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是何等大事,一經提起,便是朝野震動,但是對於林如海而言,卻是勞民傷財的舉動,國庫本無銀,宣康帝南巡,須得建駐蹕之所,苦的只有百姓。
林如海拿著消息,暗暗皺眉不已。太祖皇帝當年六次南巡,甄家接駕四次,賈家和王家各一次,虧空無數,那種場景真真是金山銀海,奢華至極,多少百姓為此付出所有,但是他記得上輩子宣康帝並沒有南巡,今生如何忽然想起南巡了?
林如海不知道宣康帝南巡還是因為他。
宣康帝看重太子,從來沒想過其他皇子繼位的可能,如今九皇子對太子忠心耿耿,七皇子漸漸消停,不大管事了,只有一個四皇子依舊不肯放棄,在朝中上躥下跳,借其母族的勢力聯絡朝臣。宣康帝心裡十分不滿,聞得四皇子還不曾放棄林如海,林如海就是自己的錢袋子,宣康帝贊其忠心,意欲喚取進京,又恐旁人趁虛而入,在江南生事,忽一日,想到自己年近花甲,自登基後未至江南一次,不覺起了心思,一面巡查民間,一面賞玩江南。
當然,宣康帝喜林如海,特特指定林如海接駕。
太子雖然愛民如子,起先也想革除賤籍,抬高商賈身份,但是他長於皇宮,吃穿都是最好的,連宣康帝都不如他,哪裡知曉民生疾苦?即使知道各地天災**,也只是從紙上知道,並未親眼所見,不知其慘。再者,底下人奉承,都是歌功頌德的,他們就更不知道了。因此太子聽說後,也想陪著宣康帝一起,沿途侍奉。
不是太子咒宣康帝,宣康帝畢竟年紀大了,千里迢迢,若是出了什麼事,太子坐鎮京城監國,對此鞭長莫及,豈不是後悔莫及?
郭拂仙倒是明白林如海的性子,可惜他無法勸說宣康帝不要南巡。
宣康帝既已決定,禮部當即擬定禮部沿途所到之處,命人快馬加鞭地送去消息,令各處官員好生預備迎駕。郭拂仙暗暗歎息,消息先到,各地官員,勢必都有所提防,絕不會讓宣康帝看到百姓淒慘之狀,南巡還有什麼意思?
既是南巡,由北至南,北起京都,南至揚州,最終正是林如海所轄之處。
林如海苦笑,宣康帝二月起駕,南巡之意乃是去歲年底提出,彼時正月,宣康帝大概三四五月份抵達揚州,宣康帝總不會一氣抵達揚州,還得巡視各處,亦有停留,六七月份抵達江南也是有的,這幾個月自己該當如何建造行宮?鹽政雖然有銀子,可是他不願用在此處,他們家年年都有進項,大半都貼在百姓身上了,除非倒貼上林家所有家業,否則無法建造。
駐蹕之所所用的規制極為嚴格,大到錦亭畫廊,小到桌椅擺設,綺羅綵燈,每一樣都有御用的規制,總不能用他們官中的去迎駕,每一樣都得花無數銀子。
林如海有兒有女,早就為兒女打算好了,他可沒想過傾闔家之力去接駕,就是願意,一時之間也籌措不出那麼多銀子,他們家現錢不多。再說,林如海現今住在衙門後院,並非自己的宅子,他們家在揚州雖也有幾座宅子,卻都佔地不大,壓根不能做接駕之地。揚州本就繁華,林如海也不想太過騷擾百姓,推翻無數房舍,只為建造行宮。
思忖半日,無奈之下,林如海叫來劉瑛等揚州官員,以及自己麾下的鹽官,還有各家的鹽商,一同商議宣康帝南巡,揚州接駕一事。
禮部奉旨傳來的消息指明了揚州迎駕,林如海不能掉以輕心。
