臣,也得聖上重用,這般貪心不足還想幹什麼?可惜太子殿下也快二十歲的人了,用不著你們操心!」
俞秋和俞科登時紫漲了臉,他們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在俞恆跟前被俞老太太訓斥如此,難免覺得大失顏面。
俞老太太歎了一口氣,疲憊地道:「我經歷了這麼些事,什麼看不破?聖上就是憑著孝心和無慾無求才有今日,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俞秋和俞科聽了,低頭不語。
俞恆上前扶著俞老太太,親手遞了茶碗給她,道:「祖母別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心裡有數,不是任人左右的,太子殿下沒有這些心思,二叔和三叔這些打算只能付諸流水了。」
俞老太太歎道:「雖然你們三家早就分了家,但是都是俞家子孫,這麼多年了,我不指望你們兩個做叔叔的如何幫襯恆兒,但是我不希望你們連累皇后娘娘和恆兒的前程!難聽的話我就撂在這裡了,你們誰敢再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先從我這把老骨頭上踏過去!」
一句話驚得俞秋和俞科連忙跪倒在地,連聲道:「兒子不敢。」
俞老太太冷笑道:「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我哪裡敢做你們的主呢!」
忤逆不孝是極大的罪名兒,有了這個名聲,官兒也別想做了,俞秋和俞科兩個極厭俞恆的命格,但是對於俞老太太卻是十分孝順,雖然他們做事不如俞和那般沉穩,但是這麼些年來,他們有幾次沒聽俞老太太的話?年年的禮物都是一車一車地送。聽了俞老太太的話,俞秋道:「母親放心,兒子聽母親的話就是。」
俞科見二兄都這麼說了,也只能偃旗息鼓,開口附和。
俞老太太望著兩個兒子花白的鬚髮,口氣也軟和下來了些,道:「你們聽話就好,我是你們的親娘,總不會害了你們!你們兒孫滿堂,日後教導子孫上進要緊,這些心思就別再提起了。還有,我聽說,你們誰家要把內侄女、外甥女許給恆兒?這些心思趁早給我收了!」
近來願意和他們家結親的,俞老太太細細查訪,頓時氣了個倒仰。
俞恆因為皇后的緣故在京城裡炙手可熱,可是他的命格還是被許多人記在心裡,他們一面忌諱天煞孤星的說法,一面卻又趨炎附勢,那些女孩子嫡出不受寵的有,庶出的也有,俞老太太一個都沒有看中,俞恆人品才幹雙全,可不是任由別人挑三揀四的。
俞秋夫人想把外甥女許給俞恆,俞科夫人又想把內侄女許給俞恆,這兩個女孩子雖然都是嫡出的,卻在家裡無甚地位,模樣兒和才華總有一樣不好,惱得俞老太太當即就把來說和的妯娌兩個攆了出去。
俞秋和俞科兄弟面上尷尬異常,連忙答應,然後告辭離去。
俞恆送走他們,回來看向俞老太太一頭雪白的銀絲,安慰道:「我早說了,祖母別急,千里姻緣一線牽,說不定孫兒的造化在後頭呢。」
俞老太太道:「雖然你說不想在這兩年定親,但是也得替你留心,怎能不急?」
俞恆躊躇了片刻,終是沒有出口。
俞老太太撫養俞恆十幾年,一眼便瞧了出來,問道:「莫非你心裡早有了主意?若有,你跟我說,趁著我還好,替你相看些,也好放心。」
俞恆臉上微微一紅,他膚色本不如林睿那般白皙,近乎古銅之色,但是俞老太太離得近,仍舊看了出來,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喜。俞恆心性如大人一般,從十來歲上俞老太太便不大費心了,許多事情都是俞恆自己做主,沒想到他現今竟有了人選。
俞恆低聲道:「祖母看林家可好?」
俞老太太一時反應不過來,順口問道:「哪個林家?朝堂上姓林的官員多著呢。」
此話一出口,俞老太太登時醒悟,和他們家親密的只有林如海家,忙問道:「莫非你說的是玉兒那小丫頭?她才多大年紀,你可是已經十六歲了,足足相差了七歲呢!便是咱們能等得,恐怕人家還嫌你年紀大,捨不得女兒呢!」