聞得宣康帝即將南下,除了林如海憂心忡忡外,其他人竟都是歡喜不已,宣康帝過來,作為官員都要面聖,這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以他們許多人的官職等閒哪裡見得到龍顏?那些鹽商們哪個不想?也都面露喜色,看到林如海的神色,問道:「林大人愁什麼?」
林如海微微一歎,將自己所擔憂之事說了。
劉瑛眉頭一皺,道:「距聖駕抵達之時只有幾個月的功夫,說不定還會早到,若要建造行宮怕是時間不足,其他樣樣都得耗費工夫,大人擔憂得有理。」
林如海道:「舊年年底才交了鹽稅進京,此時也沒有銀子。」
他說話時,目光掠過眾人,此話當然是說給眾人聽的,鹽政怎能沒有銀子,不過他本就不贊同宣康帝南巡,實不願銀子如此花將出去。他特特叫來這些鹽商,未嘗不是打著這些鹽商家產的主意,相信他們肯定樂意出錢建造行宮。
劉瑛環顧四座,登時會意,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沉默不語,面色憂愁。
吳越心中忽然一動,起身笑道:「江南園林甲天下,咱們揚州不比姑蘇遜色,我們家雖然不濟,銀子卻還有幾兩,也能請得到工匠,另外磚瓦木石都有,原本打算建園子的,先用在行宮上罷,若是齊心合力,三四個月的工夫,足以咱們將行宮建將起來了。」
他看了看其他鹽商,問道:「不知幾位兄台如何?各家都出一些銀子工匠磚瓦木石。」
他們早有此意,上回自己出錢賑災,得了宣康帝御筆匾額,這一回若是用心,說不定還能見到聖容呢,因此都點頭答應,各家皆出,兩三個月便能建造好行宮了。
林如海素知他們豪富,海家鹽商曾經耗資百萬,一個月內建造出一座冠絕天下的園林,在揚州亦是首屈一指,摸了摸長鬚,道:「各家有心了,只是這選址於何地才好?衙門狹小,後院也不大,不能做駐蹕之所。」
劉瑛笑道:「瘦西湖如何?在瘦西湖畔建造行宮,山清水秀,想必聖人極滿意。」
林如海卻道:「瘦西湖畔哪有那樣大的地兒?且都被各家建造園林佔據了。」許多鹽商都在瘦西湖畔修建別院,悉數精緻非常。
吳越想了想,道:「大人莫急,我們的園子多在瘦西湖畔,又是相鄰在一處的,那一片山水景色最好,認真建的話,其中能連成一片,不如用我們幾家相鄰的園林罷,許多都不必費事,只需改建一些規制,更便宜些,也能早些建好。」
這些人當真是個個聰明機變,用他們的園子改建行宮,雖然將來宣康帝住過之後便即封鎖,也不再是他們家的,但是傳出去,對於他們而言,都是極大的體面。
林如海自知其理,道:「若是園子徵用了,將來可就不是你們的了。」
吳越笑道:「那又如何?能得聖人臨幸,便是我們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改建行宮,聖人住過之後,我們誰還敢進去呢?」
商議妥當,湊了上百萬的銀子,另外磚瓦木石和工匠圖樣都不必林如海費心,各家鹽商都送來了,所需的擺設各家也都揀最好的送來,所需綢緞布匹亦有蘇州織造府和江寧織造府送來,揚州離金陵極近,甄家接過駕,也打發老人過來幫襯。各家都用心料理,一應齊備,圍上了連成一片的園子,重新丈量了地方,堆山鑿池,請了揚州泰半工匠一起動手。
除了他們外,江南一帶其他商賈哪有不出錢?金家得林家庇佑,當即送來無數東西和二十萬兩銀子。薛家聽聞,焉能落後,薛姨媽雖不好出面,也讓管家送了錢過來。
林如海忙得腳不沾地,除了處理公務,便是巡視工程。他深知帝皇南巡,最苦的是百姓,這回,他沒有過於徵用百姓,且還吩咐所有官員親兵不許擾民,宣康帝南巡前,總得先行派大臣率領親兵將校沿途勘察道路、住所、橋樑等等,常常肆意勒索百姓,往往得不到好處,便以各種名義騷擾百姓。外面的林如海不好管,但是在他所轄之處他管得住。
宣康帝南巡的消息江南百姓沒有不知道的,見此,更加覺得林如海愛民如子,感激不已。有一位極老的老人歎道:「想當初太祖皇帝南巡的時候,那是何等場面,為了修路修橋的,連我們家祖墳田地都平了。還是林大人好啊,咱們揚州百姓不吃苦。」
聽聞此言,就有人滿腹疑竇,笑問道:「太祖皇帝南巡,那時多少年前的事兒了?您竟然知道?迴鑾時都是住在金陵,咱們這裡是揚州,您老人家怎麼見到那些場面的?」
那老人振振有詞地道:「你們知道什麼?太祖皇帝南巡的時候,我也是揚州本地的一個小官兒呢,那時二十來歲年紀。太祖皇帝南巡,就是路過揚州然後才去金陵,咱們揚州那時候迎駕在金陵之前呢。那時咱們不懂事,令前來勘察的官老爺們不高興,便說要修路,又要修橋,平了我們家的祖墳,還佔了別人家的田地,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不過太祖皇帝並未久留,很快就起駕去金陵了,後來祖墳也都修繕了。」
旁人聽了,感慨道:「這麼說來,咱們林大人真真是為民著想了。」
那老人笑道:「那是當然。我姑媽就是嫁到了金陵,我聽她老人家說過幾次,太祖皇帝臨幸金陵時,家家戶戶都要穿新衣新鞋,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的官府出錢給置辦,所有乞丐流民一概都攆出金陵,都不叫出現呢!咱們林大人為人坦誠,並未如此做,可見是想叫聖人老爺親眼瞧瞧咱們揚州本色,而不是特特哄人。」
有人問道:「官府那樣好?還置辦新衣裳新鞋襪?」
那老人冷笑一聲,道:「不過都是為了本地官員的面子,好叫太祖皇帝覺得人間處處太平,百姓個個豐衣足食罷了,等聖駕離開,那便又是另一副嘴臉了。」
眾人聽了,暗暗納罕。
這老人乃是本地鄉紳,太祖皇帝南巡時,他亦在接駕之列,只是他生性耿直,不願欺君罔上,遂不容於同僚,在太祖皇帝南巡至揚州時,他已被免了職務。今見林如海雖在籌措建造行宮,卻沒擾百姓半分,心裡對林如海自然敬重異常。
俞恆靜靜聽了一回,側頭問林睿道:「果然有此事?」
林睿淡淡地道:「許多事無風不起浪,若是沒有影兒的事,自然沒人說,既然有人說,想來是真的。」他嘴裡如此說,心裡卻信了,他曾經聽林如海講述從前的事情,比這還淒慘的事多著呢,只是未曾記錄於冊罷了。
俞恆歎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林睿聽到人讚歎林如海行事本色,心裡暗暗得意,但是想到揚州此處雖因林如海之故,百姓平安無事,可是別處呢?有幾個官員願意以本色呈現於宣康帝跟前?