俞家雖然權勢皆具,俞老太太卻不敢自視甚高,論權勢聖心,誰比得上林如海?而且俞恆上無父母,又沒有兄弟,兩個叔叔等於沒有,林如海怎能看得上?當世說親,除了講究門當戶對外,首先就是得看父母是否都在,父母雙全才是好福氣。
俞恆面色更紅,不知怎麼接口。
俞老太太低頭想了想,若說黛玉,她是最喜歡的,當世所見任何女子都不如黛玉,又是林如海當做兒子教養長大的,見識本事並不局限於一府一宅,就是年紀太小了些,林如海一家上下疼得心肝兒肉似的,如何能看得上襁褓之中父母違的俞恆?不過兩個孩子自小一起長大,本比外人親密些,俞恆又是林如海親自教導的,比別人更容易讓他們滿意也未可知。
俞老太太眉頭頓時舒展開來,笑道:「恆兒,你可得想清楚了。那年我替他們家睿哥兒做媒,林太太說了,他們家疼媳婦此後不納妾,將來給女兒說親也要講究這些,挑一門終生不納妾的人家,好讓她日子過得清靜些。」
俞恆理直氣壯地道:「難道咱們家沒有這條規矩?縱然沒有,以後也能有。」
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輕聲道:「別人家的卻哪裡比得上林妹妹的見識,若是錯過了,孫兒這一輩子都追悔莫及。」
俞老太太聽得心酸不已,若是俞恆父母兄長都在,哪裡需要在這裡猶豫半日?作為皇后的兄弟,俞恆配黛玉不差,她想了想,道:「咱們兩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比那些不知道的強幾倍,只是玉兒太小,還得等一二年。咱們有心思,人家未必願意。」
俞恆道:「孫兒也想等考完試再說。」
俞老太太驚訝地道:「考完試?那得等二年呢!我不知道是否能熬到那時候。」近來她精力不如從前,所以才急著給俞恆挑選好人家。
俞恆立刻道:「祖母自然是能長命百歲的。」
俞老太太微微一歎,道:「你別急,且讓我想個主意,和林家通通氣再說。」
俞恆聽了,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幾日後,俞老太太同俞皇后一說,俞皇后贊同道:「我倒覺得是一門好親,恆兒沒有父母兄弟,林家幾個孩子常聽祖母說極好,他們相互扶持,比旁人強些,而且林姑娘又是祖母知道的,非目光短淺之輩,有了這樣的媳婦,還怕教不好子孫?」
俞老太太歎道:「就是年紀相差太大了些。咱們家雖然出了娘娘,說實話,人家林家也不差,玉兒又是那般齊全的,天底下的好人盡著他們挑呢。」
俞皇后安慰道:「祖母別太妄自菲薄了,我看林家是疼女兒的,不讓女兒受委屈,必然要挑一門知根知底的,說不定他們也中意咱們恆兒呢,咱們恆兒是林大人親自教導出來的,比外人強幾倍。只是林太太不在京城,祖母怎麼和她通氣兒?」
俞老太太道:「明年開恩科,恆兒也要跟林大人和林哥兒一起回南,叫他捎信過去。」
俞皇后聽了,點頭不語。
俞皇后囑咐道:「不管林大人家是否願意,咱們不可太過強求。」
俞老太太笑道:「娘娘放心,咱們家得林家照應那麼些年,豈是忘恩負義之輩?我是想著恆兒年紀大了,若是能成,固然好,我也放心,若是他們不願意,我好早早地給恆兒另外挑選人家,免得再遲些就不好了。」
祖孫商議妥當,等到進了六月,林如海啟程回南時,俞老太太給俞恆打點行囊,並各樣禮物時,早寫了書信,令他捎給賈敏。
本來林如海身居要職,過完萬壽節就要回去的,不想新帝初登基,又有許多要事須得林如海出主意,若論民生,林如海再清楚不過了,各自賑災倒是林如海想得更周全,新帝便多留他在京城一個月,直到六月下旬才放他回去。
在京城這些日子裡林如海只進京時和離京前去了賈家兩次,其他時候皆已忙碌為由婉拒,並未過去,賈母等人雖不悅,卻也無可奈何。
林如海走後不久,薛家忙著送寶釵待選,賈母立時命人替他們周旋打點。
對於王夫人的心思,賈母深知,她心中早就取中黛玉和寶玉的婚事,如何能讓薛家壞了自己的打算,因此在寶釵待選的事情上十分用心,恨不得她經過重重選拔被選進宮中,到時候就沒人來打寶玉的主意了。
賈母瞥了王夫人一眼,目光中掠過一抹嘲諷,薛家能幫襯寶玉什麼?說權勢富貴,十個薛家比不得一個林家,有林家幫襯,寶玉才能富富貴貴一輩子,薛家只是有錢而已。薛寶釵有王子騰這個舅舅,難道王子騰就不是寶玉的舅舅了?倒不如娶親林家,那才是最好的。