因宣康帝指明讓林如海接駕,也就是說等宣康帝到了江南,迴鑾時,住在揚州,各處的官員大大小小但凡能暫時離開的,都蜂擁而至,和林如海商議,也願意略盡綿薄之力,許多女眷家屬也都往林家拜見賈敏,絡繹不絕。
林睿和俞恆兩個年紀都不小了,都暫且放下功課,幫襯料理外務。
林如海有心讓他們先經歷世事,因此去巡查建造行宮時,都帶他們過去,旁人見狀,知曉林如海的用意,也都十分恭維,尤其俞恆是太子妃的兄弟,比林睿身份更尊貴,沒有人阻攔他們跟著林如海一起。
短短時間,兩人經林如海熏陶,都覺得宣康帝南巡容易,苦的是百姓。
他們看在眼中的苦,還是因為林如海的緣故,沒有吃到多少苦呢。
不幾日,林如海得了南巡的名單,此時此刻宣康帝已經啟程了,宣康帝磁性帶了皇后、皇長孫並幾位嬪妃,四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等人隨駕,留太子坐鎮京城監國,一應事務都由太子做主,若遇到難以決斷的大事,命人快馬加鞭送折子御覽。
太子倒想跟著去,可惜宣康帝不放心別人監國,只能留下。宣康帝除了后妃兒子外,孫子一輩只帶了皇長孫一人,倒是意外之喜,臨行前密密囑咐了一番。
皇長孫和俞恆年紀相仿,已經頗為懂事了,當然明白太子的意思,如何不謹慎小心。
南巡隊伍啟程,揚州忙得熱火朝天,片刻不停,黛玉隱隱有幾分不悅,林如海從前雖然忙碌,卻從來沒有忙碌到這等地步,一日睡不到兩三個時辰,每天都是寅時離家,將及子時方回,自己幾乎連面都見不到,好容易見到一回,卻發現短短月餘,父親便瘦了許多,鬢邊的白髮亦如霜色,看得黛玉心疼不已。
她今年八歲,頗為懂事,學的又不是閨閣書籍,如何不知南巡惹出來的煩惱。
揚州上上下下都忙,何況他們家,一時連學都不上了,林如海身邊無人,連方先生都請去了,方先生才學極高,請他去為園林題詞等等,林如海和賈敏忙,一忙公務,一接待各家女眷,黛玉只能帶著林智隨賈敏應酬,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林如海卻記得女兒生日,陪她吃了一頓午飯,便又去忙了。
黛玉忍不住抱怨道:「我竟不知道這南巡是為了什麼。爹爹說過,各處官員得了消息,未免讓聖人訓斥,總會先趕盡窮苦百姓,剩下的必定令其衣著鮮亮,夾道跪迎時,一片盛世太平氣象,聖上見到這些,不知內裡,又能巡查到幾分呢?」
飯後又有女眷來拜,賈敏早出去了,家裡只剩林睿和林智,聽了這話,林睿忙道:「這話咱們私底下說也就是了,不許說出去,免得大不敬。」
黛玉橫了他一眼,道:「放心,我如何不知?只是覺得太奢靡了些。」
林睿輕輕一笑,道:「你沒親眼見到正在建的行宮,那才是風流富貴,天底下最好的都在上頭了,這一回,沒個幾百萬,怕是建造不起行宮來。」
黛玉蹙眉道:「難道就不能儉省些?非得建個行宮,方顯忠心不成?」
林睿走過來,摸了摸她鬢邊的玉色珠花,道:「便是儉省,又能儉省幾何?宮中所用皆有定例,咱們揚州的官員又不用,一概都得用新的,就得花錢。何況,總不能在咱們小小的衙門迎駕,上頭沒有說明,咱們就得建造行宮。」
黛玉低聲道:「何必呢?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偏還如此。有這麼許多銀子,還不如賑濟各處流離失所的百姓,叫他們有個好日子過,或者送到邊疆,讓將士吃飽穿暖,更加用心抵禦外患,保家衛國,那才是正經用到實處。現在南巡、迎駕都是虛的,只能讓百姓更苦。怎麼就沒人勸諫聖人一聲呢?一句南巡,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難怪父親常常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黛玉今日才算知道了。幸虧父親並沒有因此勒索百姓,都是各家官員鹽商大賈湊錢湊東西。
林睿微微苦笑,歎道:「若是能勸,也不致於此了。你想,聖人登基之後,滿朝文武都說太平盛世,百姓的日子也的確比從前好過了些,聖人年將花甲,不似太祖皇帝那般共計南巡六次,想必只有一次,大家只有高興的,更多的官員還想撈銀子呢。」
黛玉不語,心裡更同情百姓了。
她如此,林睿何嘗不是如此?他跟著林如海在外面走動,看到的知道的更多,現今都二月了,行宮得在宣康帝抵達之前建好,幾乎都是晝夜不分地趕工。
黛玉幫不到父母什麼,便盡量帶著弟弟,不給父母添煩惱。
兩個月後,聖駕抵達揚州。行宮早已妥當,林如海作為兩淮鹽運使,品級居揚州之首,早帶了官員迎駕,因是四月,正值暮春之際,倒也不十分炎熱,只是天公不作美,宣康帝抵達時,烏雲陣陣,涼風習習,密雨綿綿,然而官員百姓仍舊是夾道跪迎。
賈敏乃為命婦,雖非其首,但和俞老太太早帶著各家命婦去迎皇后嬪妃等,如此一來,林家便只剩林睿和黛玉、林智姐弟了。
黛玉推開窗,望著外面一點雨絲落在芭蕉上,洗去塵埃,更顯得翠色、欲滴。黛玉眼裡閃過絲絲憂慮,道:「迎駕的時候沒有遮風擋雨的地兒,媽媽倒也罷了,是女眷,輕易不露面,便是等著拜見后妃娘娘們也都是行宮外面等候,但是爹爹帶著官員和百姓,必定會淋雨。爹爹這幾個月來忙得吃睡不好,若是著了涼可怎麼好?」
說畢,黛玉忙揚聲吩咐雪雁道:「去跟廚房說一聲,濃濃地熬了薑湯放在灶台上,等老爺太太回來,立即送來喝下,好驅散寒氣,另外,再把大夫請來等著,診過脈才能放心。」
雪雁清脆利落地答應了,然後去吩咐。
她雖沒什麼本事,做事也不如別人利落,一團孩子氣,唯有一手針線還過得去,但是因為她對黛玉忠心耿耿,林如海待她和顏悅色的,因此現今是黛玉身邊一等丫鬟了。
林睿見黛玉行事,暗暗點頭。
黛玉擔心父母,心中頗為煩悶,林智見狀,忙說話給她解悶,正說話間,忽然管家媳婦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道:「大爺、姑娘、二爺,老爺打發人傳話來,說聖人問起大爺、姑娘和二爺,叫大爺、姑娘和二爺即刻換了衣裳過去見駕!」
三人頓時怔住了,他們都是無職之人,竟然要見他們?林睿和林智還罷了,他們是林如海的兒子,黛玉卻是個女孩兒,難道宣康帝也要見她?
黛玉先回過神,問道:「沒有聽錯?怎麼還有我呢?外眷無職,豈能面聖?」
管家媳婦道:「姑娘不必疑慮,聖人特特說明了,就是見大爺、姑娘和二爺,並未說不見姑娘,來傳話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林睿對黛玉道:「速速換衣裳,這就過去。」
說完,林睿又吩咐管家媳婦道:「外面馬車備好,換好衣裳就出去。誰來傳話的?叫進來我見見,在廊下,我出去。」
來傳話的是鳴琴,笑容滿面,道:「聖人還沒進行宮呢,才到揚州,老爺帶官民迎駕,聖人便問起了大爺和姑娘、二爺,說要見一見,叫去行宮等著。因此,大爺和姑娘、二爺換了衣裳,先去行宮等著。」
林睿沉吟片刻,回屋換衣。