薛姨媽母女自從到了賈家,薛姨媽陪著賈母說笑解悶,寶釵和姐妹們一處讀書,都是十分樂業,今見賈家如此幫襯自己,愈加感激。迎春和寶釵同年,只比寶釵小兩個月,因在議親,不常到賈母跟前來,因此和寶釵交好的也只湘雲探春兩個罷了。
轉眼就到了八月,寶釵早早打扮了進宮去。
這一日賈家上下都等得焦慮,唯有陳嬌嬌在梨香院養胎,迎春拉著探春、惜春過去,給賈芾和陳嬌嬌腹內的胎兒做針線。探春本想叫上寶玉和湘雲,不料迎春卻說叔嫂有別,不能請寶玉,寶玉不去,湘雲自然也不去了,留在賈母房中說話。
看到陳嬌嬌腹大如籮,兩頰皆是斑痕,身形豐腴許多,竟比平常醜陋十倍,探春不禁道:「怎麼和懷芾哥兒的時候一樣呢?莫不是又是個哥兒?」
陳嬌嬌抿嘴一笑,道:「承你吉言。」
迎春道:「太太說嫂嫂肚子尖尖的,必定要給芾哥兒添個兄弟。」
多子多孫多福氣,聽了迎春她們姐妹的話,陳嬌嬌自然歡喜不已,聞得寶釵已進宮,心中微嘲,旨意裡早說了,凡世家名宦之女皆親名達部,這薛家可不在其內,就算被選中了,哪位公主郡主願意挑選她做伴讀?寶釵雖只在賈家住幾個月,陳嬌嬌卻已看出其為人了,與其說是想做公主和郡主的伴讀,不如說是想效仿元春。
提起元春,陳嬌嬌又是一陣冷笑。元春到皇后宮中也有些日子了,每逢傳信兒回來,皆是十分焦躁,竟是不能近聖上身邊半步,急得賈母和王夫人都不知道托誰打點了,偏生寶釵卻不知其苦,也想進宮。
迎春等人如何不知,但是寶釵有青雲之志,誰都不能阻攔。寶釵才貌俱全,比元春略強,又正值芳齡,雖然出身略不如她,但是未必不能依靠才學中選。
她們在梨香院頑了半日,又吃了午飯,至傍晚方各自回去,不料卻得到消息說,寶釵落選了,已被送回家中。她們聽了,心中暗暗納罕,沒想到以寶釵的容貌才華,仍舊沒有被選中,幸虧自己都沒有去,恐怕更加不能被選中了。
寶釵躊躇滿志,一心想入宮闈,沒想到頭一日便落選,又羞又氣。好在她本性沉穩,若是別人早裝病在家了,她卻休整一夜後,第二日神情自若地去給賈母、王夫人請安。
賈母心裡略覺遺憾,寶釵落選,豈不是打寶玉的主意了?
下人都知道了寶釵落選了,難免有些閒話,直到兩三日後方漸漸停止。
王夫人心疼寶釵,隱隱又有點兒歡喜,金玉良緣可期,她也不想寶釵進宮去和元春爭鋒,這日她忙去找薛姨媽說話,安慰薛姨媽,長篇大論地說些家務瑣事,正說到金玉良緣,周瑞家的來回話,薛姨媽忽然想起一匣宮花來。
寶釵落選,宮花難上頭,薛姨媽便命周瑞家的帶回去分送陳嬌嬌並三春等人。
王夫人謙遜了幾句,薛姨媽卻是若無其事。
姐妹兩個正說得熱鬧,忽然見到周瑞家的慌裡慌張地進來,道:「太太,大姑娘回來了。」
王夫人一驚站起,問道:「你說什麼?大姑娘好好兒地在宮裡,怎麼能回家來?」元春好不容易才到皇后娘娘身邊,怎能功虧一簣?
周瑞家的臉色慘白,道:「確實是大姑娘回來了。宮裡打發人送大姑娘回來呢,還有皇后娘娘賞賜的許多東西,說是宮裡今年挑選了許多使喚的宮娥女史,聖上恩典,除了各人得用的,剩餘宮娥女史不到年紀的,也都開恩放回家,令其父母自配他人,不必等到三十歲耽誤終身。咱們大姑娘在宮裡是最有體面的人,是名單上的頭一個。」
王夫人和薛姨媽聽到這一番話,頓時怔住了。
只聽周瑞家的又道:「大姑娘現今在老太太房中呢,送大姑娘回來的太監也在,還沒離開。老太太吩咐我來請太太立即過去。」都覺得元春是有大造化大福分的,本來府裡都想著元春到了皇后娘娘身邊,早晚有一日能被聖上看中,誰承想這才幾個月就被攆出宮了。
王夫人和薛姨媽姐妹兩個反應過來,匆匆趕往賈母房中,寶釵在裡間聽說,也忙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趕腳不舒服,頭疼鼻塞,下午感冒的,去打針了,手背蚊子叮的包好多天了塗肥皂水也沒消,癢得很,鬱悶,所以比較晚,嗚嗚,又晚了~~~~~
哦,對了,最要緊的是,聘選嬪妃和公主郡主伴讀不是同一個時間,上一章特地修改了,不影響情節,定在嬪妃明年,公主郡主伴讀神馬的在今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