幸而他們雖不必面聖,卻早就預備好了衣裳,頃刻間就各自換好了,外面馬車都備好了,丫鬟僕婦撐傘扶著上車,外面小廝方至二門抬車廂出去套馬,急急忙忙地趕往行宮。
因迎駕之故,又逢下雨之日,街上雖偶有行人,卻都不多,行走間都寂靜無聲。
他們到了行宮,早有太監引他們在一屋等候。
此時此刻宣康帝猶在路上,路旁擠擠挨挨皆是百姓,男女老幼都有,揚州本是風流富貴之地,雖說林如海並未強求他們個個衣著光鮮,但是為了見到聖人,他們不自覺地就打扮得齊整了,拜伏在地,不敢抬頭,衣裳被雨絲沾濕了也顧不得。
宣康帝看在眼裡,臉上皆是笑容,問過林如海話後,又命人叫幾個百姓上前。
林如海恭恭敬敬地退後,但是宣康帝不問別人,先叫林如海上前,足見恩寵,旁人都羨慕不已。林如海若有所覺,並不在意,他多年不見宣康帝了,宣康帝鬚髮皆白,唯有面色十分紅潤,周圍護衛森嚴之極,而皇長孫、四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等都侍立一旁,只有四皇子對自己似有敵意。林如海暗暗歎息,七皇子都放棄了,四皇子如此,只是自尋死路。
九皇子此行還帶了趙安一起,跟在皇后嬪妃等人一處,他看了看林如海,還記得趙安出閣時林睿勞心勞力的情景,望向林如海的目光十分柔和。
宣康帝正問百姓衣食是否豐足、收成如何等,過來的百姓戰戰兢兢,回答道:「都好得很,自從林大人就任這些年,比從前的日子過得強了幾倍。」林如海坦坦蕩蕩,沒有讓人教導百姓如何言語,但是他多年的功績都看在眾人眼裡,心裡如何不感激。
宣康帝聽他們對林如海稱讚不絕,不由得笑問道:「你們說林大人是個好官?」
回答笑道:「林大人自然是好官,是少有的好官。聖上老爺知人善任,給了咱們這樣的好官,不說林大人在任上的功績,就是修橋鋪路、濟貧救災的事兒做的也不是一回兩回,得林大人家救濟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說起來,都是聖人老爺的恩典,沒有聖人老爺,就沒有林大人這樣的官,也沒有咱們豐衣足食的日子。」
宣康帝龍顏大悅,笑對林如海道:「聽聽,都說卿家極好呢。」
林如海道:「微臣慚愧,哪有他們說的那樣好,唯有庇護百姓之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安居樂業豐衣足食,逢災遇難的時候死傷少,那才是真正的好官,微臣差遠了。」林如海確實羞愧不已,他自覺沒有人人口中那麼好。
宣康帝笑道:「百姓說卿家好,卿家便是好,何必自謙?」
轉頭又問上前的幾個百姓道:「你們有什麼心願?朕在這裡,必定允你們。」
聽到宣康帝意欲許他們一個願望,眾人不覺都有些愕然,半日才回過神,有人乍著膽子道:「俺就想要幾畝良田,一口瓦屋,俺家的地都是薄田,不如良田肥沃,收成也低,俺有了良田,好好耕種,好叫俺老娘吃上白米白面。」
宣康帝微微一怔,隨即有些動容,點頭道:「好,朕就讓人給你幾畝良田,一口瓦屋。如海,你替朕記著,派人去料理,所需銀子都從朝廷出。」
林如海瞧著說話的莊稼漢,不過二十來歲年紀,一臉淳樸,他不禁暗暗一歎,的確,良田好地都被權勢所佔,尋常百姓能有幾畝中等田就已經極好了,有良田的,也都是一些零星的,聽了宣康帝的話,躬身道:「幾畝地,一口瓦屋,不過就是幾十兩銀子的事兒,微臣便能替陛下解憂,何必動用國庫銀子?微臣頗有幾分家業,此事置辦得了。」
宣康帝訝然道:「幾十兩銀子即可?」怎地如此便宜?這句話宣康帝沒有出口,心裡卻在懷疑宮中報價,按照那些價,幾畝地一口瓦屋可不是幾十兩銀子就能置辦的。
林如海一眼就看出了宣康帝的疑問,他亦對戶部採辦抬高物價幾十倍的舉動十分不滿,淡淡笑道:「回陛下,一口三間瓦屋十兩銀子綽綽有餘,一畝良田八兩銀子,五畝也不過四十兩,加起來,也就五十兩。」
宣康帝若有所思,又問那莊稼漢道:「難道你們白米白面都吃不到?」
莊稼漢聽了,撓了撓頭,道:「也不是吃不上,偶爾還是能吃到一點子的,只是誰經常吃這些?一家老小幾口人,個個都吃的話,吃不起。因此平常都是吃些窩窩頭、粗面卷子、糙米飯。能填飽肚子就很好了,誰吃得那樣精細。」
宣康帝問道:「你們現今吃穿物價幾何?」
莊稼漢似懂非懂,連忙看向林如海,在這些官員中,他們最相信林如海。不是說劉瑛做官就不好,劉瑛做官多年來,也一直善待百姓,但是終究不如林如海心懷百姓,近年來他們家的進項幾乎都貼到了百姓身上,誰不記在心裡。
林如海笑道:「聖人問你,平常穿衣買布多少錢,吃食買飯多少錢,譬如白菜、雞蛋、油鹽醬醋茶等等。」
那莊稼漢忙道:「棉布三百文一匹,豬肉三十五文錢一斤,羊肉八十文一斤,紅糖一百文一斤,雞蛋三文錢兩個,便宜的時候,一文錢就能買一個雞蛋了。不過我們可吃不起雞蛋,平常不買,家裡養雞的話就吃幾個,大多數都是攢起來賣掉。」陸陸續續,又說了些其他東西的價格,在宣康帝看來,都是十分便宜的。
宣康帝眼裡閃過一絲怒色,旋即平淡如常,問完,又問其他人的心願,有說想見見金銀是什麼模樣的,宣康帝命林如海記住到時候賞他些金銀錁子,也有說想穿綾羅綢緞的,林如海便記在心裡好叫人送她兩匹綢緞,總而言之,心願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最後,卻有一個老者道:「只求聖人讓林大人在我們這裡多做幾年官,咱們好多享幾年福。」如果林睿和俞恆在這裡,一定會認出來,他就是那個說自己家祖墳被平的老人。
宣康帝一一都答應了,方起駕去行宮。
林睿等人早就等在那裡了,待宣康帝鑾駕到處,忙都跪在旁邊,半點不敢亂看,眼見著侍衛護從宮女太監從跟前走過,半日,方有太監來宣,卻是林睿曾經認識的大明宮內相盧新,笑嘻嘻地道:「公子姑娘有禮了,老爺宣三位覲見。」
林睿忙帶著黛玉和林智進去,殿裡寂靜非常,只能聽到他們請安的聲音。
宣康帝此行也帶了不少文武群臣跟著,但此時在裡面的沒有外人,只有幾個兒孫,以及林如海,他幾年前見過林睿,此時初見黛玉和林智兩個,竟都是冰雕玉琢的人物,且進退有度,不覺笑道:「林卿家,這就是你那個生在花朝節的女公子?」
宣康帝面目慈和,語音柔和,但是掩不住話中的威嚴之氣。林如海寵溺女兒的事情十停裡有八停人知道,讀書識字亦如男兒,宣康帝也聽說過幾次。
黛玉幼時常隨林如海見外男,他們常逗黛玉唱曲作詩,七八歲後才不大見了,聽宣康帝問話,倒也沒有畏懼,心裡只是想著和尋常人一樣的語氣,沒什麼不同之處。不過宣康帝並沒有問她話,而是問林如海,黛玉自然屏聲靜氣,一言不發。
林如海見宣康帝沒有先問林睿和林智,反而問黛玉,心頭一凜,不知道宣康帝這是何意,忙躬身道:「回陛下,正是小女。」
宣康帝聽了,轉頭看著站在地下的黛玉,形容舉止,與眾不同,果然在眾人之上,不愧是生在花朝節得靈台相面說來歷不凡的女孩子,遂笑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宣康帝乃是年將花甲一老人,黛玉卻是小小女孩,問話不必避諱絲毫,脫口即出。
黛玉眉頭微微一蹙,瞥了諸位皇子皇孫,細聲細氣地說了年紀名字。
宣康帝笑道:「倒是個好名字,想來是按著兄弟取名的。林卿家,朕看你這個女兒不負花朝節的生日,當真了不得。」
林如海謙遜不已,宣康帝再怎麼誇讚黛玉,她也只是個女孩子。
宣康帝又問黛玉讀什麼書,家常做什麼,見她言談舉止不俗,益發喜愛,此時外面通報說各家公子俱到了,原是宣康帝要見的,宣康帝命盧新道:「皇后她們都在後面呢,想來諸命婦俱在,送林姑娘過去,等人散了,好隨她母親一同回去。」
盧新答應一聲,領著黛玉往後頭去了,宣康帝這邊方宣其他公子進來。
宣康帝來了揚州一趟,總不能只見林睿一個,除了俞恆是必見的,還有劉瑛家的公子等等,其中唯有水溶守孝未至,北靜太妃亦沒來,女眷中以俞老太太和賈敏為首,俞老太太丈夫兒子品級皆高,賈敏也是一品夫人,拜見畢,正坐著說話,忽見盧新引著黛玉過來,旁人猶不曾如何,賈敏和俞老太太卻是面色一變,不知黛玉幾時過來的。
待盧新說明,黛玉行過禮後,皇后細細打量一回,笑道:「好孩子,過來讓我瞧瞧。」
黛玉無奈,只得依言上前。
皇后拉著她的手,宣康帝今日宣召的女孩子只有黛玉一人,皇后難免上心,笑誇了幾句,對賈敏道:「是個好孩子,日後好生教養,說不得是有造化的也未可知。」
賈敏心中歎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並不想女兒做林中之木,只得躬身笑道:「娘娘謬讚了,小女不懂事,也就是多讀了兩本書,因她父親兄弟之故,年紀又實在小,才得了聖上宣召罷了。論起來,不及各家千金多矣。」
在座的各家誥命聽了,心裡頓時舒坦了些,雖然知道林家比他們家強,可是誰也不願一自己的女兒被比下去,單單只有黛玉被宣康帝宣召。
皇后看著她們,微微一笑,道:「這回要停留好些時候,明兒都把各家千金帶來我瞧瞧。」
一干人等聽了這話,忙都滿口答應,心中暗暗歡喜。
聞聽前面宣康帝賜宴,也有賜給命婦的,眾人連忙磕頭謝恩,黛玉已回到賈敏身邊,亦隨著行禮,跟在母親身邊,她方略略心安好些,起身時,忽然見到皇后身邊一個二十來歲女官打扮的女子盯著自己母女不放,不由得微微蹙眉。
黛玉見那女子宮妝華麗,顏色鮮艷,覺得隱約有一絲兒面善,悄悄扯了扯賈敏的衣袖,賈敏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歎了一口氣,她早見到在皇后跟前侍奉的元春了,不過黛玉不認得。
黛玉見賈敏如此,登時猜測到了幾分,想來是二舅舅家進宮做女史的元春了。
正想著,皇后忽然指著元春道:「賈女史,好容易來一趟江南,你去服侍你姑姑罷。」皇后知道林如海的本事,自己兒子不爭了,她也想善待賈敏,畢竟她能看得出來,宣康帝和太子都十分看重林如海,說不定將來自己兒子將來在太子眼裡還不如林如海。
元春最羨慕這位姑媽和這位表妹,聽了這話,忙躬身應是,裊裊婷婷地走過來。
賈敏和黛玉母女坦然受之。
所謂讓元春服侍,也不過是在宴上倒酒布菜,無可記述之處。
用過宴,各人告退,皇后命女官、宮女送她們出去,元春送賈敏和黛玉到門口,即將上車了,看著元春一臉欲言又止,賈敏歎息一聲,道:「有什麼話,你就說,你今年也有二十多歲了,若是你想出宮,我倒能幫你一把。」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補齊了啊,不過一點了,我滾去睡覺了,今天太卡,又刪了很多很多內容,主要是四皇子設計師太sb,就刪除了,還是半隱半露的好。